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心头，不上眉头
第二章上心头，不上眉头
次日清晨。
陆放洗漱完毕，匆匆吃过两张干饼，看到离卯时尚远便对着铜镜打理着衣装。
穿不起绫罗绸缎，却丝毫不影响少年的简朴精致。
映入铜镜中的是一个面容柔弱，稍带些病态苍白的精致面庞，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又恰到好处的掩盖着这丝弱带苍白的脂粉气。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陆放思绪迷离。
陆放本就男子女相，唇红齿白，刚入府时，被调笑成‘美人坯子’，‘知微园’护卫首领陆大忠和陆放走得近，时常调笑说：小放子你要是入了勾栏定是花魁一个级别的存在，卖身不卖艺必定能日进斗金啊！要是入了豪门望族那些有着‘分桃’、‘断袖’嗜好的富家子弟手中，那就是苦差咯！苦了旱道！
市井出生，又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陆放，对于勾栏、旱道、分桃、断袖，这些粗痞俚语却是并不陌生。
幼时玩伴宋三儿生得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眸子，两年前被一个在五龙城游历的齐家女修士看中，带去了北俱芦洲，说是宋三儿根骨清奇，适合剑修，要给宋三儿一个大大的前程。
宋三儿去了两年，渺无音讯，陆放祈祷着别是死在了北俱芦洲。哪怕是被嗜好特别的人收做‘娈童’被圈养了，‘旱道’苦了点，至少有命在，日后还有相见的一天。
陆放对于宋三儿前途未卜的远方游历，福祸参半，是大前程也好，是前途未卜也罢，只求得留着身家性命，日后也好相见如江湖。
宋三儿走之前噙着泪水，说是撞大运了，祖坟冒了青烟。
祖坟冒青烟这玩意，陆放从没想过，只是坚持活着，如履薄冰的活着。他也耻笑过自己，一个连父母都没有，根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娃，有个卵的祖坟
收敛思绪，陆放再次整理了一下衣物，朝‘知微园’走去。
刚出下人小院，便是见到陆陆续续将行李搬出院子的仆役、护院，陆放一一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看到他们异样又带着沮丧的神态，也懒得思索询问。陆放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深韵好奇心就是陆府最大的禁忌。
到了‘知微园’，离卯时还有段光景，陆放没敢出声向院内询问，便坐在门外小石墩上搓手暖身。
不知等了多久光景，陆放抬头时赫然见到被陆管家称之为鹤夫人的白发老妪，还来不及惊叹这个老妪是如何无声无息的走到自家身边，陆放便是躬身打招呼道：“陆放见过老夫人。”
白发老妪鹤夫人‘嗯’了一声，声音依旧淡漠，可看到一身陈旧却又整洁打扮的少年，眼中少了阴鹜，少了那一丝不屑，白发鹤夫人冷漠道：“随我入园，将园子里的菜圃打理打理，不可喧哗。”
院门无风自开，复又自合。
陆放跨入‘知微园，入眼便是一幢两层的竹楼，一口池塘，一块菜圃，三两树桃花，小池塘中还有一个八角凉亭，和一望无际萌发嫩芽的野草。
本该是富丽堂皇，千门万户的‘知微园’，如此荒凉，倒是出乎了陆放的意料。陆放心态没有波动，依旧按照白发老妪的指引，朝池塘边的菜地走去。
三五块刚刚开垦的菜地倒是稀松平常，而池塘中那八角凉亭中的景象让人叹为观止。陆放昨日所见到的宫装女子盘膝坐在一块圆形坚冰上。女子衣裳、长发都隐约结冰，而面庞却如同火烧般赤红，豆大汗珠从女子脸庞滑落，还未着地便已结成冰渣。
女子紧闭双目，双手平摊在双膝，缓慢掐诀，双唇一张一合之间，膝下寒冰白气便像是被牵引一般被女子吸入，寒冰白气每被女子吸入嘴中，女子面庞上的赤红便消退一分，端的是诡异！
观此异象，陆放呆呆的看着池塘中央，心潮起伏，稍稍失神。
白发老妪鹤夫人像是察觉到陆放的心态波动，面色不善，怒斥道：“小子，离远些！”
老妪发怒，陆放哪敢再看，急忙跑到菜圃地里，背对着池塘中的凉亭，清理菜地中嫩黄的野草。
从昨日白发老妪立威似的惊鸿一掌，再到今日宫装少女端坐在坚冰上吸食寒冰之气，上演冰火两重天，在陆放眼中都无异如神仙手段，但陆放瞬间收敛心猿，锁住意马，长长呼吸之后依旧是保持着念头通达。他总结出来的‘常端镜自观’便是如同明镜一般提醒着自己的身份。
下人如同蝼蚁，命不值钱！
白发老妪脾气暴躁，立威在先。知微小姐十岁便是提剑杀了上任管家陆知德，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自己必须小心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端坐在坚冰上吸食寒气的知微小姐，缓缓收功，面上赤火业已褪尽。昨日陆放匆匆一瞟，并未将宫装少女的模样看真切，如果此时陆放再看，铁定会由衷的赞叹一声，好一个出尘脱俗的仙子！
面上红潮褪下的陆知微神情恬淡，眼眸中灵光闪烁，鼻子小巧直如玉桂，再点缀上薄而红润的双唇，身姿傲娇，巧笑倩兮，称得上画中仙子。
比陆放痴长两岁的宋三儿曾经将女人划成四个等级，按评分来论。
第四等自然是最差的，只得四十分，按照宋三儿的话来说，这种女人就是关上灯来也能让胯下小鸟嗝屁。
第三等稍稍好点，六十分以下，模样一般，有屁。股但没胸，也是女人中最庞大的一个阵营。按照宋三儿的话来说，大屁。股娘们好养，能生娃，那也要关上灯来耕耘。
第二等却是评价女人姿色的一个分水岭，不论是小家碧玉，官宦千金，只要是面容清秀、体态傲人到一定程度都能划分到此列，评分八十分以内。
第一等女人，相对于前三种女人那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当然前提一定是貌美、‘胸宽’、腿长！评分八十分以上。
如果此刻宋三儿见到红潮褪尽的陆知微，铁定扯着嗓子喊：‘娇娇！一等娘们！八十五分！能养成！’
两柱香后，陆知微沐浴归来，换了一身和早春并不协调的蓝色长裙，陆知微莲步轻移，蓝色长裙珊珊作响，站立在早早迎春绽放的桃花树下，伸手摘下两根桃枝结做花环戴在头顶，向背着一篓子书籍的鹤夫人走去，陆知微脚步轻盈，像是一只翩跹着翅膀在花中飞舞的蝴蝶。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青云之闭月，飘逸兮若流风之回雪！神女宓妃下凡也不过如此！小姐不愧是寒冰宫的第一仙子！”对待陆放和旁人，言语刻薄的白发鹤夫人却从不吝啬的赞美道。
陆知微神情依然恬淡，微微扯动嘴角，双颊便有醉人‘梨涡’。
双唇轻启，犹若天籁！
“鹤姥姥，今日我不想再听那《黄帝阴符经》，能读《抱朴子内经》或者是《老子想尔注》吗？”
鹤夫人笑容和蔼，外人极难见到的慈祥笑容挂在脸上，一张阴霾老脸瞬间舒展，柔声道：“能。”
听到两人对话，陆放并没有回头，但听到陆知微说到《抱朴子内经》和《老子想尔注》时，心态稍稍波动，随即却是收敛心神站了起来，躬身对着陆知微和鹤夫人一礼，憨厚道：“回小姐和鹤夫人话，菜圃地里的野草小的清理完了，小子即刻去院门外候着，您有吩咐，遥遥知会一声便是。”
《老子想尔注》和《黄帝阴符经》是什么玩意，陆放并不知道，但是从‘知微园’护卫首领陆大忠一次闲聊中得知《抱朴子内经》却是休习仙家真息的入门经书，寻常道门都以《抱朴子内经第一卷》为入门基础篇，此书以提纲为主，并没有实质中的修炼口诀，属于大道至简，高屋建瓴，一万人琢磨都能琢磨出一万种似是而非意境的奇书，故流通量惊人，市井中价值才二十两银子，相当如自家在知微园两年的月俸。
当然，《抱朴子》分为二十卷，一卷比一卷深奥，直指大道。甚至有八成《抱朴子》都是残卷，就连道家的泰斗大昆仑都仅有完整的《抱朴子》七卷。
白发老妪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人老成精的女人自然知道陆放这是在避嫌，这是少年释放的一种态度。
窃听功法这是修真界的最大禁忌！
陆放随即便往外走，心里稍稍有些失望，一闪而逝。
“你叫陆放是吧？你先等等！亭子中劳烦打扫一下。”陆知微叫住了陆放。
陆放停下脚步，却听到白发老妪轻声说道：“小姐，这不妥吧？”
陆知微笑道：“无妨。”接着摆了摆手，示意陆放去亭子中打扫。
陆放去了池塘中央的八角亭，鹤夫人便从书篓子中抽出一本《抱朴子内经第一卷》，轻声道：“小姐，这小子陆放三十六齿，金口玉牙，属佛门那劳什子‘才天相’，且不说这《抱朴子内经第一卷》是空乏的提纲，任谁听了去都无所谓，但这小子不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记性总不会差了去，咱俩一言一行都被他这个下人入耳入心，终究是不妥吧？”
陆知微笑道：“无妨。若一百五十年前的传言不差，知微也算是积福源一桩。天道一途虚无缥缈，谁又能说得清楚。况且，大道从不绝于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有修习的权利。”
听到陆知微轻声解释后，鹤夫人叹道：“小姐胸怀天道，虚怀若谷，更是悲天悯人，铁定念头通达、心魔难困，百年后必能证得大道，霞举飞升。寒冰宫力压五龙山指日可待。刚刚却是老身下作了。”
陆知微摇头道：“鹤姥姥严重了。”
一百五十年前的传言、福源、天道、心魔、飞升、寒冰宫、五龙山，这些字眼，落在少年耳中，萦绕，入心、埋葬。
上心头，不上眉头，这便是陆放十二年对狗。娘养的贩夫走卒人生，大智近妖的诠释。
“这陆放当真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白发老妪看着正在亭子中心无旁骛打理清洁的小少年，稍稍思索后轻声道：“约莫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