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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引路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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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簌被喊到灵玄殿。

夜色已深,她一路听到鹧鸪的啼鸣。

行至灵玄殿前,推开沉重殿门,赢华真人正一身寒肃地在等着她。

下意识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别的人,裴簌心里不由的有些奇怪起来。

但见对方神色凝重,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打算同她说,当下便只礼节性地喊了一句“掌门真人”,等着对方先开口吩咐。

赢华真人看了她一会儿L,嗓音隐含威仪,“簌簌,你可愿嫁往云洲微生家?”

少女蓦然一僵,脸上出现了恍惚似的茫然。

她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她和微生家的人从未有过交集,掌门真人怎么会有此问?

赢华望着她那副惊愕模样,心里竟有几丝安慰。

因为不久前,就连他都没忍住失了往日威严,在微生家总管的面前露出了类似的表情。

片刻之后。

裴簌总算在赢华的解释之中,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微生洵之所以会派了管事,将庚帖送来仙云宗。

是因为占卜出他和裴簌会有一段命定的姻缘。

琼舟宴将近。

他便想着借此机会邀她来云洲玩一玩,小住一段时日,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如果相处下来彼此有意,微生家便正式与仙云宗结亲。

合了庚帖立下婚书,迎娶裴簌。

只是这番说辞太过荒唐,连赢华听了都不太相信。

仙洲之中,微生家也算是拔份儿L的世家,继任家主挑选未来夫人怎么能凭着一卦占卜?

那位管事被他暂时安置在别院,赢华虽然心里觉得荒唐,但还是把簌簌叫过来,打算问问她的意思。

若她回绝,自己便立刻将庚帖送还给那个管事,再说几句敷衍话打发对方回去。

谁知少女呆愣片刻,脸上浮现出类似思考的神情,而后不知为何微微笑了起来。

她说,“我愿意到微生家暂住,也愿意和大公子培养感情。只有一个要求,让对方准备几只引路娥给我。”

她不想大张旗鼓的到微生家去。

所以,想讨要几只没有灵识的引路娥。

赢华肃着脸看她,显然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答应。

话语间难免有些不赞同,“你当真想好了?这可不是儿L戏,我看那微生洵的行事古怪,不一定是存了什么念头。”

裴簌在那道关切的目光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掌门担心我,但有偌大的仙云宗做后盾,微生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开心还是落寞,“我在葳蕤山上待得太久了,想去别处看看。”

赢华看裴簌那副下定了心思的模样,又想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终究不再多言相劝,叹息似的随她去了。

*

葳蕤山上,月色清

寂。

楼阙之间横亘连绵,仍有许多未灭的灯火。

千玑阁向来负责管理宗门弟子的籍册,当下得了掌门真人的传信,打开尘封上锁的木箱,趁夜翻出裴师妹的小像。

然后按照掌门的吩咐,要给那位微生家的总管送去。

谁知道负责去送的弟子运气不太好,竟在路上迎面遇上了谢清拾。

当即手里一个没拿稳,画卷飞出去。

就那么贴着青年修长宽大的衣裾,慢悠悠滑落在脚边。

他刚想硬着头皮从地上捡起来,就听到头顶那道清冷嗓音问,“这是什么?”

千玑阁的弟子暗道自己命苦,不敢抬头。

但也只能如实回答,“微生家大公子今日递了庚帖,想、想求娶……求裴师妹的一幅小像。”

青年沉默的时间格外久,久到小弟子怀疑,自己面前并没有站着谢师兄。

终于,对方再次开口,“她答应了?”

“……是、是的罢。”

那千玑阁弟子恨不得掐死片刻前的自己,早知道不抄近道了,也不会遇到谢师兄。

下一秒手中的画像被拿走。

谢清拾就那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L,莫名哂笑一声。

直到手中的宣纸被林风吹皱。

他才不经意似的,将那张小像递还了回来。

白衣弟子感激地接过,而后睁眼一瞧,有些为难的愣住,“谢师兄……”

画卷上的少女已然不是裴师妹,眉眼神态,便是连半分肖似也没有。

别说绝色貌美,就是和“清秀”二字都不大沾边,甚至于可以说有点儿L粗鄙了。

他怎么能把这样一幅被有意篡改过的小像,交给微生家的人。

可他又不敢违逆谢师兄的意思。

犹豫纠结了好半天,忽听面前青年说,“尽可以放心,若是日后掌门问起来,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

那弟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谢师兄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诓骗他。

当下将“裴师妹”的小像半卷起来,准备给微生家的人送去。

……

翌日一早,那辆三足金乌载着访客离去。

仙云宗上下都听说了这件事。

微生家的大公子竟打算求娶他们裴师妹,而裴师妹竟然答应了!

短短半日,不停的有宗门弟子在清风阁前探头探脑。

因为这件事太出乎众人意料,他们都知道裴簌最喜欢在宗门里待着,平日连下山都很少。现在冷不丁的,竟然要嫁到云洲去!

裴簌应付了一些人,她没想到艷迟也会来。

对方过来时,她正将最后一次采来的药草晾晒好。

少年走到她面前,很自然的帮她整理了一下歪倒的竹篓。

两人面面相觑,艷迟的眉心忍不住蹙起了一点,“你真的打算嫁去微生家?”

裴簌微微愣了下,她以为对方不是

喜欢过问闲事的人。

敷衍的话哽在喉咙间,她到底没用那些蹩脚的借口打发他,而是诚实摇了摇头,“我没打算嫁给微生洵。”

她不傻。

不必掌门真人特意提醒,也能猜到恐怕微生洵并不是真心的想求娶她。

至于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她不在乎。

只要能有个不会被嘲笑的借口离开仙云宗就行。

所以不管那人目的到底是什么,她都不觉得生气。

甚至还有点儿L莫名的感激,因为这样她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找其他借口。

裴簌打算先在微生家待上一段时日。

然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对方说明白,离开云洲去四方游历。

艷迟听完倒没有劝她,一双眼睛径直望过来,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裴簌还以为他在酝酿什么依依惜别的话。

谁知道对方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既然如此,我看你今日就走罢。”

*

裴簌离开之前,没打算去见谢清拾。

但等她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青年却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

白衣如雪,清风霁月,望过来的漆眸很安静,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想到昨日梦魇般的情景,心底隐隐有些畏惧。于是在对方朝自己走近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谢清拾停住了脚步,眼底有什么翻涌的东西濒临破碎。

心里泛起一阵阵刺痛的血腥气:她竟然怕他?

少女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不安似的移开对视的眼睛。

不过很快,又重新望向他,“师兄是听说了我要去微生家,所以特地来送我吗?”

谢清拾在她强装镇定的询问下,缓缓笑起来,“谁说你要去微生家?仙云宗不好么,阿绸为什么想着要离开呢?”

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眼睛慢慢睁大了。

那里面有恼怒,有不解,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怨愤。

就在谢清拾以为她要按耐不住心头怒火时。

少女却忽然柔软了神情,走过来,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就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很喜欢依赖他黏着他。偶尔也会红着脸偷偷看他,然后软绵绵地跟他撒娇,喊他“师兄”。

阿绸从来不像宗门中其他人那样畏惧他,反而想尽办法陪着他。

好像生怕他有一星半点的孤单。

可她现在凑过来,口中说的却是,“师兄,我近来夜里总是咳血,睡不安稳。

想来是身体里没命草的余毒没清,这段时间又为了一些事郁结伤心……”

她仰着脸看他,瞳仁漆黑又柔软,笑起来双颊生花。

“可我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葳蕤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觉得很开心,一点也不疼了。”

少女的声音细细的,听着有几分可怜,“师兄,你一定

也希望我能快点好起来罢?”

这些话她以前从来不会说。

眼前却为了能彻底摆脱自己,这样谨慎又周全的示弱。

谢清拾心底有近乎窒息的刺痛。

令他久久地望着面前少女,目光里充满了质疑阴晦,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

夜色逐渐深了。

被布置得很温馨的小院里只剩他一个,瑞香花开得郁郁葱葱,窸窣的蛐蛐趴在嫩草叶上。

屋子里没有像以往那样点上灯,少女离开时只带走了微生家送的引路娥。

她很小心地跟他说谢谢,在他闭上眼睛冷冷说滚的那一刻,头也不回的跃到青鸟背上离开了。

*

云洲。

樊升将管事从仙云宗带回来的那幅小像,交到微生洵手上。

画卷被徐徐铺展在乌檀木桌案上,宣纸上女子的容貌一览无遗。

那实在是称不上好看的一张脸,昧着良心也不行。

比起先前那幅作废了的美人画卷,大概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这次,他们那向来眼光挑剔的大公子却没说什么。

站在身侧的樊升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你……当真要娶这位仙云宗的裴姑娘?”

微生洵笑了下,“有何不可?”

“可这位裴姑娘生得,还没有微生府随意一个婢女好看呐。”

樊升无法理解大公子怎么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么一个。

“我早就说过了,微生家的夫人貌美无用,我不找仙子。”

他真正需要的,是能帮微生家更上一级台阶的女人。

这段时间,谢清拾另有新欢的故事在仙洲里传得沸沸扬扬,他不是没听过。

但和旁人不同的是,他反而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和实力强悍的仙云宗结为姻亲。

赢华真人一辈子没有道侣,没有子嗣。

裴簌是他已逝师妹的唯一弟子,肯定会比其他人更得看重。

而且她还和仙洲第一剑修谢清拾,有过青梅竹马的情谊。

就算对方现在不喜欢了,面对被抛弃的师妹多少也会心存愧疚。

如果他想把仙云宗变成微生家的助力,稳坐仙洲四大世家之首。

那么裴簌就是最好的牵系。

他让人去递庚帖,去求小像,确实存了几分碰运气的意思。

要是能成最好,不成也没损失什么。

而且,微生洵还有一点别的私心。

阿采性格顽劣,但她毕竟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情谊非常人能比。

听说那个裴簌性子软弱,不擅长与人争执。

就算她以后真的嫁入微生家,应该也不会因为阿采的针对,在明面上闹得太难看。

就算有受了委屈的地方,哄一哄也就罢了,不必太在意。

退一万步说,若是两人真的生出仇隙,到了不可

调和的地步,他会选择舍弃阿采。()

他再顾惜小妹,也清楚微生家的名声和前途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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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檀木案上的小像被收起,微生洵拥着雪狐皮做的氅衣靠坐在椅子上,略沉思了一下。

吩咐说,“去把西南隅的沉水苑收拾出来,动作要快。”

裴簌既已答应了来云洲小住的邀约,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

乌金阁里,满地瓷瓶碎片。

不算远的距离跪倒了数名婢女,一道道纤薄的身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有一名婢女不小心跪在了碎瓷片上,膝盖沁出血红一片。

但她死死咬着唇撑住手臂,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身子更是伏得极低,生怕气头上的二小姐会注意到自己。

座上貌美的少女眼神阴冷,脚下是几件被剪烂划破的蚕丝衣裳。

都是今天刚做好送过来微生府的,本来少女应该很开心,高高兴兴地穿着新裙子出门游玩,再去陪哥哥用午膳。

但她听说哥哥竟然向仙云宗递了庚帖,想求娶那个沦为仙洲笑柄的女人!

微生采快要气疯了!

那个狗屁裴簌,连自己的亲师兄都不愿意要她,肯定是个丑八怪。

凭什么哥哥要对她另眼相待?!

少女手指紧攥,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恨不得把细嫩手心生生掐出血来。

语调也阴郁得可怕,“去把樊升叫来。”

跪在地上的婢女们听到后,纷纷如蒙大赦地爬起身,像是终于熬过了残酷煎熬,拿到了免死金牌。

一个个快速有序的退出房间,按二小姐吩咐的,去大公子院子里找樊升。

谁知道传话的时候正好被大公子听到,没让樊升过去。

他隔着一道模糊的纸窗对外头婢女说,“阿采有什么话,让她自己过来问。”

没多久,那一身恼意的美貌少女就穿过廊亭,来到了雅致幽静的别院。

青年正在忙自己手上的东西,压根儿L没抬眼看她。

那好整以暇的悠闲姿态,彻底点燃了少女心中的酸楚气闷。

她眼眶泛红地死死盯住他,“听说哥哥要娶那个仙洲笑柄,可是真的?”

微生洵这才放下手中刻刀,淡淡看了她一眼。

话语间却隐含着警告与威严,“这种没脑子的话,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

“哥哥!”

“说罢,你让婢女来找樊升是为了什么事?”

两兄妹隔着一张桌案站着,一个平静,一个躁郁。

被喊到名字的樊升远远站在门口,不听不看,识趣地低下头。

微生采吸了吸鼻子,忍泪,“那幅小像呢?给我看看。”

她倒要看看,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

微生洵倒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视线落在白瓷轴缸里收起的画卷上,语气淡淡的。

“最外面那幅,想看自己拿。

() ”

少女咬牙切齿的拿过来(),打开(),然后神色一僵。

心里的嫉妒愤怒已经消了七八分,口中讷讷的,“她怎么生得这副样子?”

虽然叫人放心,但岂不是折辱了哥哥?

当下消散的怒火又聚拢了几分,她望向对面那气度风雅的青年。

“哥哥看上她什么了?要样貌没样貌,要名声没名声,简直比最蠢笨的婢女还不如!”

微生洵却说,“以后她嫁进微生家,就是你的嫂嫂,这种话不许再说。”

少女气得瞪大了眼睛,她憋在心底多年的情意似开了闸。

想要一股脑的全倾泻出来,“难道哥哥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竟要挑选这么一个粗鄙的女人做妻子!”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不就是微生家的少夫人,我也可……”

“阿采!”

微生洵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他没想到对方真敢说出这些有悖伦常的混账话。

一时间语气也重了几分,“今日我就当没听到你胡言乱语,但没有下一次。

要么你就安心当好微生家的二小姐,要么,你就从府里头搬出去。”

微生采第一次见他对自己疾言厉色,当真不敢再说。

可心里的委屈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微生洵却没有心软的意思,“去清心堂禁足七日,抄写佛经冷静冷静。”

其实这并不是多严重的惩罚,只是小惩大诫,依旧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但对于被娇惯宠溺长大的微生采来说,却是莫大的屈辱。

她哭得梨花带雨,瞪了他一眼,咬着牙跑出了别院。

少女离开后,樊升走进来。

看了看青年神色,小心地试探说,“二小姐舍不得和公子生气,最多哭一会儿L就好了。要不,属下待会儿L去帮公子递两句软话?”

“不用。”

他对阿采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只将她当妹妹娇纵,微生家也不缺那点儿L财力供她消磨挥霍。

但她需得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微生家的名声绝不能因为她染上瑕疵。

刻刀上的木屑落在青年手背上,又被他不在意地拂去。

微生洵神色悠闲,好像刚刚那些眼泪并没有影响他似的,“让她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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