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雾凇
这站在罗古一侧的便是黄贺锦的父亲长信侯，他是燎城出了名的大儒，名下学生无数，江晟皖便师从此人。
长信侯开口问道：“高小姐还是外行了，这二首诗在老夫看来都是上乘，这诗如何能评上‘上上乘’？”
高君行向那人鞠躬，然后指着桌上的诗句缓缓道来。
“大人您瞧，这上联‘城青不负春，春挽川泽雪。’，是说初春之景，这下联‘雾凇琼花叶，叶柿曾叆月’提笔便走过夏日转向秋日，从生机勃勃忽然直下，秋日萧瑟，却仍有希望。”
“高小姐是否太过牵强，你若说这诗所用手法确实要比另一首要佳，可你偏从诗意来解释。那老夫便问你，这‘叆月’的说辞，岂不太过荒唐？”
“恕小女无礼，这‘叆’一字虽常用来形容云层，重叠，可如何不能用在‘月’上，月亮晦暗不明，正是被云所遮，难道不是拨云见日之感？”
长信侯冷哼一声，又问道：“这诗上写‘雾凇’，岂不与‘柿’相违背？”
高君行摇了摇头：“大人可见过雾凇？”
长信侯愣了一下：“这燊国哪有‘雾凇’一物？不过古籍有写，这‘雾凇’乃是冬季独有之物。”
高君行叹了口气笑了笑：“偏在汐国，秋季也有雾凇。”
长信侯怔住了，怒道：“古籍记载岂能有误？尔等巧舌如簧，岂非是说古籍之错？”
高君行面色不惊地看着长信侯：“侯爷去过汐国吗？”
“没有，那又如何？这古书教导世人，我燊国人自小便习这些书，岂能有假？”
“可是大人，这古籍上也说，‘实践才能出真知’，大人可以不相信小女的话，大人如何不去实践一番？”
此时黄贺锦的兄长黄虎惊站了出来，向长信侯鞠躬：“父亲，前些年儿子去汐国之时便就是秋日，那日雾凇沆砀，好不美丽。儿子归来后还向父亲描述这世间奇景，父亲却说儿子一派胡言，是被汐国人洗了脑才说出此番大逆不道之语……”
长信侯此时更是来了火，这些年来从未有人敢在学识方面忤逆他，他自诩人间至佳，若被同辈之人反驳便也就罢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儿子批评父亲的道理？
“父亲如今也是知命之年，如何不去外面看看呢？”
“好好好，你们有理便是。”长信侯看了看四周，发现安愈也不在，百里寻安也不在，一甩袖子便走了。
黄虎惊急忙追了上去。
周围的大臣都对高君行指指点点，都说高君行以下犯上，没有学识便罢了，也不懂规矩。
怎料罗古却说道：“高小姐说的不无道理。老夫也以为，是这首更佳。”
罗古将那桌上的纸递给奴婢：“有劳了。”
奴婢接过宣纸，匆匆回到里屋。
高君行面露感激，回到位置上继续拿起琵琶弹了起来，嘴里唱到：“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江寻笙略胜一筹，归琦心里自然不舒服，抢过江寻笙的诗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她当然是没看出什么头绪，她连“雾凇”是什么都不知道。
贾桂荷刚才被人叫走了，归琦也失了个左膀右臂，愤愤说道：“不过是走运罢了。阿梨，我们走。”
这场宴席是以这般闹剧散场。
江寻笙赶忙想去找纪月，只是被江屲拦下了，叫她赶紧回家，莫要惹出事端。
江寻笙只好作罢，随着江屲走了。
海棠轩。
“小希，小希。”安愈喊道。
纪月低着头一直不肯说话。
那贾家的姑娘不过是为了气你，你何必当真呢？”
纪月突然像崩溃了一般看向安愈：“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过是个替代品，什么川红公主，我什么也不是！”
安愈抱着纪月：“就算你在外人眼里什么也不是，在父亲这里，你便是天上的明月，你便是唯一。”
纪月红着眼问道：“父亲何须拿这些虚假的话来搪塞我？若我是唯一，姐姐算什么？”
安愈愣了愣，刚想解释，百里寻安开口道：“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
纪月皱着眉看着百里寻安问道：“我都如此了，先生还要以此来教书不成？”
纪月当真是将安愈和百里寻安怼到没有话说。
良久，纪月开口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安愈忙点头，拉着百里寻安出了屋子。
夜晚月光朗朗，洒在庭院里，暑气被微风吹得消散了几分。
“安大人，晚辈唐突……”
安愈摆摆手道：“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小希是外室子，她的母亲……是老夫一生之痛。老夫将小希带回来后，对外说是庶女，总比说是外室子要强得多。至于夫人那边，老夫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说动她接受小希。小希一岁那年，玉宇公主失踪，先帝大怒，要动用全国之力去寻，却因种种原因被拦了下来。先帝悲恸，便将小希认作自己的女儿，封为川红公主。先帝在世时小希一直住在宫内，陛下登基时，老夫将小希讨了回来……小希虽说是陛下的表妹，但陛下心里只有玉宇长公主，也没有给小希册封为长公主。全燎城都知道小希不过是个替代品，更何况玉宇长公主回来了，小希这个替代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位贾小姐不过是说了他人不敢戳破的真相罢了。”
“那鹧鸪长公主为何……”
安愈抬头望着那片清冷的月光，淡然道：“身份不同罢了。”
忽然纪月将门一把推开，一捧柔和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女儿想回老宅看看。”
安愈惊愕地看着纪月，忙跑到纪月身前：“你去那儿做什么？你祖母去年便过世了，老宅如今可没有人。”
纪月坚定的眼神中藏着哀伤：“可那里没有人认识女儿。”纪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
安愈连忙抱住纪月：“好，好，父亲现在便修书一封寄到颜家，叫他们照看你一番。”
纪月倒在安愈的怀里呜咽道：“父亲，我不想做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