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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海无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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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造就我如今态度反复的最大心结,那件事其实发生在高二的时候。自从考上高中以后,不在同一所学校,我一直觉得自己和猿杙之间逐渐有了距离感。

他排球打得很好,二年级就成为了枭谷的正选。他的时间除了投入到排球训练当中,还要分给学习和其他事情,留给我的少之又少。有时在回家的路口,我会看到他和我不认识的其他朋友一起说笑着走过来,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气氛融洽又轻快。而我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有时会假装没看见,在猿杙发现我之前快步离开。

我很喜欢大海,我们也有很多共同的美好回忆地点都在海边。因此我常常想,如果再和猿杙一起去看海的话,我们就会变得和过去一样。我试着和他约定了几次时间,可是每次都不得不为彼此更重要的安排让路,好不容易说好这周末一起去看海。

我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必备品检查了好几遍,游玩方案考虑了好几轮,挑了很久的新泳衣还有提前收集的拍照姿势……可最后猿杙却抱歉地说:“对不起,周日要出发去合宿。”

“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呢?”

猿杙小心翼翼地解释:“因为涉及到其他几个学校,所以时间一直没确定,很有可能会挪到下个周,我想着既然没有完全定下来,所以就没告诉你……”

我立刻红了眼睛。猿杙手忙脚乱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原本想说的是“要不我们暑假再去”,最后却硬生生变成了“反正我周日才出发,周六一起去水族馆可以吗?”

我揉着眼睛说好,可是我们那天在水族馆也不开心。

我一整天都情绪恹恹,说话走路都提不起劲。猿杙几次活跃气氛失败,主动提出帮我拍照,我和彩色的热带鱼站在一起,表情甚至没有鱼好看。

他也隐隐有了不满:“……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啊?”

“我只是很想去海边。”

猿杙问:“为什么非要去海边呢?”

因为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因为想找回从前熟悉的感觉。因为现在的我们好像越来越远。可是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说出口,猿杙困惑又失望的表情那么明显,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或者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我只能把所有句子囫囵咽下,委屈又愤怒地指责道: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去!”

猿杙也有点生气,说:“你没问过我想不想去。”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竟然又补了一句:“我本来也不是很喜欢海边。”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后悔,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我的情绪已经从愤怒不解变成伤心难过,难道那些一起在海滩玩耍的时光只是我一个人的美好回忆吗?难道猿杙根本就不喜欢海边,每一次都是在迁就我吗?我小时候总告诉他不要太在乎其他人的感受,难道最忽视他的喜好的人,居然是我吗?

我看着他,眼泪就要留下来。可是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根本就是我的错,我几乎连眼泪都不敢掉了。

那天我们是如何收场的我已经记不清,我想猿杙终于也学会拒绝我了。但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呢?

也许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多年好友的喜好都不够了解,从那以后,我的脾气就逐渐变得内敛起来,开始尝试关注身边之人的感受。糟糕的是我开始不知如何面对猿杙,后来有几次他约我出去玩,都被我找理由推拒了。

后来我们单独外出的次数少了很多,但他的比赛我仍会去看。三年级最后一场排球赛,枭谷的队伍打出了全国第二的好成绩,我在体育馆的观众席恍然意识到猿杙似乎已经昂首阔步走向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他有排球部的队友,有自己的同学、朋友,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而我呢?

这三年里我又在做什么?我的时间好像停滞在和猿杙分开的那一刻,从此就想着不要和对方拉开距离,可死守过去并不能让我们靠近,或许只有共同向前,才能重新与他并肩。

所以填报志愿的时候我选择了大阪。我对这个城市很有好感,我决心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寻找新的朋友。

前年夏天我一个人飞去波多黎各看了荧光海。海的蓝色荧光是由鞭毛藻、海萤等海洋发光微生物所产生。它们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蓝眼泪。我提前联系了当地人,请他们带我划船入海。

那一晚我在闪烁着蓝色荧光的海面漂浮,天高海旷,涌动的水波托着我摇晃,仿佛置身于海洋的摇篮。我伸手触碰海水,翻起的白色浪花在蓝色的波光中四散开来,就像掀起了一阵雾气。而我感到自己荡入梦境,一切不过是海面的碎影。

当一个人踏进更广阔的世界,青春的心事便都变得渺小起来。我对曾经的不解和执念,对自我的审视和怀疑,在那一刻消融在海里,只剩掌心未曾脱下的盐粒,只有偶尔看到猿杙的时候,在手掌隐隐发痒。

思绪辗转,我们仍坐在回程的地铁上。这一列沉默的地铁如光阴呼啸而过。而我迟迟感悟,往事干燥的皮已然全部脱落,如今袒露出的是柔软的新生的肌肤。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问:“所以你小时候是真的不喜欢去海边吗?”

猿杙:“……其实还好。我没有因为迁就你选择不喜欢的地方。”

我没有应声,却见他也学着我的动作将手掌摊开。

“可能是因为青春期总是很别扭吧。”猿杙说,“有时候会想到我们吵架的那次。如果我当时能把那句话说完整,大概……”

“大概我们已经绝交了。”我忍不住开玩笑。

“怎么会。”他无奈地说,“我当时觉得,你从没问过我想去哪里,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其实我去哪里都可以。我明明是跟随着你的喜好所以才总是选择海边,但你好像只是单纯地喜欢大海,甚至误解我也是……想到这里我就很难受。所以说出了那种让你误会的话。”

“我很抱歉。”

我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

“我也……很抱歉。”

尽管说着想和过去划清界限的话,可事实上在那段时间里,过分在乎从前,总将过去与现在比较的也是我。曾经作为孩子和玩伴,我和猿杙那样要好。可我们是流动的,生长的,我们会作为青年、中年、老年,一直向前,延伸出更多的相处模式。也许这些模式并不似当年亲昵,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再是我们。

那注定渐行渐远的酸涩预感,不过是惶惑、迷惘的愁思的障眼法,是因忧惧而紧握在掌心的沙,常常会磨痛自己。可只要松松手,便轻巧地散去了。

幸运的是,当我们抛开阴影,抹消一切虚幻的假设,决定重新向真切的对方靠近的时候——

我们正在彼此旁边。

“我好像还没有说过,”猿杙认真地看向我,“我高兴你回来。”

我正欲开口,小千忽然出声:

“拜托,两位大人物,一定要当着妹妹的面聊这种深度话题吗?”

走出地铁,小千对我们做了个鬼脸,一个人跑到了前面,我和猿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跟着她走。路灯影子很长,一盏又一盏直到小路尽头。我们默默无言走了很远,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猿杙轻轻地说:“小海现在果然是长大了啊。”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往下说。不过看起来他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反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就是觉得你变了很多。当然,都是很好的变化,我很为你高兴。”

“那我觉得猿杙也变化很大。”我开起玩笑,“尤其是发型。”

猿杙:“真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这个发型真的很奇怪吗?”

我:“只能说很符合上班族爆炸的心态。”

猿杙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换一个更好呢?”

我:“这种事你自己决定才对吧。”

猿杙:“但是很想知道小海的建议,比如‘猿杙不要驼背’还有‘猿杙不要总是笑’这样的。”

我瞪了他一眼:“不要突然模仿以前的我说话!”

不远不近的小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小千已经拿出钥匙跑回了家,我和猿杙停在院子门口。夏日晚风吹过脸颊,告别的气氛忽然变得黏稠。我安静地看着猿杙,他忽然朝我伸手,我下意识往后躲。他在我头顶抓了一把空气,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我被逗笑:“这是做什么?”

猿杙答非所问:“周末一起去海边吧。”

我假装犹豫:“……这个周末吗?”

“这个周末。”

我:“哪个海边?”

“你想去哪里?”

过去未曾实现的旧约浮现在脑海,我脱口而出:“就去神奈川吧。”想了想又有点脸热,放缓语气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似乎察觉到我的窘迫,猿杙轻笑了一声:“正好我也想去神奈川。”

我想起他几分钟前才说过的“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心下一团甜蜜,面上却故作恍然:“这么巧啊?那约定好了,你加班的话我不会等你的。”

“顶着这个发型很少有人敢让我加班。”

我的笑容放大:“真过分,你怎么长成这样会摸鱼的大人了。”

自从约定周末一起外出以后,我和猿杙最近都没再碰面。我在休整阶段,他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可能是我窝在懒人沙发里放空的时间太长,只静不动像家里不停呼吸按时吃饭的摆设,第三天下午妈妈终于忍无可忍把我赶出家门。

路边的紫阳花开得正好,叶片大而肥盛,层层叠叠将花垫满;花朵颜色浓艳,花瓣小巧而紧凑,团在一起便是一大朵。听说它还有变种花,名叫无尽夏,因花期从晚春到夏秋绵延不断而得名。我拍了张照片随手发给猿杙,在楼下转了两圈最后决定去商场里的超市为家里添点补给。

没想到在商场门口遇到了他。

猿杙斜背着工作包,包链上挂着那只扁扁的猫头鹰。我向他挥了挥手,他推了一辆购物车过来。

“怎么今天想起逛超市了?”

我随意地回答:“被赶出家门了。早知道能在这里碰上刚才就不给你发消息了。”

猿杙:“倒也不必……”

“我的意思是,一会回家的路上我可以指给你看。”我大半心思都用来考虑家里的储备粮,指挥他往调料区推车,“去买点食盐吧,家里的盐快没了。”

架子上的食用盐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我挑选品牌检查保质期的时候,猿杙正在背后选酱油。我们各挑各的东西,时不时聊几句天。

好久没尝到柠檬盐了,配上金枪鱼应该味道不错。不过妈妈可能更喜欢普通的种类。我陷入小小纠结,干脆转向另一个问题:“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回家呢?”

“后天就到了。”

好像还有青柠盐,青柠盐的话做赤贝比较好吧。最近还是更想吃金枪鱼。手指从一个袋子划向另一个袋子,我算了算时间,又问:“诶,那不是工作日吗?你要上班的话,我也可以去机场接他们的。”

“不用啦。他们觉得自己能从机场回来,有一次我专门去接还会不乐意。”猿杙声音带笑,“不过他们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那我到时候去家里拜访吧。”我点点头,在柠檬盐和青柠盐之间选来选去,最后拿了一袋健康白盐。同时放进购物车的还有猿杙的酱油,我随口感叹了一句:“煮鸡蛋果然还是要沾一点酱油才好吃。”

“是啊,”猿杙附和道,这一点他和我口味一致,但他以前还喜欢在吃煎蛋的时候沾番茄酱,我跟着尝过一次,感觉还是自己的水煮蛋配酱油比较好。

我们推着购物车往前走,猿杙又提出一种新的吃法:“如果是鸡蛋羹的话,不用放任何调料就很好吃。”

我深以为然。路过主食区的时候他又拿了一份拉面一份乌冬面:“爸妈回来之前一定要把冰箱填满,整理整齐才行啊。”

“一会去买点水果吧?”

猿杙点了点头:“想吃苹果。”

“现在不是苹果的季节吧。”我看了看他,又问:“你现在最喜欢的水果是苹果吗?”

“不是,”他答得很快,“最喜欢西瓜。”

这倒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我追问道:“脆西瓜?”

“没错,以前合宿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吃到解暑的脆西瓜,每次都觉得吃不够。”说到这里猿杙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果然到现在也还是喜欢这个感觉。”

可以想象,毕竟是青春难忘的夏日。我不自觉露出笑容:“合宿的时候很开心吧?”

“很开心。”猿杙说,很快又补充,“和你出去玩的时候也很开心。”

“我知道。”我扬起脑袋,在心里补上后半句,因为我也很开心。

我们慢悠悠逛着超市,无意之中交换着喜欢的食物,像小时候填写同学录,把自己的喜好和偏向交代得一干二净,如今是成年人默契的交换仪式。两个人的东西堆在同一辆购物车里,满满当当色彩纷呈。收银台的姐姐微笑着对我们问好,猿杙把自己的会员卡递过去,他说先用他的卡积分,等到回去以后我再把自己的那部分还给他。

分分捡捡拎着袋子回家,我和猿杙一人手里都有一只满满的购物袋,在门口分别的时候我朝他挥挥手说周末再见。

迎我进门的妈妈突然问:“你跟猿杙和好了吗?”

我有些惊讶:“我们没有吵架。”

“年轻人有话说开了就好,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去大阪读书,过年回来都是猿杙去接你,但你看起来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

猿杙确实每次都来,可我也每次都给他带了礼物啊。我无奈地说:“这不是成年人正常的社交距离吗?太热情的话会很奇怪吧。”

“可你以前总是吵着要和他出去玩。”

“那不是小时候……”熟悉的话在嘴边止住,我愣了一下,那一颗反复咀嚼的口香糖终于在今天吐出泡泡,让人从千言万语中尝出一点浅浅的甜意。

于是我微笑着说:“我们周末就要一起出去了。”

周末如期而至。按计划我们先搭乘新干线坐到镰仓,再从镰仓转乘江之电前往七里滨海滩。电车驶过高低交错的白色房屋和深浅错落的绿色植物,夏日晨光里一切都明媚而闪耀。

猿杙今天穿了一件画着复古棕榈叶的宽大T恤,此刻正低着头研究随手从车站入口抽来的路线图,我凑过去看了两眼,指着北边的岛说这里的云海景观也很好看。

“北海道?”猿杙顺着我的指尖看过去,“你去过了?”

“没有,但是藤原学姐去过,她拍了照片。”我拿出手机,把相册里的珍藏分享给他。

“确实很好看,”猿杙若有所思,“从东京出发的话,乘坐新干线大概需要四个小时。”

“别告诉我你已经在计划下一次旅行了。”

“毕竟线路图都拿了,”他说,“提前考虑一下也没关系。”

“……可是我很忙的。”我认真地说。

“所以我在提前预约。”猿杙从容地回答,过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我:“你找到新工作了?”

我露出神秘的微笑,再次向他展示我的手机,短讯页面是来自藤原学姐的消息,以她一贯的口吻:

“我们的新鲜血液,还沸腾着吧?”

“虽然不知道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这个语气真的似曾相识。”猿杙忍不住笑,我知道他想到了音驹排球部的主将黑尾。关于血液的比喻其实就出自此人,我虽然是因为猿杙才去看的排球比赛,但作为音驹的学生一直坐在本校的观众席,听着八卦从前排传到后排再传回去,被迫听了无数遍血液神教的故事。

猿杙:“说起来,黑尾现在在排协工作呢。上次和木兔他们聚会的时候有提到过。”

听起来一点也不意外,我点点头:“当时我就觉得他以后肯定会从事排球相关的工作。”

“是吗?”

“之前有一次去看比赛的时候,看到你进球很高兴,所以很用力地鼓掌了。”我回忆着说,“你先别笑得那么开心。当时我坐的位置周围都是音驹的同学,而且还是上一场音驹输给你们以后,队员也都回来坐在观众席上。当时立刻就有人看过来,我很不好意思,是黑尾注意到以后说了‘难道对手得分就不值得鼓掌吗’这样的话,还说了‘只要是喜欢排球,不管喜欢的是哪个队伍都没关系’。”

“不愧是他。”猿杙感叹道。

“不愧是你们。”我也感叹。

话音刚落,我们同时笑起来。

“所以,什么时候出发?”猿杙问。

“没那么着急,”我说,“不过,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什么?”

我看着他:“下次回家的时候,也来车站接我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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