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往后几日，黎初总能在教堂遇见男人，他有时摄影，有时画画，当然有时也同她聊天，她或点头或摇头回应他的问题，却从不开口。她惧怕让男人知道她不会说话，历历在目的过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只要她一开口，人们便会离她远去。

可人总归是容易被美好的事物所蛊惑的，在清冽的嗓音询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终究没忍住张嘴回答了他。

“黎……”只有一个音。她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尽管她涨红了脸，却再也发不出下一个音。

手心恰到好处的被塞了一张纸，黎初抬头，男人又递过来一支笔，示意她写下自己的名字。

“黎初，你好我叫陈岷森，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陈岷森”，黎初喃喃。她想他一定是一片辽阔的森林，生机盎然，只需往那一站便能挡去她所有的烦恼，只余下酣甜的梦。

许久以后，她依偎在森林的怀里喊他阿森，似幼小的孩童呼唤阿妈阿爸那般亲昵，从细水长流想到了繁华落尽。

他带着笑朝她伸手，她回握了他，脸颊上的梨涡也跟着深了些。

那天起她的生活开始变得鲜活，去往教堂路上的风总是轻快洒脱的。

一切似乎变了，但又什么都没变，只是她的身边此刻多了一个人。

老牧师说黎初生得灵巧好看，现在会笑更加生动了，阿森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否定着，心脏却快的要冲出胸腔。

那年夏季的阳光比哪一年都燥热，疯狂攀升的枝桠总挡不住太阳，总照着她脸泛红。

七月中旬，黎初结束了期末考，她不再只流于港口、学校、教堂、家之间，她开始跟着阿森四处采风。

他们一同爬上山坡，在那里守着日落，一同躺在田埂上，听麦田里牛蛙‘哞哞’的叫，一同在海边，追逐着海浪嬉戏打闹。

晚风徐徐的傍晚他们一同坐在高大的柚木下，聊着过往与未来，她总是用写，今日他却明令禁止她写，他想听她说。

阿森早已从老牧师口中了解她的过往，比起痛心她不堪的过往，他更想为她解开心结，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

日日捏在黎初手中的小本如今落入阿森手里，少女望着身前的男人，眼眸里荡漾着澄泓的水色，映射着她过往的种种，湖心中央有石子落下，泛起层层涟漪，灵魂的种子在深处萌芽。

最终她败下阵来，不情不愿的冲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提议。

“我们小黎的梦想是什么？”

“离，离……”

“离开这里吗？”

“嗯。”

“那离开这里后，想去哪里？”

“去，去，你在，在。”

“哦，我们小黎想去我在的地方，那不要着急，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看吧，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领悟，然后宽慰她，鼓励她，以他最温柔的一面，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些温柔却会在未来的无数个夜里成为迷离的梦，困扰着她。

辽阔的森林消散，她终究需要独自面对夜的黑。

阿森要离开了，她的假期也接近尾声。她去港口送他，她有一堆话想对他说，可年久失修的孔洞此刻早已发不出一丝声音，断线的泪珠代替了它的职能，滔滔不穷。他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以一张贺卡为离别礼，陡然人影交错，她听见他说：“一定要完成你的梦想。”

他的身影随着轮渡一同消失在茫茫的海上，滚滚的浪花翻起一股股刺鼻的腥臭，黎初险些吐了出来，她掐着脖子猛吸气才让自己缓和。

那夜她举着那张贺卡看了又看，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方才确定照片里的少女是她，照片下方是他遒劲有力的字，一串数字，以及一段话：‘愿再见时，你已然成为自己。’，落款陈岷森。

被料膜禁锢生长的玫瑰在第一次冲破屏障后便会肆意生长。她向曾经的蔑视、讥讽、咒骂给予回击，每一次都铿锵有力。她甩开虚情假意挽留的手，然后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带着属于她的胜利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个空气中只有鱼腥味的小镇，奔赴她辽阔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