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奶奶正用火钳从灶洞里往外扒拉烧茄子，没太听清杨柳说什么。
她头也不抬地拍掉茄子皮上的草木灰“啥子病毒哟，怕啥子嘛，什么萨斯病毒、新官病毒，一个也没找上我这老婆子，要我说呀，啥子病毒都没得百草枯毒，一口下去神仙都救不回来......”
看着奶奶插科打诨不以为然的模样，杨柳急得将还没吃完的黄瓜往泔水桶里一扔，把网友拍的丧尸视频打开给老人家看。
奶奶一边剥茄子皮，一边时不时瞟一眼视频“这人是发羊癫疯了？咋还狼一样咬人呢？警/察咋不管？”
杨柳顿时生出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她又打开官方新闻视频，李桂华不耐烦地将手机推开“哎呀，你咋跟狗蛋一样净碍事？”
说完，继续慢条斯理地在锅里烧油，放大蒜、辣子等调料，浓郁的辣味刺激杨柳喷嚏不断。
她拨了爸妈的电话，打算让他们来说服奶奶。
杨柳老家距离县城很远。
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泥盘山公路，链接着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和外面的繁华世界。
受制于交通，这里的祖辈父辈受教育水平十分有限，大半辈子都窝在山旮旯里，认知十分狭隘，他们容易偏听偏信，但更容易心存侥幸。
她犹记得，前几年新型病毒流行那会儿，妈妈打电话吐槽村里人的话——
“我跟你爸大前天戴口罩下山买鞭炮，他们都笑话我们，说难不成病毒还会翻山？阳寿没到，不戴口罩阎王爷也不会收......昨天下山喝喜酒，才听村长说，村里打工的都回来了，这两天阳了一堆，好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走（死）了......”
一想到奶奶无所谓的态度，杨柳就烦闷。
更令人抓狂的是，电话里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直听得她心烦意乱。
爸妈不会出意外了吧？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早知道就把爸妈一起带回来，哎，他们总是舍不得那一天一两百块钱的工钱。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杨柳焦躁不安地默默祈祷。
“小柳，吃饭喽，还不饿啊？”
绿油油的凉拌黄瓜、放了白糖红彤彤的西红柿、香辣扑鼻的烧茄子，还有一汤盆炖到软烂的笋干腊排骨。
看着一桌子饭菜，杨柳却毫无胃口。
奶奶把晚饭摆在院中间那棵大柿子下的四方小木桌上，拉过杨柳，塞了一碗洋芋锅巴饭给她“晓得你爱吃洋芋，我提前挖了几个尝尝鲜。”
杨柳忍着眼泪，欲言又止。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奶奶只会固执地以为，丧尸病毒跟之前出现过的别的病毒一样，对独居深山的人不会有什么大威胁。
“这个西红柿种子好，是你爸特意从城里买给我的，沙瓤，汁儿又多，酸酸甜甜，连大白都爱吃。”
奶奶指了指凉拌西红柿，杨柳木然地夹起一筷子喂进嘴里。
突然，铃声大作，她猛然起身，差点撞翻了桌子。
“你这孩子，咋冒冒失失的？”
杨柳不顾奶奶的念叨，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是妈妈！
“小柳，小柳，呜呜呜，你....你爸.....”电话里妈妈哭到哽咽的声音，紧紧揪住杨柳的心。
“你爸被那东西咬了，现在直翻白眼，怕是.....怕是不行了.....千万千万莫出山，照顾好奶奶跟你自己......”
“啊——”
妈妈断断续续的声音，骤然消失在牙齿咬进血肉的沉闷 “扑哧”声中。
电话里随之传来令人作呕的吞咽声和痛苦挣扎声。
“妈？妈，你咋了？妈，说话呀，你说话呀，喂？喂？有人吗？有人在吗？妈？你说话呀！说话！”
杨柳对着手机疯狂喊叫，回答她的只有电话那端无尽的嘈杂声和尖叫声，还有一句断断续续的“别出山找我们.....”
她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本慢条斯理吃饭的奶奶，见状也被吓傻了。
忙奔过去使劲摇晃跌坐在地的孙女“小柳，咋了，你爸妈咋了，出啥事儿了？”
眼泪爬满杨柳的脸颊，大夏天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爸妈穷苦了一辈子，还没享到一定点福，就这么遭遇无妄之灾.....
“呜呜呜——”杨柳一把抱住奶奶，哭得直打嗝儿“爸妈都被丧尸咬了，怕是.....怕是不行了...... ”
奶奶如遭雷击，张着嘴巴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囫囵话。
狗蛋、大黑、大白在旁边好奇地围观。
电话再次响起，奶奶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起来。
“小柳，小柳，怕是要世界末日了，你千万千万别回来，呜呜，学校现在全面封/控，来了好多当/兵的，院墙边、校门口都是的，好多丧尸，杀了又来，比科幻片还血腥。”
沈初顿了顿，不管电话那端人的沉默，不管不顾地带着哭着继续说下去“学校旁边的小区里到处都有丧尸游荡，见到活的东西就咬......对了，跟你说声哈，你之前囤的一箱子方便面，我们每人分了几包，现在大家吃饭都成问题，食堂每天只提供一顿饭...... ”
大学室友沈初的话，让奶孙俩彻底慌了，杨柳草草叮嘱她几句，那边就匆匆挂了电话。
本来心存侥幸，觉得劳什子病毒跟自己没关系的奶奶，也瞬间六神无主。
之前的病毒，不会让人变成见人就咬的畜/生，这丧尸病毒听着咋那么渗人呢？
活生生的人，真就这么没了？
“挨天杀的老天爷啊，你咋这么不长眼呐，祸害遗千年，好人都短命，瞎了你的眼......我那半辈子没享到福的儿子媳妇哟......”
奶奶一屁股跌坐在地，用毫无形象的嚎哭宣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
杨柳默默流泪。
她深知这个时候哭是最没用处的，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悲痛，从胸腔里挤一些出去。
“奶奶，我晓得你心里头难受，但妈说了，不让我们去找他俩，要我照护好你，病毒应该不会那么快传到这里，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
还没等杨柳说完，奶奶紧紧抓住她胳膊，有些魔怔地道“小柳，太平世道，咋会有这种害人命的事儿？你爸妈肯定不会有事儿的，我每年都给你爷爷上香，让他保佑我们一家子来着..... ”
杨柳抱住奶奶，默默为哭到憋气的老人顺着后背。
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天色已晚，但奶孙俩毫无睡意。
奶奶固执地用老人手机，一遍又一遍拨打儿子媳妇电话，但，无人接听。
“打下谢伯伯的电话吧。”杨柳提醒奶奶。
谢伯伯是爸妈的工友。
奶奶去翻通讯录，平时利落的手现在却怎么都不听使唤，杨柳帮她找到谢伯伯电话拨通。
无人接听......
奶奶挂掉，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电话里只回荡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杨柳没有阻止奶奶继续拨打。
心里还有一点念想，比什么都强。
她一边留意奶奶状态，一边关注最新消息，想获取一点有用信息。
打开社交APP、新闻平台，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消息，让人触目惊心。
杨柳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希望，荡然无存！
全球各地，只要人群高度聚集的地方，都血流成河！
全面爆发的丧尸病毒，让城市陷入瘫痪。
汽车、地铁、高铁、飞机等公共交通上，随时有被咬的人变异成丧尸扑向无辜人群，感染人群如滚雪球般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
多个小区业主被困家中，楼下就是四处游荡的丧尸。
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台上对着楼下渐行渐远的爸爸大声呼喊。
但“爸爸”却置若罔闻，行动诡异地朝着小区外面走去，孩子被大人捂住嘴巴跟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视频的配文更是让人泪崩——
【今天是孩子生日，他接到老板自提蛋糕的电话就兴冲冲出去了，进小区时前他打电话说被咬了，他让我把电话递给孩子，温柔却颤抖地说“亲爱的宝贝，祝你生日快乐，爸爸永远爱你”，将蛋糕放到我家这栋楼的草丛里后，他就朝外面走去，从始至终没有回头......我想对所有家中有亲人感染的人说，但凡冲动，你都该死！好好地、想尽办法地活着吧，我们现在没有陪他们去死的资格】
泪眼模糊了杨柳的双眼，她仰起头任泪水肆意滚落，心脏沉疼得揪成一团。
奶奶拨打十几次无果后，不得不放弃。
转而开始安慰起杨柳来“小柳，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奶孙俩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狗蛋就冲着山下狂吠。
奶孙俩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
这里已是荒村，除了他们一家子，好几年都没人来，会是谁？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杨柳强作镇定“奶奶，没啥事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