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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把自己从自己中划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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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话里头,婊子,并不仅仅是婊子的意思,它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标点,表示愤怒或者无奈的一个感叹号,但是现在,兰蔻在心里混杂不清地骂着,是本意、引申、外延、内涵连锅端了的痛快。

晚上,兰蔻没有等到廖骁勇的长途电话,心情很不好,觉得分外需要他,又分外孤独似的。这分外的情感,就分外地要跟他作对,几次拨了他的手机,却几次停了。后来,实在熬不住,放下身段,打了廖骁勇的电话,对方却正在搓麻将,里面闹声一遍。

廖骁勇好象赢了钱,很高兴,问兰蔻,有何贵干?兰蔻就恼火地说,查岗!清铺!廖骁勇以为是真的,就说小见了吧,兰蔻,我是天下最值得信赖的男人。说着,还举了话筒,收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给兰蔻听。兰蔻听了,觉得这次通话简直不着调,只好恨恨挂了机。就象一个人走在沼泽里,步步不着地,却始终没有陷落下去。不是切实的痛苦,却比痛苦更噬咬人。亲密如廖骁勇,竟也是帮不到她半点。正躺在床上郁闷,却接到表哥的电话,要她第二天回去吃饭,安排她跟她母亲团圆。兰蔻胡乱应付了两声,却打定了主意,要找借口不回去。

她的这个表哥,只比她大几个月,兰蔻曾经因为他,差点被舅舅舅妈送回乡下,失去在武汉生活成长的机会。

说起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借居在舅舅屋里的兰蔻没有住处,大人们就把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弄到一张床上睡。那时候,兰蔻的胸脯,已经隐隐胀痛,青春就要蓬勃欲出了,不过舅舅舅妈忙着上班,不会顾及到外甥女的这种小事,爸爸妈妈远在乡下,一年也难得来几次,最关心兰蔻的外婆,也不过是个糊涂的太婆。谁也不知道,兰蔻已经很不愿意跟她的表哥一起睡觉了。她早就不是一个孩子了。

有一天,兰蔻半夜醒来,发现表哥死死抵着自己的阴部,一只臭脚覆盖了女孩子最圣洁、最羞耻的地方。蒙昧的男孩子已经睡痴了,嘴角流着口水,侵犯了床那头的表妹也不知道。当时,兰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她象猛虎一样扑上去,铺天盖地的拳头,把熟睡中的表哥,打了个鼻青脸肿。

这件事情让舅舅舅妈认为,兰蔻的心理很有问题。因为,女孩子一直都不愿意说明,自己为什么要半夜打表哥。她在委屈哭着的男孩子身边,低垂着小小的脑袋,倔强地不说话,任由舅舅舅妈商量着,要把她送回乡下。外婆却发言了,她说要滚你们全家滚,谁也不许赶走我的蔻儿。房子是外婆的,舅舅一家,也是寄人篱下,所以这个话,从此后就没人敢说了,不过,舅舅舅妈在对她格式化的关心中,却添了防备的意思。兰蔻敏感到了,就在家里养成了少说话的习惯,十几年如一日的。

嘴闭了,心里却想了那么多,直到后来跟廖骁勇确定关系,不顾大家反对,拼了命搬出来,做婚前同居,才感到自由是用了多少年,挣来的,等来的。

其实她要跟他们说,也是很说不来的。那对在印刷厂上班的夫妻,除了说钱,还是说钱。为钱伤,为钱乐,是穷人家永远的主轴。兰蔻其实也是爱钱的,但她却懂得不说出来。正象现在想做总助,也不让别人看出来。

女孩子认为,含蓄就是一种高贵。

当天,有很好的阳光,兰蔻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一瞬,坂口跟骆芊芊商量工作的情形,就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男人和女孩子坐在一起,嘁嘁商量一个文件,两个人的头,快要并在一起了,阳光打在他们的头发上,桌上坂口的细白瓷茶杯上,辉映出一片朦胧的璀璨。后来,那个目光就来了。

坂口跟骆芊芊谈到默契之处,两个人就抬起头来,相视一笑,四只眼睛仿佛直射到对方心底,无声无息,却有惊天动地的嫌疑。站在门口兰蔻,心就突然蹦着跳着起来了。又是久违的无规律运动。

原来啊,两个人的目光中,象是有别人说的两根红线,牵出来在空中打个结,用手指一弹,还嘣嘣作响;却原来啊,没有男朋友的骆芊芊,在异性老总的面前,却是最会卖弄风情的,她懂得藏着掖着,懂得适可而止,却也懂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再原来啊,骆芊芊高高在上的气势,最主要还是凭借了这个目光。

就象谜底揭开了,兰蔻以为接近了真相,就分外不快乐起来,想到为了引起大家,主要是坂口和骆芊芊的惊艳,自己曾经刻意整容,却湮没于无形。那个金钱和痛苦的代价,又似乎扩大了许多。

女孩子几乎有点后悔了。

下班的时候,有小车来接骆芊芊,可能是有应酬。骆芊芊在公司大门口上车的时候,兰蔻离门口只有二三十米远,这样她就看清楚了,骆芊芊侧着身子上车的姿势,是很女性的。她一手扶着坤包,另一手掐起裙子一角,露出白生生一截小腿,全身的重量,却都凭了一腚臀部的指挥,那臀部和臀部上扭着的腰肢,毫无顾及地在夕阳下送出,笃实,默默中就有了很风情的味道。

想到红线目光,想到骆芊芊无人能及的乳沟,兰蔻就在心里择了本地最常用的一句话,骂骆芊芊。她骂她“婊子”。

在武汉话里头,婊子,并不仅仅是婊子的意思,它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标点,表示愤怒或者无奈的一个感叹号,但是现在,兰蔻在心里混杂不清地骂着,是本意、引申、外延、内涵连锅端了的痛快。

很久以来,兰蔻就养成了在内心骂人的习惯,她把那些脏话约束得很好,从来没有“管涌”,甚至“决堤”的情况,所以在大家心目中,兰蔻就一直很静很细,是一张纯洁待画的纸,甚至是薛涛笺之类的高档纸。

外婆屋里七十平米的狭小空间,一切微小的事情都可以震天撼地。换衣服可以不拉窗帘,聊天吵架是不避邻居的分贝。很多人都在大张旗鼓,大声武气地生活着,从八九岁来外婆家借读,兰蔻就被包裹在了声音的网中。这网是如此密实,强大,女孩子不想被挟裹冲走,寻找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旁观,沉默地旁观,旁观着在心里骂娘。旁观着迷上了行走非洲的理想。

逃避,划清界线,一切可以成就自己在小市民中清高的事,都是让女孩子安静的定力。

兰蔻的父母,竟是跟了舅舅舅妈一样,爱说话,每一次她回乡下,父亲就要在饭桌上,重讲一次年轻时奋不顾身,跳下粪坑救兰蔻妈妈的事。讲得太多了,讲了二十几年了,每一次还有新的演绎,还有兰蔻妈妈的补充。那个补充的女人,坐在丈夫的旁边,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她的老公,眼睛里波光流转,她那类似人猿的侧面,也因讲述,有了不可言说的神采。

是的,兰蔻妈妈,是很爱兰蔻爸爸的。

过去的兰蔻,也是比较相信一个大城市女知青,不小心掉下粪坑,被乡下男青年救下后,感其心灵美丽,放弃了回城机会,跟他共同在小镇上,开个小食店,过着童话般幸福生活的故事。兰蔻长大了,却慢慢提出了质疑,因为她的母亲,实在是她生活经历中,见过的面貌最丑的女人,所幸的是兰蔻长得不象她,兰蔻的父亲,人人都说是达式常第二。何况,兰蔻的出生日期,也跟了那个粪坑的故事,发生了一点点出入。这样,兰蔻比较在心里怨恨的,就是她的母亲了:第一,如果你不是长得奇丑,也不至于把家安到乡下;第二,奇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放低要求,一定要嫁帅哥,城里不行,就放眼农村;第三,嫁了帅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甘心女儿做乡下人,独独要把女儿送回城市,假装过继给舅舅,找了教委的同学,塞进城里的学校,冒充一个正宗的城里人。

兰蔻晓得,她母亲永远不会知道,初初从乡下来城里,她整整一年没有说话,因为她一开口,学校有同学,家里有表哥嘲笑她的口音,连她舅妈的眼神,都是讪讪的。后来,兰蔻学了一口纯正的武汉话,才开口了。不过她开口的时候,已经深谙寡言的好处了。

不仅沉默,而且远离着热闹的人群沉默,向往隔世的非洲,做成精神家园,灵魂归宿的样子,日子才完全了。

不过,即便是后来做了高中的孔雀,说纯正武汉话的孔雀,兰蔻也从来不带同学回家。有一次,一个热情如火的男同学定要送她回来,她就在市委所在的解放公园路下了车,盯着男同学走远了,才重新坐了电车,绕了圈子,回到平房区的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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