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回就回撒，又买一堆东西，这三轮车是你买的还是你爸买的？我看你们呐，就是不知挣钱艰难辛苦。”
李桂华一边从孙女杨柳手中接过东西往三轮车里放，一边嘀嘀咕咕，但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这不是李大娘嘛，你怕是有大半年没下过山了啵？”路过的熟人看见李桂华，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那怕是不止喽。”李桂华有条不紊地搬着东西，动作十分利落，一点不像60岁的人。
十几年前的老邻居也上前搭手帮忙“要我说，你干脆搬下来住得了，村里还有扶贫房，你搬下来住大家伙儿好歹有个照应，一个人在山上多不方便啊，从那儿到这里得走上两三个小时，儿子儿媳在外面打工都不安心。那地方现在都是荒村了，有啥子好舍不得的嘛？”
李桂华谢过邻居 “住习惯了，山里头没啥不好，再说，我也舍不得我那几亩地啊。”
邻居笑着摇摇头，认真端详起在三轮车旁忙着整理东西的杨柳“这不是小柳嘛，几年不见都出落成大姑娘喽，在哪里发财呀？”
杨柳听着亲切的乡音，有些羞赧“婶子，我还在读书，要到明年才上班呢。”
李桂华哈哈大笑，虽然她跟小柳爹妈半个字不识一个，但他们可是供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老太太自豪着呢。
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我家小柳没上班但也开始挣钱了呢，她读的是公/安，没花我们一分钱学费，吃的住的学校全包了，放假了就在大城市做兼职，这丫头这几年都往家里寄了好几回钱了......”
聊到孙女，老太太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杨柳耐心地等在一旁，满足老人家朴素的“炫耀心”。
直到邻居要回家做晚饭，李桂华才意犹未尽地跟人道别。
家家户户的房顶都升起袅袅炊烟，杨柳跟奶奶并排坐在三轮车驾驶位上。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行驶，路旁的地里种着碧绿的烟草，高大、宽阔的烟叶子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要我说还是土房住着舒服哇，你看这一排排房子，长得一个样，我老糊涂了还不得走错门儿，进到别人家？出门就是马路，连盖猪圈、牛圈的地方都没有，还有这河，垃圾、屎尿、烟杆子都往里面排，滂臭滂臭，洗出来的衣裳都熏人.....”
奶奶撇撇嘴又指了指宛若海洋的烟地“每年都种这鬼东西，地都被弄瘦了，这样的地要想再种庄稼，至少得养上一两年.....”
奶奶似乎颇为反感村里统一建的扶贫房，连带着连山下人家的生活都十分嫌弃。
杨柳忍不住打趣“奶奶，你看不惯山下的生活，可是我看人家都过得挺好，烟草多赚钱啊，总比你种庄稼强，你到山下还能跟大家打打牌、唠唠嗑儿，多好。”
奶奶不服气“好啥好？你爸妈可是进过城的人，哪次回来不说还是山上的日子好？水好空气好，就连地里的菜都比城里买的好吃。再说，打牌有啥意思？哪天不去地里转悠一圈、不去山上捡几捆柴，我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杨柳选择闭嘴，默默倾听。
如果不考虑村里有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不考虑成家后下一代的教育、医疗，其实，她也挺想留在山里生活一辈子......
这几年，她快速适应、融入大城市生活，但越融入越孤独，好像总是不踏实。
“小柳，这车子不会半路熄火吧？”奶奶说得口干舌燥，冷不丁提出一个自认为重要的问题。
杨柳看了看电量“放心好了，车子买好后，爸妈让老板帮忙充了电的，一口气跑五六十公里没问题。”
奶奶这才放心下来，又开始念叨家里的猫猫狗狗、鸡鸭鹅。
听在杨柳耳中，分外亲切。
初中到大学，她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如果不是考虑明年大四毕业得上班，以后回来待上一两个月基本都是奢望，她是不打算回来的。
毕竟，一个暑假，她做少儿武术兴趣班老师也能挣好几千块钱呢.....
大学以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爸妈都是老实巴交、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为她读书借了不少债。
高中时爸妈开始外出打零工，家里的债这才还得差不多了，日子也慢慢好起来。
等爸妈回来后，跟他们商量下，明年还是搬下山来住吧，毕竟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太让人放心不下了，杨柳想。
虽然，她也不喜欢扶贫房，家里四口人能分到100平方的房子，跟他们在山上的大房子完全没法比。
二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格外快。
道路从残破的水泥路变成了天然泥巴路，越来越荒芜、越来越窄。
颠簸间，奶孙两人终于快到家了。
但三轮车成了大麻烦。
过去，爸妈每次给奶奶采购大批物资，都是用扁担挑。
从汽车停靠的地方，一趟又一趟挑回山上，有时候一整天都耽误在挑东西的路上，所以这才趁暑假坐汽车的人少，买了三轮车放大巴车后备厢，让杨柳给捎回来。
但他家在山顶，从山脚到山顶只有一条又窄又堵的山间小路，负重而行至少要走30分钟以上。
三轮车根本上不去这条羊肠小路。
奶奶又开始嘀咕，责怪儿子不该买这辆车。
杨柳听得好气又好笑，不买三轮车，从汽车停靠的地方挑到这里，多耽误功夫多累人啊！
“奶奶，你就别操心啦，爸都提前交代过我啦，咱把车子推到路边的树林子里，用这条长锁链子锁起来，爸还买了工具，我把电瓶拆下来拿回家充电，这车啊，最值钱的也就这个电瓶了。”
杨柳说完，奶奶笑了“锁起来那是多余了，这深山老林的，除了我，你看还会有谁来？你没见，刚咱骑车过来的那条路都荒成啥样儿了？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剩下那些在家种烟草的，一年四季忙得脚不沾地，谁闲得没事儿干来这儿？”
说话间，两人合力将三轮车藏到了路边林子里，杨柳摸索着拆下电瓶。
奶奶变戏法似地从不远处的石窠里拿出两只扁担。
“汪汪汪——”
突然，山上传来一阵狗吠。
林子里响起一阵骚动。
“狗蛋、大黑、大白来接你了。”奶奶笑着看向林子。
须臾功夫，三只大狗摇头摆尾地从林子里跑出来，亲热地对着奶奶又舔又扒，兴奋不已。
“去，那也是你们的主人家。”奶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杨柳，三只大狗歪着脑袋、吐着舌头。
杨柳看着它们露在外面的白牙，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奶奶在这里，它们估计会扑过来冲着她的小腿来一口吧？
毕竟，去大学报道那一年，还没有它们仨呢，自己对于这三条狗来说是就是陌生人。
三只狗“打量”了杨柳一番，“没有眼力见儿”地继续围着奶奶打转儿。
奶奶踹了最大的那条狗一脚“去，净挡路。”
夏天天黑得迟，饶是如此，两人也是一直挑到天黑，才将所有东西都挑上山。
看着堆积如山的盐、油、调料、种子、纸巾、衣服、两个塑料箱子......
奶孙两人都饿得不想动。
“奶奶，山下的小超市也买得到这些东西吧？你为啥非让爸妈从县城买呢？”
杨柳从井里打了一盆水洗脸，沁凉的水驱散疲惫与炎热，让人神清气爽。
“一看就是不会过日子的，村里小超市多贵啊？少说得多花一半的钱。”奶奶将一条新毛巾递给杨柳“晚上想吃啥？”
杨柳走到院墙外，看着门前的菜地，眼神一亮。
小时候才吃过的那种又短又粗的黄瓜，躲在长满绒刺的叶子中间酣睡；旁边的豇豆一条条垂挂在竹竿搭的架子上；一大片翠□□滴的空心菜，被夏风一吹，掀起绿浪；红彤彤的大西红柿，或躺在地上，或吊在架子上，分外诱人......
“凉拌黄瓜、凉拌西红柿、烧茄子、西葫芦汤。”杨柳说完，忍不住看奶奶一眼“会不会太多了。”
奶奶摘下一根黄瓜，在新换的围裙上擦了擦递给杨柳“是多了，西葫芦汤就不做了，我下山前在炉子上煨了干笋子炖腊排骨汤。”
杨柳嚼着清脆的黄瓜，听着不时传来的鸟叫声，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饭马上就好，你出去玩儿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奶奶嫌弃地将杨柳往外轰。
杨柳哼着儿时的歌，咬掉一截子黄瓜扔给三只哈着舌头在墙角乘凉的狗子，然后随手拿出好几个小时没碰过的手机。
突然，一条10086的信息跳了出来。
【不明原因丧尸病毒正席卷全国，请市民非必要不出门，若有行动异常者，请迅速离开，切勿靠近......】
杨柳惊得连黄瓜都忘记嚼了。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微博，一个又一个关于【丧尸病毒】的词条后出现了【爆】【热】的标志。
明明今天白天一切正常！
怎么好像眨眼之间，世界全都沦陷了！
还没等杨柳反应过来，电话就响个不停。
来自爸妈的、室友的、兼职同事的.......
“奶奶，奶奶！丧尸病毒爆发了！”杨柳两条腿差点绊在一起，惊慌失措冲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