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迈汉唐的永乐大帝
洪武三十五年腊月三十日。
今晚的后宫家宴后朱棣径直回了乾清宫，这是他和徐仪华大婚后第一次没有陪她守岁。夜深了，朱棣独自端坐在灯火通明的乾清宫西暖阁里，心情激动地等候着那个重要时刻。
腊月初十马和安排人把东北角的矮屋也隔成了两间，小西住在里间，李秋儿住在外间。现在已经过了子初，小西安静地躺在自己的铺上毫无睡意。屋子里很黑，小西侧身瞧着黑漆漆的窗户默不作声。屋子里很静，小西能清晰地听到藏在被子里的怀表滴答的走时声。
子正时刻西暖阁里的自鸣钟指向凌晨零点，偌大的紫禁城还沉浸在睡梦中。永乐元年正月初一在两个人的期盼中悄然到来。
朱棣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看向漆黑的夜空沉思，往事历历在目，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由自主地热了眼眶。过了会儿，朱棣收回思绪重重地做了次深呼吸，转身坐回御书案，拿起笔沾饱墨汁，在四方的洒金红纸上郑重地写下‘永乐’二字。这两个字写得格外的苍劲有力，朱棣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有了会心的笑容。
同一时刻，精致的纯金怀表在小西的手心里欢快地唱起来，小西按下按钮，怀表乖乖地闭了嘴。小西起身下铺推开窗户看着那一小片天空，在心里激动地默念着，‘朱棣，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纪元了！’小西在窗下站了会儿就冷得不行了，赶紧关严窗户，翻回通铺，钻进被窝，设好闹表的时间继续睡觉。
这块怀表原本是朱棣的，小西得到它是段有趣的小插曲。
腊月二十日午朝后朱棣正在乾清宫里用晚膳，忽然铃声大作，朱棣镇定地从怀里掏出这块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看，无计可施地扔在了桌上。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吵得朱棣有些心烦。这会儿是马和当值，朱棣冷着脸吩咐，“马和，别让它再响了！”
马和害怕地轻声解释，“皇上，奴婢是头一次见着这个稀罕物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弄。”
“这东西才用就坏了！”朱棣掬着面子，佯装满不在乎地吩咐，“马和，把它扔得远远的，免得再吵人！”
“是，皇上！”马和松了一口气，拿起还在‘大吵大闹’的怀表双手捂着快步跑出了西暖阁。
马和才刚跑出正殿就和迎面来的小西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险些摔倒。小西听到铃声，进而发现了马和手里的东西，惊讶地叫出声，“怀表！”
马和又惊又喜地问，“小西，你认得这个？”
“嗯！”小西笑着点点头，好奇地问马和，“公公，您干嘛让它闹个不停呀？”
马和赶紧把怀表塞给小西，一脸无奈地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弄，所以皇上命我把它扔得远远的！”
小西忍着笑拿着看了看，先试着轻轻按了下右边的按钮又按了下左边的，怀表终于安静了，小西把怀表递还给马和。
马和害怕地双手背后，轻声说，“小西，我可不敢再拿着了。”
小西想了想，和马和耳语了几句，马和赞同地点点头。小西把怀表藏进袖笼里，恭敬地说，“公公，谢谢您替奴婢当值，您快去吃晚饭吧！”马和笑笑，转身走了。
小西快步走进西暖阁，朝着朱棣恭敬行礼，“奴婢见过皇上。”朱棣还在吃饭，沉默着看了眼小西。小西微笑着走过去安静地帮他布菜。
晚膳后朱棣坐在东暖阁的大炕上生闷气。朱棣越想越后悔，那块怀表是今天早朝的时候大英帝国的使臣进献的，据他说全世界只有六块，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给扔了呢？可是金口玉言地下了旨意又不能收回成命。
小西举着托盘走过来轻声说，“皇上，请喝茶。”
朱棣冷着脸故意找茬，“夏小西，朕几时说要喝茶了！”
小西猜到了朱棣不痛快的原因，微笑着哄劝，“皇上息怒，都是奴婢的错。”
“既然是你的错，你怎么还敢笑？”
小西忍住笑，一脸严肃地回答，“皇上，奴婢不敢了。”
朱棣被小西的绕指柔弄得语塞，一脸不悦地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咣当”一声把茶碗墩回托盘上，冷着脸斥责，“怎么是普洱？”
小西一愣，心里嘀咕着，‘今天早朝后你自己说晚膳后要喝普洱的！’旋即轻声致歉，“皇上息怒，奴婢这就去换！”
朱棣冷着脸问，“换什么？”
“换成雨前龙井，”小西轻声解释，“绿茶提神，皇上您一会儿批阅奏折的时候就能事半功倍！”
小西的马屁拍到了点儿上，朱棣的心情变好了，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今日的点心是什么？”
“回皇上，今天的点心是驴打滚。”
“替朕试毒！”
“是，皇上！”
凌晨四点怀表准时响了，小西一骨碌爬起来，手脚麻利地洗漱，换衣服，梳头发。四点二十分小西出了屋，李秋儿已经出屋去当值了。她要在朱棣起床前打扫干净乾清宫正殿，所以比小西起得早。小西草草地吃完早饭，快步奔向乾清宫正殿。
小西走进正殿，恰好遇到下值的李秋儿。小西轻声和她说，“秋儿，新年好！”
李秋儿笑着轻声回答，“小西，新年好！”
马去从东暖阁里走出来。见小西来了，笑着迎上去恭敬地俯身行礼，“小西姐姐，新年好！”
小西忍着笑也恭敬地福身行礼，“马去公公，新年好！”
“夏小西！”朱棣威严的声音从东暖阁里传出来。
马去朝着小西比划了个吃饭的动作，小西笑着点点头快步进了东暖阁，马去快跑着去准备早膳，李秋儿出了正殿回自己的屋子了。
正月初一至十五都是休沐，不用上朝。朱棣已经睡醒，穿着大红色的常服半靠在大炕上看书。这会儿不是小西当值，朱棣举着书沉默着看向她。
小西快步走到大炕边，双膝跪地恭敬地给朱棣磕了三个头，直起身端正跪好，心情激动地大声说，“夏小西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棣没料到小西这么早跑来是要和自己说这个，心里很感动可还是尽力绷着脸。
“谢皇上！”小西站起来，微笑地看着朱棣。
朱棣凑近小西轻声问，“朕知道你最是擅长嘴上功夫，可以有什么新词儿？”
小西笑笑轻声回答，“今天是永乐元年正月初一，是新纪元的初始。皇上您尽管放手去做大事，因为皇上您是远迈汉唐的永乐大帝！”
朱棣吃惊地瞪着小西，在心里默默地回味着她刚才的话，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
小西皱紧眉头默不作声地瞧着朱棣，过了会儿凑过来压低声音不自信地问，“皇上，您这个笑容怎么看着像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呢？”
朱棣立时收了笑，冷着脸质问，“夏小西，你是想要‘恩赏’了吗？”
小西端正地朝朱棣行礼恭敬回答，“回皇上，奴婢孤身一人就算是想要那么隆重的‘恩赏’也做不到呀！”
朱棣冷冷地回了句，“夏小西，朕的耐心有限！”
小西微笑着看向朱棣轻声回答，“奴婢记住啦！”
朱棣在坤宁宫和徐仪华一起用过晚膳后就回了乾清宫，在西暖阁里批阅奏折。因为是休沐日今天送来的奏折不多，刚过戌初就全部批阅完成。朱棣起身吩咐身后的马和，“让夏小西值夜。”
“是，皇上！”
小西得了信儿快步来了正殿，马福笑着指指东暖阁，小西笑着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马和帮着小西一起为朱棣宽衣后退出了东暖阁，朱棣穿着明黄色的宽松长袍舒服地靠在大炕上看书，小西安静地站在旁边。这是小西第一次值夜，心里有些局促不安。
朱棣翻了页书，低声吩咐小西，“过来！”
小西低着头蹭到大炕边恭敬地问，“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朱棣盯着书，漫不经心地轻声问，“朕现在纳了你如何？”
小西红了脸轻声回答，“回皇上，将来回想起这段往事，奴婢是因为费尽心机，一大早跑到乾清宫向皇上阿谀奉迎了一番，博得了皇上的欢心才爬上龙床，成了皇上的人。”
“果然是巧舌如簧！”朱棣的嘴角有了笑意，语气和缓地问，“夏小西，朕欠你一个赏赐，你想要什么？”
小西吃惊地问，“欠？”
朱棣放下书，瞪了小西一眼，冷着脸一字一顿地提醒，“永乐通宝！”
朱高炽和杨士奇因为发行永乐通宝的事情都得到了嘉奖，小西立了头功但不宜宣扬所以朱棣想悄悄地赏她。
小西明白了朱棣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才笑着回答，“正月十五晚上奴婢想和马去一起出宫看花灯。”
刚进入腊月马去就向马和告了假准备上元节当晚出宫看花灯，小西也想去，可马去说街上拥挤怕出意外不敢带着她。要是朱棣下旨了，马去就必须带着小西了。
朱棣从最后一页书里拿出一张银票塞给小西，小西打开来看了看，上面写着一百两白银。小西重新折好银票，双手捧着递还给朱棣轻声解释，“宫里什么都不缺，奴婢要这么多钱没用。奴婢想去看花灯！”
小西竟然敢拒绝，朱棣心里不痛快，准备和她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低声反问，“夏小西，你就不怕有人趁乱把你送去教坊司？”
小西轻声辩驳，“又不是我亏的，不能算在我头上！”
“是你让他找人代办的……”
小西想了想满不在乎地反驳，“他可没那么聪明！”
“门客们可不傻！”
这句话是朱棣吓唬小西的，小西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出事后朱高煦确实怀疑过小西，不久就找来三名门客命他们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小西的计谋。三个人分析后一致认为小西要求朱高煦找人代办是替他着想，幸亏朱高煦自己没有出面否则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弹劾了。朱高煦这才放下了怀疑，甚至有些感激小西。
“啊？”小西被朱棣的话吓到，害怕地轻声嘀咕，“为了一百两银子就差点儿把我送到教坊司，现在可是十万两呀！活吃了我都不解气！”
朱棣微笑着提醒，“还有将近两万两的盈利！”
“唉！”小西彻底没了主意。
朱棣终于赢了一次，心情大好地反问，“夏小西，现在还要出宫吗？”
小西忙不迭地连连摇头害怕地回答，“回皇上，奴婢哪也不去，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乾清宫里。”小西转念一想担心地问，“他不会派人进宫来杀我吧？”
朱棣冷了脸，语气冰冷地回答，“他敢！”
小西瞧着朱棣想了想又不担心了，笑着小声赞同，“对！他要是敢派人进宫那就是行刺皇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小西忽然又笑起来，轻声告诉朱棣，“皇上，他的九族不好株连！”
朱棣生气地低声斥责，“放肆！”
小西佯装害怕地恭敬行礼，“皇上息怒！”转过身从身上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和那张银票一起都放在了炕桌上轻声解释，“奴婢没地方藏，天天带在身上怕弄坏了。皇上能不能给奴婢一个恩赏，帮奴婢藏好？”不等朱棣说话，小西笑着把握在手心里的怀表放在了两张银票的上面，笑着解释，“皇上，奴婢已经把怀表修好了。这么好的怀表扔了怪可惜的！”
朱棣盯着怀表默不作声。小西拿起怀表递到朱棣面前，详细地说了一遍使用方法，还示范了几个重要的功能。朱棣接过怀表在小西的指导下逐一试了一遍，又盯着怀表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小西把怀表的链子轻轻地挂在朱棣前襟的纽襻上笑着解释，“链子挂在这儿，不用的时候就把怀表揣在怀里。需要看时间的时候，拉着链子把怀表拿出来就能看了。”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轻声说，“朕乏了。”
小西伺候朱棣躺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放下两边的明黄色床幔。片刻后又撩开一边的床幔轻声问朱棣，“皇上，要留点儿亮儿吗？”
“不用！”朱棣伸手指指矮柜上的那块锦缎，“这里有夜明珠。”
小西听了朱棣的话两只眼睛直放光，一脸期盼地问，“能把赏赐改成夜明珠吗？”朱棣瞪了小西一眼。小西赶紧放下床幔熄了殿里所有的蜡烛，借着窗户映进来的微弱光亮小心地走到床边，在脚踏旁席地而坐，头轻轻地靠在床边闭上了双眼。
过了会儿，朱棣在床幔里面轻声叫小西。小西起身站到床幔外面轻声问，“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茶！”
“是，皇上！”
片刻后小西端来热茶，把托盘放在床边的长几上，轻轻地撩起一侧的床幔。矮柜上的两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小西睁大眼睛欣喜地瞧着。朱棣猛地坐起来抱紧小西的腰身把她带入床里面。小西又羞又恼奋力挣扎，朱棣收紧双臂把小西牢牢地困住柔声说，“夏小西，陪朕躺会儿。”
小西放弃挣扎轻声说，“就只躺一会儿！”
朱棣松开双臂，面对小西侧身躺好，闭上双眼。小西往里面蹭了蹭，平躺着也闭上了双眼。可能是因为起得太早又或者是因为龙床又暖又软，小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朱棣拉下床幔，盖上锦缎，轻轻地搂住小西的纤腰，在黑暗中安静地听着小西均匀的呼吸声，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
小西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自己的时代，躺在病床上昏睡，伟杰坐在床边担心地盯着自己看。伟杰消瘦了许多，发间有了点点的银白。小西想睁开眼却怎么也醒不了，着急地大哭起来。
朱棣被吵醒，拉下锦缎查看。小西迷迷糊糊地错把朱棣认成伟杰，搂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朱棣紧紧抱住小西，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细语地安慰她，“小西，不怕！就是做了个梦，都不是真的！不哭了！”
小西止了哭，缓了会儿才彻底清醒，疑惑地问朱棣，“我怎么睡在这了？”
朱棣故意曲解了小西的意思反问她，“不然你想睡在哪里？”
“皇上赎罪！奴婢逾越了。”说完话小西表情严肃地逃下床，对着朱棣恭敬行礼，低下头默默地放好床幔，重新坐回脚踏旁，睁着眼睛想心事。‘伟杰，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