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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吃是一切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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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非洲”是主菜,“吃”是配头;也不定“吃”是中心,“非洲”成了佐料;更可能的,“非洲”和“吃”,都是前奏和帮腔,舞台上紧锣密鼓地攒劲,主角登场却悄然退居幕后的那些东西。

一家家餐馆里人头济济的饕餮之徒,门外排队拿着号签等座位的候补队员,在说“吃”是一切关系永远的主题,在某种意义上,几乎是唯一的主题。

这个世界看则繁花似锦,竟可以归纳到一个字上。

坂口和兰蔻之间,也左不过一个“吃”字。实际上,“吃”还是拉近他们最重要的纽绳。在有一次聚餐后,微醺的坂口告诉兰蔻,第一次真正关注她,竟然是第一次吃饭时,兰蔻无意的一句话。也就是很久以前的那个七月二十九,坂口四十岁生日,做东请了三个女人。坂口点菜时,看到有毛氏红烧肉一例,也知道是毛泽东的最爱,象有文化和传奇的东西在里头,所以很感兴趣,决意要见识一番。坂口点毛氏红烧肉之前,出于礼节,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刘方仪和骆芊芊都很反对,尤其是骆芊芊,还做了娇嗔的惊呼,把伟大领袖最喜爱的菜,称为“太可怕”了。兰蔻却说,你们不吃我吃,我最爱吃肥肉。话说了,坂口就着台阶,品尝了毛氏红烧肉。可是从出生到四十岁,坂口在日本、台湾、香港、大陆,都没有听见一位小姐说,我最爱吃肥肉。就连大气、中性的坂口太太,都没有说过。

坂口在那个时候觉得,兰蔻可爱极了。

这是个基础。后来的一切证明,两个人不仅是“非洲”的知音,也是“吃”的知音。不定“非洲”是主菜,“吃”是配头;也不定“吃”是中心,“非洲”成了佐料;更可能的,“非洲”和“吃”,都是前奏和帮腔,舞台上紧锣密鼓地攒劲,主角登场却悄然退居幕后的那些东西。

九省通衢的武汉,最近些年发展成了全国的餐饮龙头之一。上有星级酒店的正宗西餐,中式装修的燕鲍翅酒楼;下有整夜热闹的江湖排挡,烧烤,火锅,香辣蟹,手抓虾,轮流当庄;中有南北各色菜肴,星星点点,形态不拘,分布全城。上吃的是排场和品位,下吃的是特色和快乐,而中吃的,却是营养和情感。坂口和兰蔻,选择的是各种中档的酒楼,而且是人迹罕至,生意不温不火的地方。其实这样的酒楼,在武汉人眼里,是没有特色。在外来的坂口眼里,却都算特色。尤其是,每个酒楼都会有一两个拿手好菜,这样的拿手一拿出来,因为专而精的缘故,竟是比名厨还做得好。两个人在一个普通酒楼发现一两个好菜,就有意外惊喜的感觉,是淘衣、淘书、淘文物一般的,是发现的成就感。坂口甚至用罗丹的名言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有一次,他们在汉口吃到了谷草芯子炒肉末。一两谷草芯,只怕要一大垛谷草才能剥出,简直慈禧太后般的奢侈;还有一次,他们在武昌把各色各样的鲜花花瓣,羊肉一样涮着吃了,唇齿生香,神仙遭遇似的;更有一次,他们在汉阳品尝了真正青冈板碳慢烤的鸡粉肠和兔子耳朵,别人不要的下水,竟是珍稀美味。这些,都是“吃”的历程中,可圈可点的回忆。

吃之外,自然是要说话的,一说话,上口就是非洲。甚至非洲妇女的发型,如何地贴着头皮编小辫,如何用胶粘住,如何在洗头和睡觉的时候不破坏发型,让昂贵的,美丽的发式,保持数月。琐碎到罗嗦的程度。因为有了好感做底,竟相看两不厌,沉醉其间,用语言抚摩这个世界的物质细节,让日子慢下来,细下来,静下来,象人家说的,心灵鸡汤。

坂口和兰蔻在“吃”的时候,廖骁勇和骆芊芊也在“吃”。只不过,后者的“吃”,更愿意跟格调、品位、时尚之类的词语挂上钩。

他们一般是去有西式倾向,装修较好的地方,对于最近些年兴起的中餐西吃的自助餐,更是情有独钟。现在真是餐饮的微利时代到了,一个人五十元,可以贵族一样听着钢琴,坐在洛可可式、都铎式、罗马式或者英国乡村风式装修的宽敞大厅里,品尝包括三文鱼刺身、椒盐鸡尾虾、大闸蟹、鲜贝沙拉在内的几十种菜肴。

有一瞬间,廖骁勇和骆芊芊都恍然觉得了另一种人生,另一番光景。清醒过来,廖骁勇告诫自己,面前的女人是只可以做朋友的,如果越界伤害兰蔻,无疑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男人其实要的,也是一个确切的未来。

那个骆芊芊,好虽好,看似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别人得来,不也是分分钟的事。就象水里的鳗鱼,一辈子追逐捕捉锁定,是很费心力的。兰蔻虽然摆着架势,要男人宠爱,将就,其实这个标准,却是二两盐巴就可以腌咸的。有一点点男人的真心,一点点男人的狡猾,一点点男人的坏,就可以了。最省事的,什么不干,只在墙上大张旗鼓写个“爱你一辈子”,她也会坚信的。更何况,廖骁勇跟兰蔻的感情,又如何是一个“爱”字了得,他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她的那里,也融进了他。

可是,跟骆芊芊这样一个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在一起流连,走在调情与不调情之间,又是人生在世何等的享受。后来,是廖骁勇的专业帮了他。学这个专业的人,终归有一点作家梦。根据自己生活方方面面的实际,也根据“跳舞要小,写作要老”的原则,廖骁勇曾经在心里决定,五十岁以后,要写一部小说。而小说家,当然是体验生活越多,见识人生越丰富越好。

纵观历史,最爱嫖妓的总是文人。是因为当了文人,才爱嫖妓,还是因了嫖妓,才成就了文人。谁也说不清。但至少,廖骁勇的文学梦,无疑是一张门票,让一个男人获得一种豁免权,一个更多地欣赏姹紫嫣红的特权。假如男性小说家没有这种特权,谁还爱干这个,现在又不是数万人在港口翘首等待狄更斯小说的年代了。廖骁勇这样认为。

安抚了自己的廖骁勇,越跟骆芊芊交谈,却越觉出了两个人的差异。

其实骆芊芊是那样一种女孩子,没有迷恋,没有沉醉和嗜好的,所以谈文学也好、音乐也好、绘画也好、影视也好,开始都能让人眼前一亮,继续下去,才发现她不过耳耳。什么都略知一二,什么却都不便往深处谈。这样一种广泛和肤浅,其实也是女性的柔弱和可爱。那就什么都不要深究,不要认真,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入话,浅尝辄止,蜻蜓点水,品尝那语言抚摩之外的,另外一种抚摩,不也是一种快乐。

说起来这样简单,两个人却总在那些优雅的环境里,肤色明亮,眸子明晰,呼吸心跳和话语,都达到一种完美的平顺,甚至某些器官,还象温润的土地,要发芽似的。

有一天,兰蔻跟坂口相约去品尝一家新开的重庆火锅。走进店内,才发觉人头济济,云蒸霞蔚。生意看起来不错,两个人却心生了厌倦,要掉头另外找一个清净地方。吃饭不是为了吃饭,是给别的东西找个舞台。

这时,一位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冲了过来,看样子是这里的大堂经理。

小伙子着急地告诉他们,马上就有座位,马上就会有。他几乎是恳求式地,要求两位客人在旁边的沙发上,稍坐两分钟,他保证第一时间给他们搞来上好的座位。

他一边说,还一边不经意地,把玻璃大门关上了,说的是恳求的话,做的却是强留人的架势,在他那里,是自然而然,不惹恼人的。兰蔻就跟坂口相视一笑,彼此心说,好可爱的大堂经理,大实惠的营业员要都有这样的忠心和技巧,就好了。

两个人听话地坐下,正打算委屈自己,也要给这个敬业的小伙子一个面子,楼上却又冲下来一位小姐。小姐是穿着中式旗袍的,所以这样一路小跑着下楼,看起来就很有一点累人,增加了现场的紧张感,让人以为发生了火灾之类的大事。

离弦箭一样的小姐,冲着的仍然是坂口二人。小姐举着两个蛋筒冰激凌,非要给坂口和兰蔻,一人发一个。两人都说不要,小姐却还是要热情相加,似乎非这样不足以留下两人,冰激凌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契约。兰蔻想到坂口这样的男人,要他举着儿童式的冰激凌,在大堂当众死啃,的确是强他所难,可惜年轻的小姐竟然毫不理解,还偏要坚持。兰蔻想到,就“扑哧”笑了。这一笑,给了小姐胆量,她竟也笑了。一边笑,一边还加强了送冰激凌的动作,对坂口撒娇道,拿着嘛,拿着嘛。

本来有一种善意的玩笑在里面,因了兰蔻的在场,坂口却感到了男性尊严被挑战了。他带着点大义凛然的表情,坚决推了小姐的好意,也不再做跟店家配合的善良客人,竟拉了兰蔻的手,怒冲冲破门出来了,还说,岂有此理!好象人家不是请他吃东西,是强要他请吃东西。

到了车上,兰蔻看坂口生气的样子,就又笑了。坂口却正色问她,现在去哪里?那时候,兰蔻也来了兴致,说走到哪里,就是哪里。说话间,坂口淡了刚才的愤怒,领会了这种微妙的浪漫,就笑起来,哼着《拉网小调》,打着方向盘,在暮色四起的武汉大街上,一尾鲤鱼般,慢慢地游弋。

最后选择的,是能看到江上游船和火龙般大桥的一家餐馆。刚进门,两个人就怔住了。原来角落里,正对坐着廖骁勇和骆芊芊,说着什么高兴,几排白森森的牙齿,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闪着珍珠的光泽。

廖骁勇和骆芊芊也看到了刚进门的坂口二人,一时也收了笑,合拢嘴,怔住了。

还是廖骁勇天生地善于张罗,海纳百川的汉子样,马上叫服务员小姐加了椅子,另外三个人莫名其妙就被他安排在了一张桌子上。

廖骁勇跟兰蔻坐在一起,坂口跟骆芊芊并排,两两相对,俨然两对情侣。相互招呼过后,廖骁勇征求兰蔻意见,加了个铁板日本豆腐和清蒸鳜鱼,问到坂口,坂口却说随便。菜上来了,气氛却很沉闷,坂口想了想,就举了红酒敬廖骁勇,说幸会,廖骁勇也说幸会,然后,坂口又举了酒杯,侧了身子,问骆芊芊一切还好,骆芊芊就笑了笑,说当然好,好极了。

两个人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一些旁人不明白的东西,弄得另外的两个人,心里都有点怪怪的。

再一个菜上来,是甜品,巴西烤香蕉。廖骁勇看了,就自告奋勇讲了个笑话,是关于他自己的。

据说,廖骁勇跟巴西烤香蕉,有几个回合的缘份。第一次看到黑黑的它,不敢吃;第二次,听朋友说好吃,暗下决心下次专门点它;第三次,逮了机会,点了一盘,强撑着咽了,觉得非常难吃,见到推荐者,人家问到,还得违心说好吃;第四次,在宴席上再次遇到烤香蕉,看见别人用叉子剥了皮吃,才知道自己上次吃的,是连了黑黑的烤香蕉皮在内的囫囵东西;第四次,自己专程去点了巴西烤香蕉,正确地扒了黑皮,单吃里面的内容,发觉果然味美;第五次,也就是现在,自己终于可以作为一个过来人,指导大家正确食用巴西烤香蕉了。

一席话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兰蔻却说,不要相信,只怕是临时现编的。

本来是一个台阶,兰蔻却非要揭发出来,大家就有点讪讪的了。

一时无话,每个人都觉得了自己的多余。在坂口,自己毕竟已届中年,跟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一起,痛彻地感到了自己的衰老;在骆芊芊,一个男人是解雇自己的人,一个是别人的有趣的男朋友,另外一个是面和心不和而且占尽了上风的对手,那种伤害,不言而喻;在廖骁勇,坂口的成熟成功,以及坂口跟兰蔻和骆芊芊的微妙关系,都似乎要压出他做男人的一个“小”来;而兰蔻,是发现了骆芊芊在两个男人生活中挥之不去的存在,万千宠爱不能集于一身的失落。

有一个嫉妒之神,在他们的后面团团转。

吃饭到了一半,坂口借口有事,先走了;过了几分钟,骆芊芊也有了事,同样告辞了。剩下廖骁勇和兰蔻,赌气把所有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两个人一言不发,离开了现场,留下狼藉的一片,让服务员忙碌了半天。

当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坂口和骆芊芊,仔细的解释和交代,却是在几天后才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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