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堕雾中
不管是在忘忧谷还是济世堂，至少我有事情做，即便不忙碌也觉充实，可这赵府什么都不需要我，无事可做更觉时日倍长，便拿了《素问》（注：古代医书。www.DU00.COm），在湖心亭里闲闲的翻着，怡香和翠珠在旁边默无声息的做针线活。越是这样，心里反而越是浮躁不安。
子熠回来后，依然是在北书房，听李福向他回禀一些事情，我不便在场旁听，便回房等候。不久，李福过来叩我的房门，“苏姑娘，我家少爷在北书房有事找你。”
“知道了。”我迈出门槛，李福转身离去。我不清楚这个人在子熠帐下做什么差事，此人身材魁梧强壮，周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一看就是身怀绝技之人，只是浑身有种阴冷的气质，平时也不拘言笑，总是黑着一张脸，让人觉得不太容易接近。
北书房内，子熠一手支颐合眼歪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似是睡着了。我知道这几天他少睡眠，不忍吵他，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静静的等他醒来。
半个时辰左右，翠珠进来小声的回禀：“苏姑娘，林小姐在厨房找你有事。”
放下手中的书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翠珠吐了吐舌头，无声的退了出去。探身去看子熠，见他呼吸均匀，像睡沉了，便悄然出了书房。
本该是厨房里最忙的时候，却只有翠珠佩儿和林雨诺在，林雨诺指着桌上的许多药材和食材笑道：“我看表哥这几天脸色不太好，像是疲惫的很，且大伤初愈身体也有些虚弱，想给他做个药膳粥补补身体，可又不太懂药理，有劳苏姑娘过来看一下该怎么搭配。”
“还是林小姐有心，子熠能得林小姐这样悉心照顾，真是他的福气。”我自桌上拿过一个空竹篮，捡了枝白参，配了些黄芪、红枣、山药和桂圆，“补气益血，煮粥的话，这些就很好了。”
“多谢苏姑娘。”林雨诺接过竹篮递给佩儿，“洗干净先把这些煮上吧。”
佩儿答应着正要往外走，抬头见子熠迈进门来笑道：“怎么你们两个都在厨房里？做饭的人都跑哪去了？”
林雨诺忙道：“是我想和苏姑娘商量着给表哥做个粥，如今食材都配好了，表哥和苏姑娘到前厅稍等吧，饭菜都已经摆好，等这个粥好了就吃饭。”
子熠笑笑点头道：“你是府上的客人，以后这些事情吩咐丫鬟们做就行了，不用你亲自动手。”
翠珠盛好了最后一道菜，跟在我身后正要出去，就听“哎呀”一声，身后有人狠狠推了我一把，事出突然我毫无防备，猛地扑向一旁一人多高的碗架。子熠惊诧转身，电光火石间伸手扣住我的腰带往后一甩，脸上有热浪扑过，我站立不稳摇晃几下扑倒在灶台边，未及回头便听到极重的一声碎响，然后是翠珠和佩儿尖锐的惊叫声。子熠三两步跨到我身边，扳过肩膀眼神慌乱的将我周身扫量几眼，脸色煞白的颤声问：“伤到哪里没有？”
我摇摇头，自地上爬起，“没事，不用担心。”转头去看地上，却是一盆热油从碗架顶部滑了下来，泼了一地，那油尚未冷却，仍自冒着热气。我倒抽一口冷气，若是这盆热油兜头泼下，八成我这张脸就要被毁了。
子熠厉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翠珠惊魂未定的跪下哆嗦道：“少爷息怒，刚才是佩儿姑娘不小心踩到了奴婢的裙子，奴婢被绊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了苏姑娘身上。”
佩儿听她这样说，脸色一白，也忙跪下道：“将军，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将军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下次一定小心。”
子熠抿了抿嘴，额上青筋突跳了几下，并不叫起，眼神锐利的盯着她们两个，“这油为什么放的那么高？平时也是这样放的？”
翠珠慌乱道：“平时并不是这样放的，只是因为今天林小姐下厨，那热油又是刚炸过东西的，怕不留心烫着林小姐，所以才放了起来。”
子熠皱眉不语，林雨诺忙出来劝道：“表哥，你就饶了她们俩吧，这厨房地方狭窄，人一多磕碰也是难免的，平时下人们呆惯了还好，这佩儿是第一次来这里，也难怪会无头苍蝇似的出岔子。”
“子熠，算了吧，林姑娘说的也是，好在没有人受伤，让她们赶紧打扫一下吧，地上滑，别一会再摔了人。”
既是虚惊一场，没人受伤他便就忍了脾气，沉着脸拉我出了门，又仔细打量道：“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有，幸好你出手及时，多谢你的援救之恩。”
子熠依然铁青着脸道：“想想就后怕，那可是刚炸过东西的热油，若是浇在身上那还了得！你若是一进府就出了这样的事，让我……”他猝然住口，气息有些粗重，似是余怒未消。
“好了，不是没事吗。”我拉他去客厅，边走边劝，“你这个样子，等会大家看见，该吃不下饭了。”
虽然这样劝他，可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说不清楚，总觉得这看似一场意外，却又不似单纯的踩撞那么简单。倘若我因此受伤，子熠固然会责罚翠珠，可却不见得会重罚佩儿，毕竟她是客，况且林雨诺也定会护着她。子熠待下人一向宽厚，想必等气消了，也还是不会深究，而且这样的事情，刚才她们也都交代清楚，也实在深究不出什么。
闷闷回房，细细回味着一些事情，越想越有了怕意。
翠珠叩门进来小心道：“苏姑娘，前厅有位寒澈公子来找你。”
我转身道：“寒澈来接我了，我去看看。”
子熠在回廊那边等我，见我出来，便握了我的手，一起往前厅走去。
寒澈正在客厅等着，我急匆匆跑过去把他周身打量了一遭，拉着他的袖子问：“寒澈，那夜大火你受伤了没有？玉蓉可还好？”
寒澈拍拍我的手背温声道：“都很好，起火后没找到你，我们担心的不得了，后来店家说后院少了匹马，便知道你和赵将军提前走了，也就放心了。”
我讪讪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当天会单独离开，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不顾他们的死活。寒澈却似没有看见我的窘态，笑着对子熠拱手道：“赵将军，刚才只顾着和君顾说话，在下失礼了。”
子熠抬手请他入座，“寒澈兄客气了，请坐。”
我挨着寒澈坐了问他：“客栈为什么会起了那样大的火？事后可有查找原因？”
寒澈抬眼瞥了一眼子熠，迟疑道：“听说是个小伙计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引起的。”
子熠朗声一笑，似是有些讽刺道：“那样大的火，打翻的恐怕不是油灯，是油桶吧？”
寒澈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只温声客气道：“赵将军，君顾在府上打扰了，今天我来接她回家，一路上多谢您的照顾。”
子熠微笑颔首，眸底是我读不懂的复杂尖锐，是商量的话语，却是不容推辞的语气，那声音已然开始变得冰冷，“寒澈兄客气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只是我和君顾也算是故人重逢，还想请她在府上多住几日，叙一叙朋友之谊。”
寒澈双眸微动，垂目思忖片刻，也不与他争辩，只转头望着我说：“君顾既是打算回京长住，自然是住在自己家里比较合适，若是住在将军府上，怕是也于礼不合。”
我正要开口解释，恰林语诺亲自烹了茶来，静静的站在一旁。子熠让了茶道：“君顾是我的朋友，邀她在府上多住几日，也谈不上于礼不合，再说……”子熠原本笑意冷然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深莫测，似是别有深意的说：“现下京城的形势不容乐观，若是有人趁机兴风作浪，我怕会殃及无辜。”
寒澈温和一笑，深不以为然的淡然道：“将军多虑了，市井小民，偏安一隅，何来殃及之说？”
“哎，那可不一定，有些时候越是看上去清白无害的人，越是危险莫测，寒澈兄开的是药铺，接触的人多且杂，这芸芸众生，保不住龙蛇混杂，想必我说的你也一定明白。”
寒澈笑道：“将军说话高深难解，在下一介平民，确实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我听着有些犯懵，感觉这谈话的气氛是越来越不融洽了，二人虽面上笑容和煦，眼底却都已开始隐隐泛上风雷之色。僵持了片刻，寒澈转头望向我，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么君顾你怎么决定，是留下来还是跟我回家？”
我有些为难，却依然嗫喏道：“其实我还是想回……”
子熠截了我的话，凉凉道：“寒澈兄何必为难她呢，君顾已经答应了我在这小住几日，你又何苦执意要带她走？”
林语诺似是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况她本人也不愿我在此久留，便笑着斡旋道：“表哥，济世堂离将军府也不远，也没有回京后不回家却住在别人家的道理，我看不如……”
子熠转头静静的望了她一眼，那冰冷威严的眼神让林语诺打了个冷颤，瞬间闭了嘴。
寒澈缓缓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在下过几天再来接她。”又转而对我温言道：“毕竟济世堂才是你的家，君顾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我心里隐隐觉得似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却又想不清楚，只好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过几天我就回去了。”虽这样说，却不知道子熠心里是怎样打算的。
寒澈深望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林语诺，对子熠说：“君顾从小不太会与人相处，也从不与人相争，还望将军好好照顾她，莫要让她受委屈，在下告辞了。”
子熠起身相送，“那是自然，寒澈兄请慢走，恕不远送。”又吩咐老王道：“送寒澈公子出府。”
寒澈转身大步离去，我忙往外去追，子熠的强势让我觉得心里很不好受，总觉的有必要跟他解释些什么，没跑出几步，却被子熠赶上来捉住手臂眼看着他走远了。
想来今天的话，林语诺听着也是一头雾水，她本是一直冷眼观望的，如今寒澈已走，大概是看子熠的脸色有些不好了，极不友好的睨了我一眼，静静的退了出去。
我急道：“子熠，你和寒澈在打什么哑谜？”
子熠松开手，坐回椅子上低头深思了一会说：“君顾，有些事情我现在也只是凭直觉猜测，还没有证据，但我敢肯定的是，寒澈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欲言又止道：“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查清楚了，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心下虽然疑惑，却也知道现在问不出什么，只能无奈的点头，“好吧。”
少顷，他欠了欠身笑道：“对了，我一会让人去接玉蓉过来和你作伴，你说……我这是不是在火上浇油？”
我有些不高兴的说，“子熠，我答应你留下来，是因为相信你，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家人，寒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亲人。”
听我这样说，他微微有些不悦，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你很重要的人？假如有一天我和寒澈必须拿剑指着对方，你希望最后活着的人是谁？”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冷冷的丢下这句话，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