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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绝招后面的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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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蔻回过头来,看到坂口玉男的脸,连同头上的板二寸,都是有俊朗线条的。兰蔻不知道自己的线条,在这样的灯光中,可以被称做什么。

两个人都吃惊地看了对方一眼。

有一秒钟的时间,他们面对的是宇宙外的一个生命。

要下重手。

女孩子想到整容医生的话,告诫自己。

兰蔻坐在攫风吧的小圆桌旁,造了个比烟花寂寞,比黄花消瘦的型。一袭黑色的吊带裙子,衬出柔嫩洁白的颈项。

其实支撑这个意境的,并不仅仅是外在的皮毛。它是要有一种目光的。一份忧伤,一份淡然,还要有一份专注和空漠。兰蔻在那个蛋圆的梳妆台前练了很久,觉得很难,感觉象游丝一样难以把握。直到有一天,兰蔻无意间把自己的二十几年,粗粗捋了一遍,一回头,才发觉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早就是女人了。是秋风吹落在地上的菊瓣,比上春天的落英缤纷,多了一些厚实和暗香。

原来一个人的孤独,竟可以完成这么多。

后来,门风动了,有电子声音说“欢迎光临”,兰蔻终于听到了那个脚步声,女孩子的心,又蓬蓬跳了起来。但是她知道,不能回头的,一回头,也许就要象传说一样,变成石头。

那个脚步在周围零零碎碎响了半天,后来踅到了兰蔻面前,小声说,咦,是你。兰蔻就慌乱站起来,红了脸,低了头,轻声说,坂口先生。举着马提尼酒的坂口玉男,很爽气地坐在了兰蔻的对面,小声说,下了班,就是朋友。

有一会的沉默,坂口就主动挑起话题说,这个酒吧,是我一个香港朋友搞的,我经常来。这里的环境,音乐,还有酒,都不错,很让人放松。兰蔻说,我不知道,只是听别人介绍好,也来感受一下。其实兰蔻还知道,攫风吧跟别的酒吧不一样的地方,是一个单身白领婚介所,酒吧不过是它的外壳。当然,也可能婚介所是它的外壳。也许是现在竞争太激烈了吧,行行,人人都必须出新招。

关于白领和婚介两个概念,都让女孩子有点羞惭,所以就刻意避开了说。坂口也避开了说,好好,最好经常来感受。迫不及待帮朋友做广告的样子。然后,男人就盯了兰蔻一刻,说,这样一打扮,比办公室更漂亮了。兰蔻就大方地说,谢谢坂口先生,我今后一定经常来漂亮。坂口就说好好,最好把刘总和骆芊芊她们都带来。这个朋友在香港时对我很好,亲人一样,你们都来捧场啊。他现在收支才持平,很需要客人。来,我代表他先感谢你。说着,坂口玉男举了杯子,还跟兰蔻碰了杯。

正喝着,老板就过来拉了他走,坂口给他们做了介绍,就说,兰蔻,你第一次来,今天算我请客啊。兰蔻微笑着站起来,说了谢谢,当天离开的时候,女孩子却背着他,硬是自己买了单。

那晚回到家里,跟在外地进修的廖骁勇通话,竟是特别絮叨,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夜里梦见了什么,除了攫风吧的事,都细细说了。不再是笃信寡言好处的那个兰蔻。

本来两个事情,是斗争的,是矛盾的双方,在兰蔻那里,竟也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坂口处得到的快乐,可以直接送给廖骁勇。

熬了半个月的样子,兰蔻才第二次到了攫风吧,等到半夜,也没有见到坂口的影子。廖骁勇还要过几个月才回来,兰蔻孤身一人,当天晚上就睡得有点不好。想到酒吧老板已经搞忘记了她,兰蔻第二天才又大胆来了攫风吧。这一次,兰蔻不敢再穿吊带装了,反而刻意拣了最朴素的牛仔裤和白毛衣,脸上的功夫,却是整整花了两个小时的补水美白来做的。

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喊她,原来坂口玉男比她早来,而且,女孩子在家里盘算着的一些吸引眼球的小情小调的东西,立马都落了空。坂口玉男不用她吸引,十分热情地示意兰蔻坐过去,问她为什么很久没来。兰蔻避而不答,却问坂口是不是经常来。男人就说是啊,说跟你们聚得少了,就是这个铁哥们下了死命令,要我把这里当成半个家,一个星期起码来三次。坂口说,我是他不花钱的广告模特啊!说完,就哈哈笑了。兰蔻知道,坂口疏远她们的原因,是有流言的作用。坂口是在保护自己。兰蔻当然不会挑明。

因为有了酒吧的相遇,也算有了共同爱好,坂口这一阵若是到企划部来,用目光跟兰蔻打招呼的时间,就长了些。两个人都没有提酒吧的事,那太婆婆妈妈了,但是兰蔻再次又看到坂口跟骆芊芊的对视,也不觉得那么碍眼了,就象腰缠万贯的隐者,被人家踏嫌了穷,和真正的穷光蛋被人踏嫌了,滋味是绝对不一样的。兰蔻甚至在远处,欣赏一样注视着谈话的两个人。

兰蔻目光射来时,骆芊芊没有感觉,坂口指点文件的手指,却是有点颤了。现在坂口见到兰蔻,用了明亮得不得了的声音,招呼她,跟她说话,刻意转了办公室的平和稳重,比指点河山还更粗放的样子,在极端的松弛中,却吊着一根莫名其妙,极细极紧的线。

凭良心说,兰蔻要的只是跟总经理莫名的好感,就象跟骆芊芊一样,或者还要更好一点。在他们的目光中,切入一根更强劲的,彻底摧毁骆芊芊的优势。

兰蔻并没有想到要跟坂口扯上别的关系。虽然她知道,坂口离乡背井,形式孤身,有外国背景,做个不大不小准CEO,年薪喜人,在内地也算钻石男人,听说大实惠之外,已经有晚报的女记者采访坂口后,开始公开追求他,说做情人也愿意。这样现实而又浪漫的衬底,因了跟廖骁勇的恋情,兰蔻也不羡慕,却有种各得其所的感觉。象流行歌曲说的,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是啊,不是每个男人都跟自己有关系,选择了一棵树,必然要放弃整个森林,这是人生的规则,社会的铁律,自然的天功神斧。兰蔻只是希望,坂口无论从哪方面都欣赏她,哪怕是作为女人的方面。这也是她兰蔻价值的体现。当然,这欣赏能带来工作上实质的好处,兰蔻也是不会拒绝的。

谁也不知道,兰蔻有多恨过去在外婆家,那种一家炒菜万家香,一人骂娘万人听的生活。人活在眼光中,活在声音中,眼光和声音早就把人活活扒了衣服,扒了皮了。人是如此的羞耻和卑微了,人却不知道。为了这,兰蔻向往着非洲的一切。

非洲也是人头济济的,但是非洲人跟她的语言不同,肤色不同,连目光的表情都不同。非洲人跟她是不能沟通的。她可以把自己做成永远的世界之外的人,而不是世界之中,或者之下。与其说热爱非洲,不如说热爱一种生活状态。只有虚实交融的状态,才可以保全她所剩不多的尊严。才可以实现她从小对命运附加在她身上的一切人、一切事、一切辨识符号的挣扎和摆脱。她一直幻想成为另外一个人,一个用俯瞰众生来塑造高贵的人,但是事实是,她为了一些现实的东西,必须要运用自己的一切天赋去争取。

她仍然在人群中,混乱而面目模糊,而且她可能永远在人群中,她跳不出她自己。非洲啊,也许只是一个梦,一个支撑现实的梦。

当天,两个人坐在吧台前面,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一聊天,才知道坂口是很了解兰蔻经历的,哪一年毕业,哪一年工作,跳了几次槽,家庭社会关系等等。

女孩子知道男人调了她的人事档案看,也不知道是先就看了,还是最近才刻意看的。两个人便谈了兰蔻所学的美术专业,《戴金盔的男子》、《马拉之死》、《拉奥孔》之类的,常识性话题,跟攫风吧的气氛很吻合。

说是两个人谈,其实是一个谈一个听,兰蔻铁抱着在领导面前少言是金的信条,说得很少,倒显得坂口象是美院毕业的。

兰蔻回头看了,发现每一张桌子,都有人在谈,有人在听。谈艺术的,露出智慧的表情;谈感情的,抱了心碎的模样。这个时代彰显个性,其实是更整齐划一了。整齐划一地彰显个性。说到底是没有个性。倔强的反叛,一把抓的解构,没有真诚作核的戏仿,精致的怀旧哀伤、另类的人生宇宙智慧,甚至连眉宇间淡淡的结,都是比照时尚样板,打成了一样的。就是兰蔻吃力的沉静,沉静中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热气,都不是唯一的。也是有俯仰皆拾的一模一样的。这样一来,女孩子就有点索然。

一会儿,坂口又要求看看兰蔻的作品,兰蔻就说,下次,我把作品的照片带来吧。兰蔻那一摞作品照片,全是在西藏写生后回来的创作,那些孤独的玛尼堆,额纹深重的妇女,充满了生命的荒漠感,足以让坂口明白,女孩子不是画风花雪月,玩另类感觉的年轻人,女孩子是有质感和暗香的。如果看了画,兰蔻以后就更可以少说话了。画会告诉他一切,而另一个话,却会把可能性减少很多。兰蔻太明白了。不过有一点,兰蔻不明白,坂口是什么时候看了自己档案。如果是兰蔻走进攫风吧以前,坂口就把兰蔻调查了底朝天,那现在给坂口看画,就犹如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要跳新学的舞给老师看,还深信老师会被震住。尽管这自我表现,已被孩子低垂的脑袋,打压到了最低。

但是,兰蔻没有这样想问题。兰蔻毕竟只有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酷也好,冷也好,淡也好甚至伤也好,都是舞台上紧锣密鼓的戏。不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当时,攫风吧有RB音乐低调做背景,深棕色的陈旧吧台尽头,那跳出来的一挂银柳,被人染了五颜六色,却有谁吐出的烟圈,不懈努力地在盘缠那一点红,一点绿,一点点黄,一点点紫。兰蔻回过头来,看到坂口玉男的脸,连同头上的板二寸,都是有俊朗线条的。兰蔻不知道自己的线条,在这样的灯光中,可以被称做什么。

两个人都吃惊地看了对方一眼。

有一秒钟的时间,他们面对的是宇宙外的一个生命。

因为有了这样莫名其妙,七零八落的酒吧相会,兰蔻最近的心态,反而安静了许多,沉默中多了一柱定力的样子,倒显出了分外的成熟。那个老总却是怪,慢慢地,竟再也不来企划部了。好象是改了平易近人的作风,陡然间把架子拉大了。而骆芊芊每次从坂口办公室出来,依然是表情沉渣泛起地挤兑一会,左不是,右不是,却又拿棉絮厚厚铺盖上的意思。兰蔻可以想象,他们在那个宽大无人,有张扬苏铁的办公室里,目光中的红线应该是更加纠缠不清的。这样一来,女孩子刚刚获得的定力,又一点点消散了。

下一次,等骆芊芊偶尔跟她谈到坂口时,兰蔻就打开了金口,刻意附和补充一些。补充的时候,她不说“坂口先生”了,她学骆芊芊的样,说“他”。上一次,她说“是的,他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这一次,骆芊芊说他明天从北京述职回来,兰蔻就说,他今天傍晚回来。

仿佛无心的接嘴,一个“他”,一个“具体的时间”,却把自己跟坂口的亲密,暴露无遗了。蓬蓬心跳着做这些的兰蔻,相信骆芊芊是有一刻震动的,但是突然被刘方仪“盘”了几次的骆芊芊,警觉了很多,改了不少的张扬跋扈,有不快,也开始懂得掩饰了,让人几乎找不到蛛丝马迹,而且从此后,骆芊芊小心起来,尽量避免跟兰蔻提到坂口,不让兰蔻有深说下去的机会,象怕了后面的结果似的。不仅不说,对了兰蔻,却是更加工作化,机械化了,越是困难,越是障碍,越私下搞到兰蔻头上,看她的目光,几乎就没有目光了。

这一点很出乎兰蔻的意外。

她原以为,跟坂口关系接近,骆芊芊会顾忌三分,打草忌蛇似的,没想到刚好相反,人家更不把她当一回事了。想了当初的整容,也是这样费劲地往塘里打水漂,却一漂都不漂,兰蔻就更加不能弄懂骆芊芊了。

有一天,坂口端了茶杯去找边见,走到拐角处,却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人没撞到,茶杯却“啪嗒”一声,在大理石台阶上摔了个粉碎。那个楼梯光线有点暗,坂口在黑暗中刚想说话,却看清了撞他的人是兰蔻。坂口就调整了状态,问兰蔻撞到没有,然后还拉过女孩子的袖子,要她小心不要踩到瓷渣。后来清洁工听到声音,拿了笤帚和撮箕来处理现场。两个人就避到楼道旁边的窗口,淡淡笑着。

兰蔻说,我买个赔你。坂口就说,不用,不用。兰蔻就说,要赔,一定要赔。

第二天,兰蔻买了个精致的紫砂茶杯来。这是她下班后在一家高档商店买的,整整花了女孩子二百八十六块零三角。其实她早看出来了,坂口玉男的茶杯是公家配的,只值一二十块。她就是要这样买昂贵的,表示了一小部分赔,一大部分送的意思。

茶杯买来,兰蔻没有马上送到坂口办公室,却剥了包装,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摆了半天,直等到骆芊芊来了一趟,惊讶了茶杯的精致,问她为什么买这么好的杯子。兰蔻也不解释,只淡淡一笑,又低头做事了,大有深意似的。

下午,兰蔻桌上的茶杯消失了,骆芊芊再从坂口办公室出来,就第一次有了点脸色不红不白的样子。兰蔻瞟到,却暗暗心笑了。等到骆芊芊用了更加不屑的眼神和语气,跟兰蔻商量工作时,兰蔻也不大生气了。她想到坂口收到茶杯时说的话。男人在他的真皮座椅上站起身来,举了茶杯在阳光中端详了半天,说,哎呀,赔了我这么好的茶杯,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兰蔻就说,不用了。坂口玉男便假装生气说,一定要,否则我就占便宜了。他讲得这样认真,难得一笑的兰蔻也忍不住笑了。

有了这些,女孩子怎么不原谅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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