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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难以并存的两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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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蔻冷冷说,现在的社会,谁意淫谁呀。五块钱洗一次头的地方,全是穿着汉正街水货衣服的农村妹;五十块钱洗一次头的地方,都是广州标榜毕业的小帅哥。廖骁勇就说,哦嚯,原来你们的意淫,比我们男人的意淫,还高级些。原来说得浪漫的第四类情感,不过是意淫的一种。

这天午夜,兰蔻一梦醒来,突然除了白天的武装,还原一个小女儿的情态,唤醒廖骁勇,说自己怕。廖骁勇揉揉惺忪的睡眼,问她怕什么。兰蔻就说,怕衰老,怕贫穷,怕死亡,怕孤独,怕一切一切的东西。廖骁勇睡兴正浓,也没有探究兰蔻怕的根源,更没体察静夜的生命,跟了白天,是大不一样的,廖骁勇就说,一切好好的,而且还有我,怕什么怕,真是莫名其妙。

说完,廖骁勇又倒头一睡,鼾声四起。其实,男人要多一点耐心,兰蔻是打算在今夜告诉他,她感到了累,她想嫁给他了。

蓄了全身的温柔,却一脚踩空。

第二日起来,看到兰蔻虎着脸,眼睛下还有依稀泪痕的样子,廖骁勇就笑了,说不就是昨夜没有陪你谈心嘛,至于吗?然后,他过来搂了兰蔻,说,最近学校和书店的事太多了,我也太累。说实话,一躺下,瞌睡真的就象小说中写的那样,潮水一样涌来。兰蔻就说,忙什么,不是有个高参在帮你分担吗!廖骁勇一愣,才想到兰蔻说的是骆芊芊,就说,哦,吃醋了,好呀,好呀,重视我了。兰蔻就说,鬼才吃你的醋。不过,我的确很不喜欢你跟骆芊芊交往。廖骁勇问,为什么,为什么?兰蔻就说,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这个人。廖骁勇说,这就不理智,不讲道理了吧!你们是你们,人家毕竟帮了我。兰蔻就说,她怎么不帮别人,偏偏帮你?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小心被人骗!廖骁勇看她说得这么严重,就笑了,摊了手说,我有什么值得人家骗的。

兰蔻瞪着他,一时语噫,停了半刻,却跺跺脚,强硬地说,不管骗不骗,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骆芊芊,还是要我。说完,竟一甩头,一咬牙,上班去了。廖骁勇追出来喊,要讲道理嘛!哎,女人就可以不讲道理吗!喊完,廖骁勇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过去的兰蔻,是最不小肚鸡肠的。

有一次,他们跟学校的一群同事去滑旱冰,看到很多女教师不会,兰蔻还帮她们拿了衣服,坐到旁边,鼓励廖骁勇牵了她们的手,扶了她们的腰,一点点教她们。每次在KTV唱歌,兰蔻也是把半真半假拉手抛媚眼,跟廖骁勇搞情歌对唱的机会,让给别人。

今天是发神经了,廖骁勇想。

又过了一日,兰蔻突然在枕头上发问,说过了一天了,还有两天,想好没有?廖骁勇就问,想什么?兰蔻说,跟骆芊芊绝交的事啊!廖骁勇听了,就说,我还以为你是说气话,没想到是真的。说完,廖骁勇侧过身子,很诚恳地说,兰蔻,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意气用事。人家骆芊芊,一直很热情,我廖骁勇在外面,是耿直义气当先的,总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吧。兰蔻想了想,也撇了倔强的语气,坦诚说,我一直很宽宏大量,这次,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你们交往,很不舒服,心里象有猫爪在抓。骁勇,希望你将就我一次。啊?就一次。说完,还抛了最近的隔阂,拉着廖骁勇的手摇摇,口气恳切,是以柔克刚的意思。小伙子听了,不禁心里一动,就说,好,我一定慢慢地疏远她。最近她帮了我很多忙,到处帮我拉来便宜的进货渠道,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做东,请人家吃一顿饭,也算还了情。兰蔻就“嚯”地坐了起来,道,都说疏远了嘛,还吃什么饭,还什么情。廖骁勇就企求说,现在的接近,是为了更好地疏远嘛。兰蔻就提高了声音说,不可能,越接近,就越不能疏远。喊完,兰蔻突然说,奇怪,只要是有点伤害骆芊芊的事,你好象就于心不忍。廖骁勇嗫嚅说,人家是女孩子嘛。兰蔻就说,别的女孩子你怎么不心疼?廖骁勇说,谁?谁?我对哪个女孩子不好了。兰蔻想了想,廖骁勇的确一直以骑士自居,对女性的两肋插刀,是汉江大学出了名的,这也是他成就COWBOY的重要一环。

兰蔻发觉,理在他那边,情在自己这边,便只好缄默了。

重新躺下,两个人头挨头,连理枝并蒂莲的样子。再好,再亲近,也只是两个人而已,不可能成为一个人。永永远远。

一时无话,彼此都体察到了隔膜,只好以假寐来想着心事。后来,兰蔻在迷迷糊糊中,含混说了句,随便。一翻身,竟睡过去了。

过去,兰蔻对于打扮,甚至自作主张去做小型整容,都带了小女人的恐慌、自恋、以及没有主见。廖骁勇每次看到她在梳妆镜前,为了选择一个合适的眼影颜色,一捣鼓几个小时,虽然可怜,可笑,却也觉得,是女人成其为女人的原因。

廖骁勇曾经告诉她,眼影是不太适合她那种丹凤眼的。廖骁勇还告诉她,捣鼓半天,只是微小的差别。其实男人完全看不出来,甚至根本不看。廖骁勇还告诉她,眼影是美的倒退,不是美的进步。因为美的发展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自然。而自然界,没有哪种母兽的眼皮上面,是一块红搭一块绿,或者孙悟空似的,闪闪发光。

廖骁勇劝来劝去,没有结果,曾经就有点烦了,说主要观众比如我,都不喜欢看的东西,你非要搞,不晓得是给谁看。兰蔻就一边抹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一边回答说,不知道,只是大家都抹,自己要不抹,就没有勇气出门了。不化妆,说话都没有底气。这样一来,廖骁勇才知道,女人的化妆,并不仅仅是为了美。它是一种象征,一种象鬼画符那样吸收能量的符号,还是心理暗示,暗示自己是美女,暗示到坚定相信的地步。

廖骁勇似乎从化妆上看到了兰蔻的自卑,女人味的一种。对方整日捣鼓,也就顺眼了些。

那夜以后,兰蔻的化妆却仿佛起了一些变化。

不再是惶恐的,小心的,左右不自信,如履薄冰的;而是大张旗鼓的、飞扬的、炫耀的、胸中雄兵百万的、一门心思往极致推的、明知过犹不及,却要自虐,也要虐待他人的。这样就很不好了。不好到跋扈,不好到没有女人味了。画完,兰蔻还把瓶瓶罐罐一扔,声势很大。被惊动的廖骁勇就问,要到哪里去,这么晚了。兰蔻就说,跟坂口先生约好了,钱柜唱歌。还瞪了眼睛问他,你去不去?廖骁勇看了她的眼睛,有些意义不明的点缀,中心却是明白无误的挑战,廖骁勇就只好低了头说,我不去。

下一次,兰蔻还把自己画得熊猫似的,说去跟坂口先生吃饭,廖骁勇就站在门口,伸手拦了她说,把自己搞成这样,不怕别人意淫你。兰蔻冷冷说,现在的社会,谁意淫谁呀。五块钱洗一次头的地方,全是穿着汉正街水货衣服的农村妹;五十块钱洗一次头的地方,都是广州标榜毕业的小帅哥。廖骁勇就说,哦嚯,原来你们的意淫,比我们男人的意淫,还高级些。原来说得浪漫的第四类情感,不过是意淫的一种。兰蔻听了,脸也气得青白,嗫嚅半天,不知如何反驳。她便抛开意淫不谈,开口道,不跟你胡说!今天晚上,你不用等我了!

果然,当天晚上兰蔻回了自己的家,跟外婆挤了一夜,廖骁勇打电话过去,兰蔻也不接听。外婆不明就里,急得一个劲骂兰蔻,一个劲安抚廖骁勇。听到老人的着急,从小没有爹妈的廖骁勇心里一紧,几乎掉下眼泪来。

这天,廖骁勇的书店,因为没有办理工商税务的一切手续,被查封了,还接到了几千元的罚单。按说廖骁勇是知道做生意的必需程序的,但是这个铺面因为在学校里头,而且过去有些小卖部挂靠校产办,一直不办执照,也有先例。更主要的,廖骁勇自视甚高,这个书店对他来说,仿佛是个热身,暂时的权宜而已,做的就是临时的打算,办证的事也就一日拖一日,直拖到完全搞忘记了。

廖骁勇知道是自己生意太好,惹红了别人的眼,所以有人使暗绊,举报了他。但是把左左右右的生意人,一排排想下去,全都跟他称兄道弟的,竟是一个也不象。也罢,不想了。大不了不做了。

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因了兰蔻的负气离开,这一天,显得天昏地暗,有点滑铁卢的味道。

廖骁勇回到家来,手里提了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有三瓶雪花啤酒,外加一只百味鸡,一盒香酥花生。刚进门,骆芊芊的电话就打来了。

女孩子总是一对话,就做的是玩笑的口气,象有永远开不完的玩笑。她痞里痞气地,学着日本鬼子,问他,什么地干活?廖骁勇此刻没有心思跟她搞笑,就说什么也没干,平着。骆芊芊发现他情绪不对头,就执意在电话里刨根问底,廖骁勇甩不开,就只好说了书店的事,还说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骆芊芊却不顾他的烦恼,说要喝酒一起喝,有福大家享。廖骁勇看她黄鹤楼上看翻船似的,便不想跟她继续对话,正想挂机,骆芊芊却正色道,说跟你玩笑呢,说她工商税务都有朋友,可以去把廖骁勇的损失,减到最小。廖骁勇一听,果然来了精神,两个人就在电话里,把事情重新叙说了一遍,思路整理了,定下了解决方案。骆芊芊就说要马上过来,拿个廖骁勇写的书面情况汇报,去找人。其实廖骁勇知道,这是骆芊芊借口要来的托词,当时当地,因了回娘家的举动,兰蔻仿佛一下成了他的对立面,孤立失意的他,几乎是期盼着骆芊芊来。

盼着,又隐隐怕着。

骆芊芊这样如火如荼的美女,男人在她面前,总是有点气紧的。

骆芊芊来了,还带了一瓶二两的劲酒,举了说,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哟。

两个人在地板上盘腿坐着,喝酒吃菜,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商量着怎样去工商税务找人的事。

骆芊芊一句也没有问兰蔻的事,廖骁勇也不会提起,两个人象有默契似的。不仅不提起,若兰蔻回来,只要廖骁勇不反对,骆芊芊还有勇气抓了兰蔻的手,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喜欢廖骁勇,把廖骁勇让给我吧。骆芊芊历来认为,为男人而战斗,是光荣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当然,兰蔻这个时候也不会回来。兰蔻还在外婆屋里,等着廖骁勇去接她。这样的一个矜持,虽是没有内核的,在兰蔻,却是永不放弃的,是做女人的一种权力。

喝酒到了一半,两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尤其是骆芊芊那样的美女,眼睛明亮,皮肤润泽,温言款语,呼兰吐麝,把个廖骁勇,弄得心旌摇荡。

廖骁勇看了骆芊芊一眼,情不自禁伸出手,抚了她酒红色的头发,说,老天真是厚待你。骆芊芊就把脸转向廖骁勇,轻声说,你也一样。眼睛里竟是明明白白的情欲,一搭一搭抽着廖骁勇的心。

廖骁勇垂下眼,重重叹了口气,无意听来,竟是荒原狼样,哀哀嚎叫,挽歌一般。骆芊芊就着这个,挪过来,把头轻轻偎在了廖骁勇的胸膛。

两个人都僵住了,凝固了。

廖骁勇回过神来,说骆芊芊,我不会对你负责的。骆芊芊就在他的胸前,“扑哧”笑了,说你也别想我会对你负责。一句话说完,两个人笑成一团,重合成了一团。

那是一种奇怪的经历。两个人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却都象熟络得很,是在想象中提前占有了无数遍似的。

这个亲密,让廖骁勇感动,又让廖骁勇瞧不起对方,瞧不起自己,所以他的振动,竟有一种毒辣。这个毒辣,却正是骆芊芊要的东西。毒辣反过来证明了成功。

她要的就是浓墨重彩,要的就是把人世间别的颜色黯淡下去。

自从那个老总出国后,骆芊芊开始感到,征服已经成为她的使命。用征服来医治过去的失败,是最好的良药。她已不记得,她用形形色色的方式,征服了多少男人。有时候,对方甚至不大给自己好感的,她也想征服。越征服,越有瘾,吸毒似的,戒也戒不掉。男人也是女人的玩意儿啊。

她可以因为一个女人不友善的目光,去征服她的老公;她也会在路边,听到一声唿哨,就坐上一辆陌生的车。只要那车的档次,在她的欣赏水平之上。她不要男人的任何回报,她只要在他们的生命里,留下最出其不意的回忆。哪怕这出其不意,是跟我们共同鄙弃的一些词语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比如****之类。

在骆芊芊看来,鲁迅先生是最有眼力的,知道男人是边看边骂女人坏,边骂边看坏女人。如果说,爱情是一幅高雅的,意境悠远的画,她骆芊芊,就要在这幅画上,留下最触目惊心的几笔。朝这幅画吐痰,扇这幅画的耳光,完了,还要操这幅画的祖宗十八代。她骆芊芊的行为,是解构,是革命,是直奔真理。虽然这一笔,比了爱情的价值,占地面积,是渺小的,却在这高雅的画面前,一定是最先跳出来,最引人注目的。

把世界的假正经面具扯掉,好有别样的快感啊。

实际上,天下原本没有爱情的,那些痴男怨女,却要用几十年的时间去领悟,倒不如我骆芊芊一宿之间,用事实教育他们。所以,骆芊芊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干的是让人迅速成长的事,是好事,度人一样的。

每一次,为了给那些“有责任感的好男人”打上更深的痕迹,破坏掉最深层的结构,骆芊芊是拼了命去表演的,直比那些最厉害的A碟。对方在这个时候,往往是不相信的。怔忡怀疑后,却因了骆芊芊的逼真,不得不对自己的能力感叹万分。

一次,要顶别人一万次。这是骆芊芊的目标。但是,在廖骁勇面前,因了长时间的接触,竟有些入心的感觉。

完事以后,廖骁勇却哭了。

他对女孩子说,以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把今天的事情忘记吧。啊?忘记吧!骆芊芊整理好衣服,面无表情地说,好。说完,骆芊芊就简简单单转了身,向门口慢慢走去,一边走,一边却想到,很多好男人对她说过这个话,而且,说过以后,他们还会找她,找她的时候,会脱了人形,憔悴不堪。直到四个月,甚至一年,他们的人形恢复了,才会真正地不找她。当然,这不包括彼此不知姓名的人,那种人,以头抢地也找不到她。城市是太大了,有一千万人,而她,只是一千万分之一。

世界背面的人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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