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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春暖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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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眩晕感消失,我蹲下来大口呼吸,很久才重新起身,扶着走廊的栏杆往回走。青色推拉门将佐久早先生的单人间和这层楼其他的多人间隔开。我推开门,透过窗户看见我要找的人正带着呼吸机躺在床上,志介站在他旁边。

我冲进去:“怎么回事?”

“下午突然晕倒。”志介的脸色很难看,“刚刚送进去抢救了。”

“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志介摇了摇头:“他之前摔了一跤,医生一直都说情况不太乐观,这几天他精神很好,是我大意了。”

佐久早先生面色苍白,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看起来虚弱又疲惫。我手脚冰凉,紧紧盯着他。我渐渐明白,佐久早不会一直在这里。早晚有一天,我会再也找不到他。

我在病房里等了很久,床边的温水变冷,窗外的天色暗下,头顶的壁灯亮起。房间里只有呼吸声和医疗仪器运作的响声。波动的曲线在屏幕上延伸,躺在病床上的人悄然无声。

一时分不清活着的究竟是机器还是人,我忍不住靠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背。

是温热的。

我收回手,把脸上的眼泪抹掉。

志介轻声说他今晚大概不会醒过来,劝我先回家。但回去又有什么用呢?我整晚都在失眠,想病床上枯瘦的老人,想天旋地转的那几秒钟,想消失又重现的单人间,想佐久早先生是不是也和这间屋子一样差点就要从我的世界消失。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上学,同一条路走了千百次,此刻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下个转角碰到同路的古森元也和年轻的佐久早圣臣,古森被我的脸色吓了一跳,多问了两句,我摇头说没事。佐久早实验课跟我同组,此刻正用眼神表关心。

虽然发生过“挽袖子”这种尴尬事件,但他并未因此对我避之不及,几节课配合下来熟悉了一些,我发现他比实际上表现出来的更好相处。

我注意到佐久早缠着绷带的手指,问:“受伤了?”

他也摇头说没事。古森笑着摆手:“绷带只是为了防护啦,他对自己很谨慎的。”

我们并肩往学校走,刚开始还能听他们说话转移注意力,可是走着走着我就落到他们身后,目光停在佐久早的后背,他有多高呢?肯定超过一米八了吧?可是躺在病床上的佐久早先生看起来没那么高。老年人都会“缩水”,比年轻时矮小,也比年轻时瘦弱。人人都会老去,人人都有那么一天……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晚一点呢?

我停下脚步。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佐久早居然是更早发现我没跟上来的那个。他回过头,安静地看着我。我下定决心,朝他挥了挥手,义无反顾地朝反方向奔去。

身后的古森似乎对我喊了什么,又被另一个声音劝住。我把一切抛到脑后,丢开笨重的书包,一路奔跑,宛如穷追光阴的傻瓜。春光融融,清风吹落樱花满地。我奋力爬上最近的山坡,对着覆满青苔的神像合起双手——

神明在上,如您听到我的祈愿,请保佑外婆早日出院,保佑佐久早先生恢复健康。他们是世上最和蔼、最善良的老人,我希望他们安宁、幸福、没有遗憾。

这一瞬间,我恍然走进另一个世界,白发苍苍的佐久早先生闭着眼睛,合着手掌,正同我面对面,似乎也在许愿。山林沙沙作响,有风自我们之间穿过,他的声音像一滴水落入清潭,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轻飘飘泛至我耳边。

他说:“梨织,来见我一面吧。”

我听见他的愿望,看见他颤颤巍巍地转身,下过雨的石阶湿滑,我想扶他一把,双手却穿过他的身体,他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志介冲过来,人们把他送上救护车……

人影散去,我独自站在山中,耳边是风的回声。

我带回了两枚御守,一枚给外婆,一枚给佐久早。他已经醒来,自知力尚在,只是暂时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点头和摇头。病房里除了志介还有两位老人,可能听力不太好,哪怕尽力克制,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大。我进去以后他们便安静下来,目光都停在我身上。

我顶着几道视线,来到佐久早旁边,把御守放到他的床头。他对我微笑,眼睛有温柔的水光,抬起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

志介向另外两位老人介绍我,提到称谓时犹豫了一下,说:“这是宫野……同学。”

“你看着真年轻。我真高兴。”其中一位老人看起来很精神也很友好,志介说他姓木兔,只是说话有些没头没尾。

旁边拄着拐的老人上下打量我,对上我的目光又扭开脑袋,冲佐久早说:“看来你这一跤真没白摔。”

木兔:“阿侑,你都老得不会说话了。”

被称作阿侑的老人扬起语调:“你说什么?!”

佐久早皱起眉。

木兔:“我不是在骂你。”

“我就知道!”

木兔:“我说——你该看看耳朵——”

“别耍花招了,我的脑子好使着呢!”

佐久早闭上眼睛。

志介熟练地把两个人安抚好,小声和我说明情况:“他们都是当年和佐久早先生一个球队的队友。”

在神像前看到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我轻轻地问:“他说‘这一跤没白摔’是什么意思?”

“先生是因为跌倒才住院的,那天他自己去山上参拜。以往都是太太和他一起,两个人还能互相照顾,但是……以后,他知道路滑也非要自己去。我们都猜,他是为了太太……”

巧合的真相水落石出,也许是早有预感,我的心底一片平静,毫无挣扎便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屋子里的老人们又聊了一会,主要是那两位在说,佐久早在听。也许他们年轻时也是这样。我和志介安静地坐在旁边,都在沉默地想象。

木兔的眼睛比我见过的老人都更明亮有神,仿佛皮囊之下的灵魂仍然青春。他临走时轻快地问:“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对吧?”

阿侑,现在我知道他叫宫侑,反应极快地回答了他:“你可以天天来,看看你和他谁先输掉这场比赛。就像过去那样,输的人请客。别有负担,宫治就算老掉牙也得爬起来给我们做饭团,怎么样,比不比?”

木兔指着佐久早大笑起来:“我不会因为你躺在床上就谦让你的。”

佐久早笑容很浅,但他的确在笑。我也在笑,并且希望这场比赛永远不要结束。

等他们走后,我看着佐久早睡着才离开病房。出来的时候宫侑仍坐在门口,我不太惊讶,倚着墙壁等他开口。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宫侑看着我,“但是,宫野……同学既然在这里,说不准他一高兴真能答应我们多活两天。”

原来我有这么多称呼。宫野同学。宫野小姐。太太。梨织。这场意外的相遇,他们究竟把我当作什么角色,我又该如何认识他们呢?

我垂下眼睛,想起佐久早的脸,又想起曾经说过的‘有谁会为了一张注定老去的脸结婚’,混沌的思绪抽丝剥茧,慢慢简化成了心电图上清晰的电波。

我释然地叹气,在考虑如何认识他们之前,不如先好好认识一下自己吧——

宫野梨织不是为了一张注定老去的脸结婚,而是这张脸注定老去,我也决意和他结婚。

“他已经答应我们了,”我平静地微笑,“佐久早从不消极比赛。”

话虽如此,佐久早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志介有时坐在门口发呆,而我坐在他旁边。令人欣慰的是,外婆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护士小姐说还好我们发现的早,虽然衰老的能力无法恢复到以前,但至少可以延缓退化的速度。

换句话说,外婆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得知这样的消息,家里人都松了口气。外婆在病房里认识了新朋友,她们也为她高兴。出院那天几位老人紧攥着彼此的手,好久都没放开。

“太好了!”志介也打起精神,过了一会又犹豫着问,“宫野小姐,你还会再来医院吗?”

“当然会。”我看着他,“我会留到最后。”

不论是好的结局还是坏的结局,我都会留下来。我们是为此相见的。

天气好的时候我推着佐久早在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花园的梨花开了,风拂过枝头,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整个人笼罩在光下,像明媚春光里沉静的油画。

梨花飘到我的手心,某个瞬间,我也觉得自己也老去了。

我轻轻地说:“……圣臣。”

他仰起脸,似乎想把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最终只露出一个微笑。

到了晚上,他恢复了一些精神,突然说要看电视。志介和医生聊了半天,回来时红着眼眶。我什么也没问,只是把电视打开,前面还有三四集没看,佐久早非要看大结局。

“还有很多线索没交代呢,”我说,“太早知道凶手会失去很多乐趣。”

“我们只剩,最后,没看,”佐久早固执地说,“梨织,你记错了。”

志介别开脸,我也不再说话。这次佐久早看的很专注,时不时开口点评剧情,我猜他可能是在点评剧情,他的发音很含糊,咬字也很轻,其实我根本听不清楚,但他停下来我就认真点头。最后他说:

“梨织,你有点傻。”

这句我听清了。

我笑,他也笑。我去碰他的手背,摸到一点凉意。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窗户涌入,却没有让他暖和起来。佐久早努力眯起眼睛,像在分辨什么。我把手伸到他眼前,新做的指甲上亮片闪闪发光。

“你看,春高那天的星星。”

他看不清,但他点头,说:“好,好。”

我忽然有很多话想说,努力靠近他,他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累了。我贴着他的手背,他就动动指尖回应我。

“佐久早,”我说,“你变老以后有点丑……”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没认出来。不过这时候我跟你还不是很熟,认不出来也正常,你不要怪我。”

“你的朋友都挺有意思的,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其实我遇到你挺高兴的。你见到我高兴吗?”

“坚持到现在很辛苦吧。睡着也没关系,安心睡一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听着佐久早的呼吸,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喉咙突然痛得厉害,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清脆的鸟鸣谱就充满希望的春日乐曲。我低下头,贴着那床柔软的薄棉被,慢慢在温暖的阳光中闭上眼睛,在心里同他道别。

再见,再见。

尘埃落定以后,我请了两天假整理心情,尽力保证返校以后不会发生对着佐久早大哭这种事,第三天终于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我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吹风,有纸片从口袋里掉落,字迹潦草,看不分明,却让我怔愣在原地。

有人把纸片捡起,是很久没见的古森。

“这是什么?你发明的新字体?”他笑着问。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

“哦,那你看看。”古森把纸片递给佐久早。对方抬眼看了看我,倒也没拒绝,低下头仔细分辨起来。

“再见。”过了一会,佐久早平静地说,“这上面写的是,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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