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北琛的阴影
夜间十点,浓稠的夜色将天幕的繁星席卷吞没,不时拂过一阵微风,比起白日的燥热,盛夏的夜晚惬意舒爽。
为了成功追求夏北琛,游越这次做了万全准备。他没驱车,而是搬出了高中时代积灰的自行车,接着联络哥们周寂深问出夏北琛打工的地址。
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捯饬了个通,在镜子前打理了半天头发,穿上很有青春气息的牛仔裤搭白衬衫,跨上自行车时很像阳光帅气的高中学长。
跟周寂深打视频时那厮还在对边笑他像舔狗,费尽心思也不讨巧。
游越这人性子浪,玩得花,和每一任都谈不长。在情场上他遵循及时行乐的思想,追人时诚恳有花样,在一起时体贴舍花钱,最重要的是身材好体力旺,所以即使别人知道他最后会率先抽身,也都会毫不犹豫地扑上。
只是游越有个怪癖,就是主动追他的他一律瞧不上,他就喜欢出击那些看不上他的,从而征服他们取得成就感。
周寂深和队里的大小伙们打了个赌,赌游越能不能在假期结束前抱得美人归。
周寂深见过夏北琛,他觉得这外卖员身上的气质和游越之前谈过的每一款都不一样,但他还是倾向于相信他兄弟的魅力,所以投了“能”这一票。
毕竟游神还从没在情场上绊住脚。
夏北琛打工的那家大排档位于江岸,涛涛江水汹涌地拍打在岸上,晚风扑面,大排档的灯开得昏暗,伴着烧烤架上的炭火有一种迷离感。
游越停好车后随便挑了处空位置坐下,然后开始东张西望地找起夏北琛。
“你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些什么吗?”
一道阴影投落,一个嘴里叼着圆珠笔,臂弯夹着笔记本的男生递来菜单,当视线掠到游越那张妖孽横生的脸蛋时,他怔了一下,紧接着眼里涌起狂热。
游神,奥运冠军,他的偶像。
“好呀。”游越没注意到他别样的眼神,目光投向菜单,食味索然随便报了几个。
“就这些吧,麻烦了。”游越抬头扬起招牌笑脸,当和服务员对上视线时,被对方脸上露出的餍足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小哥可能是自己粉丝。
游越了然地笑了笑,体贴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我可以跟你合照吗!”服务员小哥把圆珠笔掐在手里,兴奋道,“还有要个签名!”
“没问题。”游越面对这种情况得心应手,很自然地摆弄手机,搂过小粉丝的肩,笑容恣意地和他拍了一张。
他表现得很自然,对粉丝从不吝啬合照签名。实际除了泳迷,也常有路人因为他这张脸来搭讪,其中不乏男生,只不过他总会搪塞过去。
唯有他真心想要微信的那个人一直不给他。
游越提笔在服务员小粉丝递过来的一页纸上签名,眼睫下垂,阴影投落在遒劲有力的笔锋上。游越状似不经意地说:“我来这其实是找我朋友夏北琛的,但是没见着他,你有没有看见呢?”
“夏北琛?”服务员思索一阵,“哦,是那个暑假工啊,他好像送外卖去了吧。”
“开自行车去吗?”游越眉梢上挑,“你们老板怎么不负责一下员工的交通工具问题,好歹给辆电瓶车吧?”
“我们一开始招工时就有说明自备交通工具。”一个光着膀子,胡子拉碴的大汉嘴里叼着粗烟走过来,他手里端着餐盘,手臂曲起时肌肉粗壮而有力量感。
服务员叫他:“老板!”
大排档老板瞥了游越一眼,因为嘴里叼着烟的关系,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小夏只有自行车,但他送外卖从没耽搁过,索性就一直放他开自行车了。”
被肌肉老板一扫,游越心中涌起背后蛐蛐人家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他尬笑一声,转移话题说:“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没回来吗?”老板把烟从嘴里拿下,夹着粗烟抖了抖,烟头上猩红的火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不应该啊,这个点他早该回来了。”
“普光路离这不远吧,应该是回来了啊。”
游越唇畔的笑意猝然消弭。这夏北琛不至于为了躲他连工作都不要了吧?
夏北琛白天要兼职救生员,晚上还要跑大排档,此时他在游越心中的形象已转变成家境贫寒但始终不愿向磨难屈服的坚韧小白花。
……
夏北琛本人不知道他在游越心中已经成为了穷困潦倒的坚韧小白花,此时他正顺着江岸骑行回大排档,晚风将他短袖掀起,衣摆鼓成一个包。
江水涛涛,迎风汹涌咆哮。夏北琛侧目去看拍打在岸上的江流,仿佛一朵朵来势汹汹的浪花。
倏地,他看到了一个单薄的人影。那是个男生,穿着黑衬衫隐没在昏黑的江岸,他面立汹涌的江浪,手臂一扬。
一具年轻单薄的身体瞬间砸进了江浪。
夏北琛的瞳孔狠颤,脚踏板上的脚一顿,他扭头看着涛涛的江水很快席卷上男生的胸腹,跳江的男生本能地抬高手臂扑腾挣扎。
夏北琛犹如蚁虫啃噬全身血肉,骨头像浸入寒冰,在盛夏的天发着哆嗦的冷。
男生就要支撑不住垂下手臂的样子缓缓地与记忆中男孩惨白着脸浮在水面的身影重叠,夏北琛在心理还没缓上来时,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箭步冲下江岸。
“扑通”一声,他跳了江。
浸透骨髓的寒意向他袭来,在身体倒入江浪时,他双目昏厥般发黑,密密麻麻的恐惧遍布全身。
又是那种无力,恐惧,头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跳江自尽的男生近在咫尺,夏北琛凭着强劲的毅力去脱离身体不适的反应,伸手去拽男生的衣领。
男生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他压根没想活,见夏北琛来拉他,心底不觉地涌起恶念。
他要拉人垫背。
在水底挣扎之人的力气是极大的,伴着水压的重力,男生反手去拽夏北琛,拖着他往下沉。
他们一起闷进江浪,水浪扑打在他们身上,夏北琛本能地要往后划,却被一心求死的男生使出猛劲往下拖。
又一阵浪卷来,夏北琛呛了几口水,口耳鼻都灌满寒冷的江水,他竭力往后划,却被男生拖着胳膊不放。
他们一起坠下深渊。
夏北琛再一次把头探回水上,眼睛猩红,被水糊得很难睁开。
恍惚间,夏北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夏天。游泳池水深重,他的弟弟失足落入泳池,疯狂拍打水面挣扎。
而他却在泳池另一边和同伴蝶泳竞赛,弟弟的呼喊被水灌下,小孩的手脚再提不上力,缓缓垂了下去。
当他们发现弟弟时,小孩已经面目惨白地在水面浮起,没了呼吸。
这是夏北琛多年来心里的一根刺,他终生的阴影。他双眼迷离,身体沉重,江浪冲袭下,他终于卸下全身力气。
当他垂下手臂,任由江水将他浸入末底时,他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江岸,依稀见得灯火通明,岸上是重岩叠嶂般的人影。
然后他听到有人扑进水面的声音,在他整个脑袋砸进水底前,有人托住了他的腰,将他带离水面。
“夏北琛——”他听见那人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他被一股拉力狠狠拖起,而身旁跳江自尽的男孩失去意识,同样被他拽在手里。
在双目闭阖前,他撞上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
“游越……”夏北琛嘶哑着声回应他,开口时喉咙像灌了流沙,疼得发麻。有水顺势钻进他口鼻,一阵窒息。
他想起高中那年,在他将要沉浸水底前,他撞上的那只桃花眼。
和眼前的双眸相叠。
在溺毙前,他再一次将他带回人间。
……
游越赶到江岸时,夏北琛正被他所救的男生疯狂拖下水底。一时间他心中涌起担忧,焦急,恐惧。
胯下的自行车轰然倒地,游越几乎是以身体极限的速度奔向江岸,把精心准备的白衬衫胡乱扒下,猛提一口气扎进江浪。
他拽着两个昏厥的成年男子回到岸上时,几个大叔赶忙接应,游越粗鲁地把连累夏北琛的男生往岸边一甩,转而稳稳当当地把夏北琛平放在地,熟练地给他做胸口按压。
游越按压力度很重,夏北琛咳出几口水,游越又轻车熟路地去掐他人中,再按压胸口,以此反复。
随后游越俯身,鸦雀般浓长的眼睫微颤,他低头,呼吸喷洒在夏北琛脸颊。
他扒开身下人的口腔,低头把唇凑上时,下颌突然被人抬手卡住。
“游越。”夏北琛吃力地睁开眼睛,嘶哑道,“我没事了。”
夏北琛感到游越如浪花般汹涌澎湃的气息掠近,当睁眼对上那双焦急得血红的眸子时,他的心像被一双大手掐了一下,沉闷又钝疼。
见他醒来,游越冲他安慰地笑了笑,发梢上的江水滴洒到夏北琛脆弱的脖颈。
然后夏北琛被人用力地摁进了怀里。两具湿漉漉的身体相拥在一起,游越使了狠劲,仿佛要将身下的人揉进血肉。
夏北琛的泪沾在了游越的肩。
劫后余生的拥抱,他感受着男生冰凉的体温,结实的胸肌,和有力的心跳。
“夏北琛,”游越埋进男生的脖颈,呼吸酥酥痒痒地喷进身下人致命的部位,他轻喃,“我好害怕。”
害怕你溺水,害怕你死亡。
夏北琛抿了抿唇,脖子上的痒感酥遍全身,他没有挣开,几乎是贪婪地,将游越抱得更紧。
“谢谢你。”夏北琛说,“谢谢你带我回到人间。”
游越喘息着放开了夏北琛,他起身,男生颀长的身量笼罩住了身下人。
他转身,眼底的焦急消失殆尽,他掀开眼皮,眸底冷冽狠戾。
他把目光投向在大叔们的救援下悠悠转醒的男生。
男生咳着嗽,一片压迫性的阴影将他覆盖。
然后他看见那个高瘦的男生抬腿,疯狂的踢踹落到了他胸腹。
“你做什么?”大叔们往后拖拽他,但游越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的眼眸像要将人开膛破肚,带着毫无温度的凶残。
他挣开大叔,抬腿又往男生的肚子上踹了两脚。
男生被他踢得拼命捂住肚子蜷缩,他不断地咳出水,满面都是生理性眼泪。
“对、对不起!”男生身体禁不住这样没轻没重的踢踹,他如蛆虫一般蜷缩到角落,嘴里一直喊着对不起。
夏北琛从没见过这样的游越。
这样像猛兽一样,攻击性强烈,不顾一切地,眼底闪着嗜血光芒的游越。
游越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笑眼弯弯,像是从没有过忧虑,不曾产生烦恼。他人缘那样好,在游泳场上闪闪发光,在爱的环绕下长大。
他始终扬着一张笑脸,在他脸上好似永远看不到阴天。
可今天,他为夏北琛破了例,变成夏北琛从未看过的模样。
几个大叔终于联手将疯了一般的游越架住,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划破天幕,有一群端着摄像机的记者蜂拥奔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