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秦蕴姿是被冻醒的。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包就在手边。
伸手摁亮屏幕——
20:35。
从六点到现在,她已经在段家等了两个半小时。
秦蕴姿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睡得这么沉。
明明已经连着连两个多月没有睡过好觉。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她未婚夫段以恒的家,到了这里,总觉得疲倦卸下了不少。
秦蕴姿单手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现在是深秋,外面刮着风,白天下过雨,树叶凋零之后沾在湿哒哒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只有风声。
室内也很安静。
段家人都不在,只有佣人吴嫂坐在餐桌旁刷手机视频,还时不时发出笑声。
秦蕴姿病了好几天,头重脚轻,觉得这声音很吵。
但更令她难受的,是客厅里开着的一扇窗。
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她脸颊发凉,脑袋越来越昏昏沉沉。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发烧。
喉咙干涩得厉害,还戴着口罩,开口说话的声音很闷很沙哑:“吴嫂,麻烦你帮我关一下窗。”
吴嫂听见吩咐,下意识放下手机起身。
秦蕴姿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继续说:“再帮我换杯热的水,谢谢。”
吴嫂走过来,只是端起秦蕴姿面前冷了的茶水。
至于窗户——
她瞥过去一眼,又回头看着秦蕴姿,扯了扯嘴角,说:“秦小姐,你感冒了,关了窗户空气不流通,传给别人怎么办。”
客厅忽然静默。
秦蕴姿自认不是刁钻的人。
她重新拿起了手机,清灵嗓音虽然虚浮,压力却在平静的语调间尽显:“那我打电话给以恒,让他回来关。”
吴嫂脸色一变,赶紧去关上窗户,嘟嘟囔囔走去厨房换水。
不一会儿,厨房那头传来隐隐约约一声嘲讽:“还以为自己是秦家千金呐,真好意思跑别人家里来指手画脚。”
秦蕴姿虚弱的,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也可能是,最近类似的话听得太多,麻木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段家都能听到这样的话。
她和段以恒,虽然以男女朋友的关系相处,还是最近两年的事。
但他们订婚的时间其实已经有十年之久。
那是她外公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两位老人家为她挑中了段以恒。
当时秦家在港城地位举重若轻,赶着上门联姻的人数不胜数。
那时候的段家,在港城还上不得台面。
她还记得当初外婆是这么跟她说的:“以恒这孩子打小看着就温柔谦和,长得又温润俊朗,一看就是做丈夫的好人选。蕴姿,他对你也比别人都细致上心。把你交给他,我跟你外公很放心。你不要太冷落他,以后跟他好好相处。”
外婆的话,她也记到心里了。
两老抛弃门第之差,为她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的十年里,秦家不遗余力帮扶段家。
段家欠秦家良多。
事实证明,外公外婆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她出事后,段以恒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找落脚地,帮她请律师。
只一点,段以恒不肯插手秦家股权的事情。
这点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订婚的这十年里,外界都传说段家吃软饭,连带的,段以恒也被贴上了吃软饭的标签。
人都有自尊心,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如果段家染指秦家的股权,流言肯定再起。
她也就一直没有要求段以恒帮她对抗她父亲。
外面开始下雨,急促的雨点,覆盖了不清晰的人声。
秦蕴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早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段以恒说今天有急事,很晚才会回来。
让她不要久等,早点回去休息。
理智上,秦蕴姿能理解。
谁都有脱不开身的时候。
但她还是不明白,能有什么急事,比何伯的命还重要。
雨势越来越大。
秦蕴姿起身,拿起背包和雨伞,准备离开段家。
看来是等不到了。
刚刚推开大门,走到廊下,伞都没来得及撑开,就看到段以恒的车子停在了门口。
他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都还没得到解决,她却莫名松了口气。
好像是孤帆在茫茫无际的海面,终于遇到了一座可以安心停靠的岛屿,所有的压力和苦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应该全都会消弭。
就在她唇边即将扬起浅淡笑容的时候——
就看到段以恒身后跟了一个女孩儿下车。
笑容凝在她脸上,然后渐渐消失。
那女孩儿,跟她长得有四五分相像。
一种怪异的感觉在秦蕴姿心中弥漫开。
段以恒也看到了秦蕴姿。
他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竟然直接转身,先把身后的女孩儿,重新摁回车厢。
不让秦蕴姿看到。
那女孩儿也看到了秦蕴姿,瞪大了眼睛,不肯回车。
又倔强地伸出脑袋,非要下车。
段以恒哄了好半天,才把人关上车,还让司机锁了车门。
他大步走到秦蕴姿面前,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嗓音一贯温和:“蕴姿,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不要一直等我吗?”
秦蕴姿地盯着车玻璃看。
她知道,车里的女孩儿,也在黑色的车玻璃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以恒,她是谁?”
秦蕴姿淡声开口。
这件事,段以恒好像比她还头疼,他皱了皱眉:“蕴姿,你别误会,我跟她没什么。以后再跟你说吧,总之,我都是为了你好。”
秦蕴姿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他,睫毛颤了颤。
他什么都不解释,却说,是为了她好。
段以恒也在看秦蕴姿。
她是港媒封的第一名媛,一眼美。
乌发梳在脑后,皮肤不是一般的白,而是优渥生活里娇养出来,带着珠光质感的白。
含水双眸清清冷冷,只要微起涟漪就流光溢彩,有夺人心魄的美。
尽管憔悴苍白,仍不失光彩。
担得起“清艳绝色”四个字。
她很少示弱,黑色大衣束着纤细的一把素腰,连白皙的脖颈都细弱了几分似的,是很脆弱的一面。
段以恒不由自主地心疼,因此话题转换得很温柔:“你不是说,有急事找我?什么事?”
想到何伯还在病床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秦蕴姿收回视线,微微垂眸,她咳嗽了两声,低声地说:“何伯,何伯病了。”
两个月前,秦蕴姿的妈妈病逝了。
她父亲秦利来是入赘的秦家,虽在秦氏集团掌权已久,到底没有实实在在握着最多的股份。
所以妈妈一去世,料理完后事,她就开始着手争夺秦氏集团的股权。
可惜,秦蕴姿才二十四岁,太年轻了。
怎么抢得过自己的父亲。
现在父女俩彻底撕破了脸。
秦利来已经公开表明,不再认她这个女儿。
整个港城都知道,她被赶出了秦家。
妈妈的心腹何伯年事已高,为了帮她,在这场股权争夺战里病倒,急性脑淤血,危在旦夕,急需手术。
秦利来特地对外打过招呼,谁敢救人,就是跟他过不去。
现在港城没有医院敢让医生给何伯动手术。
秦蕴姿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当面请段以恒帮忙,找可以为何伯做手术的医生。
这件事,人尽皆知。
他肯定也听说了。
段以恒当然听说了。
他也料到秦蕴姿会来找他,他却为难地说:“抱歉蕴姿,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秦蕴姿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段以恒避开她的眼神,看向了别处,缓了一会儿,才温柔地看过来反问:“蕴姿,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不插手你跟你爸爸……”
“你到底是怕外面的流言,还是怕我爸爸?”
秦蕴姿打断了他。
——如果是怕流言,这十年以来,段家也从来都没拒绝过秦家的帮助。
段以恒像是看懂了秦蕴姿心中所想,他感觉到了剥皮般的侮辱,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两人无声僵持着。
还是一如既往的,段以恒先示好结束冷战,他双手握住秦蕴姿瘦削的肩,温和一笑:“蕴姿,父女没有隔夜仇,你爸不会把你赶尽杀绝。你只要跟你爸低个头,何伯就有救了。”
心口蓦地刺痛,秦蕴姿紧握伞柄的手指,骨节泛白。
她轻颤眼睫,缓缓地昂起下巴,问他:“如果,我不肯向他低头呢?”
段以恒神色一僵,好像耐心耗尽,口吻变得不耐:“你要闹我就陪你闹,即便你没闹出个什么结果来。你想过没有,我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爸妈因为我偷偷帮你,已经不想再看见我了。蕴姿,你能不能不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秦蕴姿愣然。
难怪,段家这时候会没人,连段家的佣人都开始对她摆脸。
她的唇瓣微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以恒觉得累了,语气十分淡漠:“如果你不肯低头,那我们的订婚宴,就先延期吧。”
秦蕴姿喉咙发痛,猛咳了两声,眼角都被逼出两行泪。
段以恒心疼地看过来,到底还是没有心软,任她咳着。
独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秦蕴姿止了咳,心情了平复了下来,清冷的眼眸也变得平静如水。
“延期太麻烦了——”
段以恒眼皮一掀,眉头一皱。
秦蕴姿淡淡说:“直接取消吧。”
段以恒默然一瞬,沉着脸责备:“蕴姿,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
秦蕴姿转身,撑开伞,一头扎进了雨里。
她腰肢纤细,背影单薄,像一段飘摇在雨夜里的丝绸。
段以恒抬腿就想追过去,车子里面的女生却已经按捺不住要出来了。
秦蕴姿太有傲气了。
她从现在开始需要好好学一学,怎么做合格的段太太。
一番纠结,他还是选择了去安抚车里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