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许姝看沈云棠神游了好一会，额头都开始沁出细微的薄汗，在日光的映照下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也不知他心中在忧虑些什么，剑眉眉心处微微拢起，往日平梳在身后的长发被微风给吹乱了，他也没有反应。独剩下耳垂处若隐若现的红小痣在发丝之间躲藏。
若是放在往常，许姝总少不了调戏他一番，可今日看他的神色似乎是有什么忧心事，这种情况下再捉弄他，总有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
她不慌不忙地唤了几声沈云棠的名字，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便朝景渊使了个眼色。
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日头可真大，都把沈县令给晒迷糊了。”
景渊一幅夹枪带棒的反驳道：“倒不如许捕快耐得住晒，怕是深夜追犯人都来无影去无踪。”略带着深意地瞟了一眼许姝脸上刻意抹黑的肤色。
话未说完时，沈云棠就已经从自己的回忆中走了出来，眼神也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深邃，如一潭深泉，带着几分诱人深入的致命吸引。
许姝只是将准备好的手帕递给他，也不知怎的，风来的太急，把平整叠放在手心的帕子给吹了起来。
帕子轻轻柔柔地飘着，脱离了许姝的手掌心，好在她动作迅速，常年习武的敏锐非他人能敌，右手便向帕子伸去。
只是手中的触感有些异样，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不仅有帕子，还有沈云棠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虽然隔着帕子，可许姝依旧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或者说，因为有了一层帕子的遮挡，手指的触感就越发明显。
丝丝缕缕的痒意顺着掌心遍布全身，她挑挑眉，坦然得看向沈云棠。
毕竟那帕子飞起来时，沈云棠还未出手，怎的等自己拿到帕子的时候，还连带着他的手指也被卷入帕子中。
“我……我只是来取帕子”，沈云棠仿佛思索了片刻，才直视着许姝略带逗弄意味的眼神，开口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有了几分不打自招的嫌疑。开始许姝还不确信，这下便是沈云棠将事实说得天花乱坠，她也只会相信自己的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感。
她勾唇一笑，带起唇边的梨涡，忽然松开了手中的帕子。
面上带着些忍俊不禁，看着沈云棠迅速地收回了手，拿着帕子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额头的薄汗。
动作间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温润，不过许姝还是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掩饰。
许姝身形一闪，借着动作这才避开砸向此处的小石子，她目光冷了几分循着踪迹探看，原来竟是倚靠在大树下的景渊等得不耐烦了，这才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砸了过来。
等许姝眼风扫过去的时候，景渊早就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朝陆六那里走去了。
“走吧，看看陆六。”许姝再回身时还是之前的模样，仿佛那个凶狠的眼神不是她一般。
沈云棠擦完薄汗之后，就和许姝一道跟着景渊的步伐朝陆六走去。
下山可不比上山。
这一路走起来也不算远，只是山上乱石密布，稍有不慎就会行将踏错，轻则摔上一跤长长记性，重则便是摔下山崖也非稀奇之事。
许姝不敢离沈云棠太远，因为他的武功是何种地步自己是知晓的，更何况若是因为这条路而害了县令，怕是午夜梦回，她都会深感遗憾。
不过沈云棠也算是谨慎，行走的步伐对于许姝来讲不算慢，并且每一步都是稳稳当当的。
等到了山脚下，许姝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彼时，徐娘早就累得站不住了，身体就像是莬丝花一般，柔弱无骨地攀附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似乎是睡着了。
陆六也不敢怠慢，便是她徐娘是真的睡着了，陆六也依旧站在徐娘身侧，生怕她能从这里逃走。
等许姝从山上走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徐娘在树下闭目养神，陆六则一脸凝重地守在两步之内，神经紧绷到就算听到景渊靠近的脚步声都能惊起他的回头，以及手中快要拔出剑鞘的长剑。
等到陆六看到许姝下来之后，紧绷的神情才彻底放松，他犹如找到靠山一般，走到许姝的身前，一脸疲惫道。
“你可算是来了，自你们走后，这徐娘一句话都不说，我就站在这里守着她。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她便走到那颗树下，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一靠近许姝，陆六紧闭的话匣子就像是卡闸放水一般，奔涌而出，也就一两个时辰未见，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半年没见一般。
她看着陆六松懈的模样，开口询问道：“有旁人来过吗？”
“旁人？”他抬起左手，慢慢摩挲着下巴，思索了半天才继续道：“旁人倒是没有，我看得可严实了，莫说是旁人，就连山上的精怪都没有过来。”
景渊插话道：“您还知晓精怪呀。”
说完，他就快速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掩住嘴角冲陆六道：“有和你臭味相投的？”
此话甚是商伤人，就连平日里清冷的沈云棠都不禁开口训斥道：“可还记太傅所授，莫要以自身之长处较论他人之短处，更遑论拿他人之短处去羞辱旁人了，此非君子所为。”
何为君子，沈云棠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平日里他虽然一幅清冷的模样，对旁的事情都能漠不关心，给人一种温柔到极致的错觉。可许姝知晓，他没有看到的这般清冷，相反沈云棠就像是一把火，一把只有她才能看到光亮的火。
在雨中、在黑暗中、在所有光不能到达的地方，沈云棠都会发出微弱却又温暖的光亮。
景渊听到后，眸色暗淡了几分，随即将手中的折扇合在一起，朝陆六躬身抱了拳，在为他方才的失礼给道歉。
站在许姝身前的陆六自幼豪放，抬手拍了拍景渊的肩膀，随口道：“无事无事，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方才还略显局促的氛围在陆六这一声兄弟之后，都化作了云烟，慢慢消散了。
许姝抬眸示意陆六继续看守着徐娘，自己则步伐轻快得走到徐娘的面前，探查着她的气息。
她自幼习武，对于气息很是敏感，休说是一丈的距离，许姝便是不用手去探，都能凭借自身的内功感知到徐娘的气息。
忽长忽短的，非熟睡之人的气平稳。许姝便在一旁冷着声音道：“起来吧。”
说罢脚下用力，身体飞快地向树下的徐娘攻击过去，因着只是试探，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带起一阵掌风，袭向徐娘的面部。
手掌只在离她面部的三寸前停了下来。
许姝还没有将手掌给收回去，徐娘的长睫便开始微微颤动，睁开了眼睛，仿佛真的睡醒一般，眼神都透露着几分朦胧，倒是一改往日的美艳，显现出楚楚动人的姿态。
“起来！”
许姝向来铁石心肠，从不心疼各色美人。
徐娘不敢有任何怠慢，柔弱无骨的玉手借着树干，撑起身体，便万种风情地站了起来。遥遥看一眼，美人依树而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秋日里，天总是短的厉害，方才还挂在西方的落日，不知何时换成了清冷的弯月，隐在云雾后面，将出未出。
许姝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出声提醒道：“先带回县衙，审问一番再说。”
她转头盯着陆六，虽没有开口说话，可眼中的指示的意味已然十分浓厚。
原本就站在不远处看守的陆六，得了许姝的命令，便压着徐娘往城中走去。
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许姝和沈云棠二人。
自方才沈云棠训斥过景渊之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仿佛是有心事一般。
她看着缄默不语的沈云棠，长身立于夜色之中，盈盈的月光照在他垂下的眼睫上，投下一层阴影。
二人之间虽没有任何言语，可她还是能察觉到他似乎是有了心事。
月光下，无名的微风轻抚过沈云棠的衣衫，许姝伸手替他捉住了调皮的风。
被风吹走的衣角和来不及收回的手指在空中短暂的停留。
再回眸时，留下了两道身影在地上短暂的交缠，再分离。
等到了县衙时，已是深夜，门口的两盏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尤为显眼，微弱的光芒只能映照出关了半扇门的大门。
许姝往里走进去，看到只有王丛在庭院中守着，似乎烦躁不已，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地。
趁着视线还未交汇。，她经过庭院也不敢抬头，索性从一旁的偏路上穿了过去，只给王丛留下一道黑色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
“这孩子跑什么！”，王丛脸上带着几分欲哭不得的笑容，再回首时就看到了往大厅走去的沈云棠。
他出声道：“县令，您就安心办案，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成……”
“陆六说了什么。”沈云棠虽有些疲惫，可理智还是在的，能让鲁莽如王丛这样的人说出掏心窝的话，恐怕陆六在其中费了不少心思。
“这……那小子什么也没说。”
王丛的眼神带着些躲闪的意味，放下这句话，便脚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