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错
“阿虞,起来看看?”
“嗯?”南乔埋在熟悉的气息里,本能地想要抗拒,却听到她像年少时叫自己,红红的眼睛眨巴着泪光,掀开了睫翼。
她伸手用指腹替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小虞儿的眼泪,应该好好存着,留在该用的地方,嗯?”尾音拉长,极致诱惑。
南乔忽地反应过来,羞恼地扭过头,
“不要。”
活脱脱就是池塘里的鲤鱼,傲慢地用尾巴甩了她一脸。
月色氤氲,文书里记载的是十万里的烽火连天,满腔悲怨。
“真的是...”南乔略带震惊地看完文书,原地呆愣,抬起头想要得到她的证实。
裴知予伸手抚摸着他被压红的脸颊,“嗯,是镇北将军的战报,只不过是被尹凉的隶属暗中拦截了。”
三十五万军马,倒真是让三皇女南清仪眼红。
南乔通红着眼睛,问:“为什么,她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他久久地端坐着在那里,紧握成拳,双手胡乱地抹掉脸颊上的泪,偏偏就是怎么擦都不干净。
裴知予环着他细窄的腰,将他稳稳当当地抱进怀里,眸光凌厉,咬字有声:“世道不古,她们的仇,我会报。”
裴府内院,流苏软帐被掀起,裴知予抱着他,放在床榻上,安抚地说道,“睡吧,明日一早都会好的。”
南乔握住她的手腕,红肿的眼里尽是依赖,“你呢,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不留下来吗?他咬紧下唇,心绪慌乱。
“还有点要事等我处理,你先睡。”裴知予反握住他的手,将他带着寒意的手塞进软被。
南乔低下头,只能将想挽留的言语默默咽下。
翌日卯时,养心殿外,张掌士站于石阶之上,传道:“宣中书令,觐见。”
裴知予任宫装曳地,伏跪行礼:“微臣裴知予,参见陛下。”
女帝高坐于殿中央的龙椅之上,搁置下手中的奏折,抬头,眼底里似笑非笑,“你胆子倒是真不小。”
裴知予不卑不亢,不惊不惧,作辑应答,“微臣不敢,微臣愿意领罚。”
女帝将奏折直接摔到她的面前,怒斥:“你如此有本事,竟敢私自狱中动刑,罔顾国法,还有什么事是不敢的。”
裴知予抬头,咬字有声,目下无尘毫无波澜。“陛下若真是恼臣,想也不会让刑部替臣遮掩。”
呵,真不愧是裴相教导出来的孩子,倒真是聪明。
“尹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后续收尾你可想全了?”女帝揉了揉太阳穴,眼下覆了一层青黛。
裴知予言简意赅:“并未。”
女帝丹凤眼半合半眯,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佛串,拇指在翡翠珠子上反复摩挲。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管横冲直撞。”
约半一个时辰后,殿门骤开,门外的侍官谨慎地低着头,不敢丝毫马虎。
快要出了宫门,一身披盔甲的女将在宫门口来回踱步,尽管很是克制,但与平时的冷静自持相比,倒显得十分急切。
此人正是顾辞里,她一把拉住缓缓走近的裴知予,屏退侍从和随从士兵后,两人肩并肩登上了高台。
“你老实跟我说,尹凉是不是你.....”顾辞里握住她的手臂,倏地收紧。
裴知予俯视着不远处的高台瓦砖,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被紧握的手臂上。
“是。”语气不带一丝犹豫。
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了答案,顾辞里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恼。
“你读的圣贤书都还给老祖宗了吗?你不是最会算人心吗?要尹凉死,有的是办法,何须要脏了自己的手,惹得一身腥?”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人,原本想着她素袍操盘,力挽将倾大厦,却没想到也是个没脑子的。
“辞里,我需要你。”
“需要我?需要我做什么?我能干什么?是帮你顶了这罪名,还是引得尹家众愤,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顾辞里克制着怒气。
裴知予不急不缓,将朝服袖子里的文书递到她面前,说道:“你不是想查出文川战役的真相吗?”
“八方变幻,破绽已现。”
“云川战役的战报为何迟迟传不回来?忻州、汉州、方州三城的援兵为何迟迟未到?”
“辽州就是答案所在之地。”
高楼上,永安城难得出了一回暖阳,耀眼的光芒洒照在永安城的每处。
顾辞里摩挲着文书,纸张磨损,从留有的时间上推算,分明已保存有三四年之久。
“这份文书是怎么出现在你手里的?”顾辞里握紧拳头。
裴知予微微抬首,“辽州刺史的儿子递上来的。”
“春风楼的那位?”顾辞里转过身,背靠着瓦墙,得了她的点头后,不禁冷笑一声,“呵,你到底还是亲自去了青风楼。”
裴知予道:“你不妨再猜猜,是谁让他主动交出来的。”
“得,还猜?不说便就不说了,我也没那个兴趣,我这人向来不注重过程,只要求结果。”顾辞里继续说道,“京师卫没陛下旨意,出不了这永安城,我可帮不了你。”
裴知予抬起的手微顿,最后停留在她肩膀上,就像是在找一个有力的支撑点,道“陛下同意了。”
“尹凉死了,总要有人能名正言顺地收揽下尹家在辽州的残余势力。”说道此处,裴知予微蹙眉头,道:“辽州临近边关,整顿叛属,至关重要。”
“一个能扛下辽州尹家族亲怒火的人,现在看来,除了我就只有你。”
裴知予望着永安城的围墙瓦舍,一圈一圈地将皇城包揽在中心,让里面的人痴迷沉醉在这份繁华与权势中。
“而我,此时想要离开这永安城,除了碎骨成灰以殉山河,别无他法。”养心殿的那位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顾辞里跟随着她的目光,鸡鸣打响,早市的商贩陆陆续续地开始准备了。
她不懂眼前之人晦涩难懂的神色,也看不透这王权摆布的迷局。
“你别说的这么瘆人,我们都得好好地活。”顾辞里信誓旦旦地说道。
后面她没忍住心声,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被你拉下水,上了你这艘贼船,摊上一推破事,我可还没跟你好好说道呢。”
听此,裴知予低笑,眉眼才稍微放松,转过头来,语气里染上几分郑重,“辞里,还得托你件事,齐朝楚最后出现的地方也在辽州,寻到她,尽力将她带回来。”
顾辞里微楞,“她都已经失踪五年了,就算她回来了,这偌大的京城哪还有地方容得下她。”
是感叹,也是惋惜。
从前肆意江湖的齐家二女,姐妹子弟,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没有了家。
说是寻,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存心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顾辞里思索再三,还是有些犹豫。“尹家是不会相信尹凉会自杀的,我去,没有说服力。”
裴知予说道,“要是再担上不交虎符兵符的罪名呢!”
顾辞里站直了腰杆,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什么?她哪里有什么...?!”
忽地想起那千千万万的将魂,她转而很是气恼,有力的手掌使劲拍在了红砖墙面。“这尹家,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存着心要谋权篡位呢。”
谈及此处,转而想着又不对,尹家就算是要谋位,也不会傻到缺根筋将这么大的祸害留在府中,存心给对手留下上折子的把柄。
空有名头的虎符兵符拿在手中有何作用?能够派遣的将士兵队早就四分五裂了,谁还认得。
自从云川战役后,镇北将军战死,兵符虎符也随之失踪,如今的虎符兵符都就换了模样。
裴知予似是看到她心中所想,缓缓转过身。回想起其实方才在养心殿中,她心中也不禁也讶异,等抬头看向女帝,不失一分矜贵仪派,手上指腹一一划过佛串,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一切都明白了,些许无力感霎时漫上心头。
顾辞里跟上她的步伐,只听见她清冽的嗓音穿过阵阵徐风,入了她的耳。
“身居高台者,朝野权重,精通术数,优胜劣汰,你与我左右都不过是掌棋人的手中子。”
往好处想,还来得及。
她还没彻底沦为强权的车轮,也算是于挣扎中尽了些许绵薄之力,为惨遭碾压的千千万万亡灵讨了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