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小矮人和发光钥匙
菅原有点紧张，听课都有些心不在焉。平时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突然发出组队邀请可能会有点冒失？最好还是先铺垫一下，找机会聊一聊她的画？
空气中弥漫着酸酸甜甜的橙子香气，冲淡了他的心事。他知道她又开始剥橙子。他想她这样的个性也许不能算作内向，因为她的沉默并非源于腼腆和害羞，反而来自勇气和自我。只是她太过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情，以至于忽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规则比如“别在卷子上画画”和“上课的时候最好不要切水果”。脑海里的小矮人抱着橙子滚来滚去，最近他们常常出现，菅原赶也赶不走，久而久之反倒习惯了。
真是太奇怪了。菅原把自己逗笑，偷偷观察老师的表情，对方果然朝这个方向看过来。他绷紧后背坐直了一点，下意识想遮一遮后面的人。
好在对方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就把视线移开。菅原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距离一米八果然还是有些距离。
下课后他借着整理书包的动作回头，这位神秘又安静的后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教室。她的桌面摆了一排大大小小完整的橙子皮，有的已经干瘪变形，还有的正新鲜……呃，还挺整齐划一。菅原欣赏了一会，从桌洞的硬卡纸里挑出一张颜色差不多的，裁成座位牌的形状，用马克笔在正面写了一行小小的“橙子收藏家”，摆到排队的橙子皮旁边。
小矮人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菅原在她回来之前收起工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竟然收到了回礼。她用工具把收集起来的橙子皮印成不同的形状，三角形、五角星，还有圆形，最后用绳子串起来做了好几个橙皮挂件。
她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双手捧着东西往前递。他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又被气泡一样浮起来的喜悦冲散，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喜悦，只是温和地看向她：
“哇，真好看，是你刚做的吗？是风铃吗？不是？啊，原来是挂件。挂在屋檐下面肯定很漂亮，好像直接挂在书包上也可以……？”
“送给你的。”
菅原愣了一下：“送给我吗？”
“作为答谢。”她指了指桌角的座位牌。
她居然知道那是我放的。菅原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变得和东峰一样软了，他轻轻问：“怎么猜到是我？”
她有点迷茫，总算有一回表现得像传说中那种一秒得出答案但说不出解题步骤的优等生而不是一个美术特长生：“其他人为什么会在我桌上放这个？”
菅原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谢谢你的礼物。之前布置的小组作业，你还缺搭档吗？”
“你主动选择和她一组的？”麻生同学晃了晃手里刚整理好的小组信息。
“正好当时她还没组队，一起讨论的话也很方便。”菅原体贴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嗑到了，麻生在心里默默补充，而且你微笑的表情明明在说“我就是随口一问最好别是真的有问题。”
他们的座位在教室两侧，进门以后就自动分开，麻生看着菅原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动作自然仿佛椅子这种东西自从发明出来以后就应该侧着坐，或者所有学生都应该靠着后桌学习而不是前桌。
麻生看着菅原敲了敲女孩的课桌，动作轻柔，就像在敲一扇不知是否会有人回应的门。
“打扰一下，这是我昨天列出来的作业分工，”菅原把本子递过去，“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
她皱了皱鼻子，似乎对画画被打断这件事不太乐意，但还是接过本子把内容都仔细看完，很好说话地点头：“都可以的。”
菅原想再确认一些细节，她摇摇头继续说：“虽然我很喜欢画画，但不会耽误作业。所以不用太顾及我。”
“需要我做什么，菅原同学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那真是太好了。即使他一直觉得对方的个性很有趣，但也确实对她的配合性怀有隐隐的担忧。现在看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容易相处。菅原舒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见她重新拿起了画笔：
“但我现在要画画了。”
菅原：……
菅原：“你这么喜欢画画，为什么没参加学校的绘画社团？”
她提笔的动作停住，不解地抬头：“为什么要加入？我喜欢画画，又不喜欢社团。”
小矮人们惊讶地左看右看，菅原了然地点头。
小组合作让他们有了更多交流的机会，菅原逐渐发现她其实很好沟通，回答从不作伪。而且她有一双真诚的圆眼睛，每次她看向他，他的脑海里会传出blingbling的背景音，那是小矮人们围在一起，仿佛看电影看到精彩之处发出的感叹声。
真的太奇怪了啊！菅原自暴自弃地想。
不过完成作业的过程非常顺利，小矮人们通常只会在她出现的时候在脑海里捣乱，至少没影响过他的学习和训练。最后检查是他们一起完成的，合上本子的时候菅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看了好几遍才恍然大悟，作业本是为了这次小组作业新买的，他指着干干净净的封面，问：“你要不要画点东西？”
她惊讶地看向他。
“画吧——”他又把本子朝她推了推。
“画什么？”她小声问。
菅原：“你平时都画什么？”
“画班里的同学。”
啊？菅原愣了一下，她的本子上不都是小动物吗？
大概是他的疑惑太明显，她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正是画了小乌鸦的那一本，一个一个指给他看：“这个是短尾矮袋鼠，代表麻生同学，因为她总是笑眯眯的；这个打盹的小兔子代表吉田，因为他总是上课睡觉……还有这两只乌鸦，是你和泽村。”
菅原对着挥舞翅膀的乌鸦沉默反思，他还把它们当作田中和西谷来着……
“努力张开翅膀的话，总会飞起来的吧。我记得你们的横幅好像是这句。”她看了看他，小声补充，“我不太关注社团，希望没有记错。”
“当然不会，你画的很形象，”菅原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
看起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外界交流的人，原来还是在意大家的。
小矮人们转来转去，像是想去拥抱她。菅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可她浅浅笑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确实不喜欢和人说话，也不需要融入。这个状态对我来说很合适。”
于是菅原也笑起来。
他把从麻生那里知道的，关于英语老师的态度告诉了对方，显然她也对那幅“愤怒火柴人摔笔图”印象深刻。不过老师不会追究作业本表面的画，他们一起装饰了本子，留出了一小块空白，夹了一张纸条邀请温柔的老师和他们共创美丽封面。
作业上交的时候菅原很有信心，后来麻生拜托他帮忙一起去办公室领材料，提前把成绩告诉了他，结果比预想的还要更好。
“老师把你们狠狠表扬了一番，真是令人嫉妒呢。”
菅原无奈地看着假装生气的课代表：“只是这一次分数比你高而已，而且不管怎么说你的英语成绩一直都是全班第一。”
“诶，我以为你们以后都会同组的。”
察觉到对方探听八卦的意图，菅原迅速闪避：“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啦。”
“至少你可以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麻生笑眯眯地说。
两个人面带微笑但各怀鬼胎聊了一路，在教室门口碰到了大地，麻生立刻把他拉进战局：“有人换了搭档，作业成绩立刻不一样了哦。”
大地从容地点了点头：“哦，那阿菅以后都不会再跟我一起写小组作业了吧。”
“……我说你们两个！不要直接替当事人做决定啊！”
作业本领回来的时候封面的空白已经被填满，还是熟悉的风格，这次是比大拇指的火柴人。菅原拿给她看，她真的很喜欢，来回抚摸火柴人的平面脑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块橙子软糖，一块递给她一块自己拆开，解释说是英语老师给的作业奖励，其实是他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买的。
小矮人们在脑海里来回起哄，菅原平静无视，只关注她愉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对她很有好感，她的一切都很有趣，并且让他感到好奇。但这份好奇似乎距离明确的喜爱仍然有些距离。他说不清楚，可能是缺少一把解锁心动的钥匙。
但他想他可以找一找。
所以第二次发现她傍晚时分还留在教室的时候，菅原孝支决定走进去。
橘色还是铺天盖地，白色的帘子还没有变成云飞走。菅原在她旁边坐下，落霞层层叠叠铺到天边，像羽毛像鳞片像打了许多年的排球蹭起一块毛茸茸的皮，它们是同样金光闪闪的东西。
菅原看着眼前的景色，他可能坐了十几分钟，也可能是更短的时间。可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已经坐了很久。
他转头看她，设想自己陪她看过四十四次日落，就算没有人说话好像也不会无聊。他想她看了这么多次肯定不是因为苦闷，只是因为喜欢。
那么他是因为什么坐在这里？
小矮人们坐在一起一声不吭，她回头对他微笑，也没有说话。
前一天排球部晚训泽村把训练室的钥匙交给了菅原，两个人通常会提前去开门。东峰在转角被二年级的活跃分子缠住，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着他，看起来最凶的那个反倒像被挟持过来的。
几个人在楼下碰到一起，菅原摸了摸背包，发现钥匙没带。
“可能是放在桌子上了。”他抱歉地说，“我上去拿吧。”
“还好在这里就发现了。”大地摆了摆手，把旭从对面一年级当中揪出来，用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假装小声议论，“阿菅也有犯这种错误的时候。”
“……这是正常的吧！”菅原故作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
旭立刻举起手表示休战。
“没关系，我们去帮前辈拿！”田中拍了拍胸脯，“就在桌子上吧？”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拜托你们……”
“包在我们身上啦！”西谷跟着大声附和。
两个人转了一圈，浑身散发着“人生在世就是为了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佛光，路过的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停下鼓掌捐款。
旭小声补充：“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清水还在楼上。”
菅原：……
他们在原地闹了半天，忽然有声音喊他的名字，菅原抬起头，她正站在三楼的窗边，靠着轻飘飘的窗帘，手心有什么东西在午后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小矮人们雀跃地跺脚，他往前一步，在一片光芒里眯起眼睛。
“放心扔吧！我能接唔唔唔……”西谷在他身后大喊，很快被人捂住嘴拉到更远的地方。他挥了挥手，有东西飞下来，落在他面前的草丛。
菅原孝支捡起一把发光的钥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