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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3)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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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遇到沈慕前,南枝没能理解过这句话。

彼时已近晚膳时分,她驻足栏边,时而举头望月,时而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楼下摩肩接踵,喧嚣一如既往。

“哎哟——公子可算是来啦——”一声尖细的呼唤倏忽响起,众人纷纷侧目。

南枝垂眸望去,正见揽月阁门边,花妈妈领着一众佳人,蜂拥向来人。

来人身子一僵,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年闪身上前,横臂拦住莺莺燕燕,瞪着浓妆艳抹的花妈妈道:“这是作甚?退下!”

一众佳人你推我搡,一时进退两难。

见他神色不对,花妈妈摇着香扇施施然上前,眸子轻轻一转,环肥燕瘦纷纷止步,四散而去。

像是有所感,走出没几步,那人忽地抬起头。

幼时多病,成年多灾,南枝以为沈大公子的目光应当和他周身一样,清冷如孤月,可追她而来的视线……不见清冷,反似沾了三月暖融,拂过浅眸,掠经唇瓣,仿似春风拂过江南岸,猝不及防的,颊边生绯红,笑靥点染胭脂色。

隔着满目灯火,鼎沸人声,南枝惊觉自己的心跳因为初次照面的梦里人错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错开视线,略有些慌乱地拂袖而去。

二楼只剩珠帘空摇曳。

堂下人停下脚步,摩挲着袖口,一动不动凝望着栏边。

身后的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少作迟疑,上前道:“爷,南姑娘还候着。”

青年仔细抚平袖口处不知何时攥出的褶子,似有些踟蹰不定。

“小陆,那边若是得空,随时上楼来。”

“是。”

*

二楼雅间,晚风习习,春月盈窗,珠帘落下一片婆娑光影。

南枝入内时,沈慕已端坐在琴案下首,目光虚空,仿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女南枝,见过沈公子。”

沈慕陡然回身,抬眸打量片刻,站起身,作揖道:“姑娘请坐,南姑娘无需多礼,唤我云归就好。”

“云归。”南枝落座琴案后头,眼帘微微掀起。

一株木兰皎皎初绽,一缕青烟袅袅凌空,烛火映照七弦琴,弦端落满盈辉……

倾身让茶的同时,七弦琴指法与曲谱如同天赋生于无形,轰然涌入脑海。

——梦境从来自成因果,现实里的她没学过古琴,可梦里的“南枝”是云湖魁首,抚琴弄弦是她所长。

空悬许久的心倏忽落定,南枝抬起头,眼里漾出不自知的笑意:“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晚风潜入门窗,漾起梧桐落影婆娑摇曳,案头香炉青烟袅袅,如春风绕指柔。

沈慕接过清茶,目光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姑娘随意。”

清风送来若有似无的宁神香气。

摇曳烛影里,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几乎重合在一处。

想起旁人口中的沈府长子,南枝心头生出万般感慨。人有千面,不可一言以蔽之。

她瞧见柔荑十指轻落到弦上,吴侬软语挟着晚风,翩落入耳中。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锵——”

琴弦勾起,琴案另侧的青年忘了吃茶,从来清冷如水的眸间忽地涌过细碎流光。

许是月华之故,映入他眸间的抚琴者披着轻纱羽翼,翩然若谪仙。

弦上十指纤巧如蝶,轻拢慢捻,时上时下。林间流水,山巅松风,都在此刻化作琤琤琴音,经弦端淙淙而下。

青年放下茶杯,落在膝上的十指握拢又松开,弯起的食指随同音起调转轻勾慢挑,上上下下……

房中只剩月华同流水,琴音动心弦。

万物不言,春月知晓,从来疏冷的沈大公子一动不动凝望着抚琴者,眸中涟漪许久没能止歇。

窗外朗月清风,门外喧嚣红尘,都由弦端化作缥缈烟尘,倏无行迹。

一曲终了时,满堂皆寂寂。

南枝依旧低敛着眉眼,任灯下烛影摇颤,任房中若有似无的旖旎徐徐归于平寂。

不知过了多久,误入灯罩的飞蛾扑棱出声,沈慕陡然回神。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他垂目看向银辉皎皎的弦端,呢喃道,“年少时,常见家母枯坐窗前,吟着此曲,落下泪来。彼时不懂相思意,今日再闻,方知曲中情。”

南枝拂下衣袖,抬眸看向眼前人。

梦里红尘多虚妄,她本无意多生纷扰,或是春夜良辰惹人醉,又或是沈慕的眼神晃人心,四目相对,她忽然有些不忍。

“情之深浅,不在相伴久长。”她错目盯着琴案前那两道时而重叠,时而离散的身影,沉吟片刻,轻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有缘,却无分,”沈慕的声音沾了夜凉,入耳时有种凄清的孤独感,“莽红尘何处觅知音?”

南枝微蹙起眉头。

谁让公子生牵挂,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嚣嚣渐远,茶水渐凉,房中近乎落针可闻,唯有两道视线偶尔交错,又各自错目。

一盏烛火被风引着,左摇右晃,不知疲倦。

*

“公子?”南枝正不知如何应答,门外忽而传来沈陆的声音,叩门声紧跟着响起。

“进。”房门被推开,穿堂风倏忽席卷。

沈慕避开风口,忍不住咳了几声,病气随即浮上面颊。

南枝微蹙起眉头。如果花妈妈所说为实,今时之沈府唯沈慕之命是从,眼前人有上天揽月之自在,如今家逢白事,他又染病在身,为何迫切论相思?

“爷,莺莺姑娘得空了。”

珠帘落下一连串细碎光影,南枝不动声色。莫非见她只是幌子,莺莺才是他此行目的?

沈慕动作微顿,很快掩下眸光,理了理齐整的衣袖,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沈公子!”眼见他起身,南枝脱口而出,“小女有事相求!”

她仰头看向沈慕,撑住琴案站起身,一时忘记古人衣物里三层外三层,裙摆绕进琴弦,嘈嘈切切一阵乱弦,脚下一个踉跄,她直挺挺朝前倒去。

沈慕下意识伸出手,沈陆眸光骤沉。

南枝在“五体投地”的瞬间撑住琴案,擦了擦鬓边没来得及沁出的冷汗,轻吁出一口气。

“姑娘但说无妨。”沈慕眼帘垂落,负在身后的右手微微蜷起。

南枝仰起头,落了烛火的双眸透亮。

“往日多蒙二公子照拂,揽月阁能盛极云湖而不衰。如今斯人先去,揽月阁上下不胜其哀。今日得见大公子,小女斗胆请求,可否允小女入沈府送二公子一程?”

“你想进沈府?!”静候在外的少年凛然出声,又下意识看向沈慕,眼底若有迟疑,“这恐怕……”

南枝垂敛下眉目,紧抿双唇。

青楼歌伎的身份实在不便,她也知道此时开口有欠妥当,可要查清沈思之死,沈府是绕不开的结,加上眼前这位沈大公子本身也是疑点重重……

月下子规啼。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咳一声。

“明日戌时,东南角门。”

音调徐徐,清冷如同山间月。

*

笙歌喧紫陌,灯火照红楼。

第二日晚间,酉时才过半,云湖东岸已经熙来攘往,人流如织。恁他沈二或王二,于这尘世风月毫无影响。

有春燕不堪其扰,避过灯红柳绿,一路朝揽月阁后头的静巷飞去。

春月漫无边,揽月阁后头落影绰绰,杳无人声。

“吱呀——”春燕将将栖落枝头,巷子深处忽而传来木门启合声,细碎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不多时,墙上照出一道曼妙身影,逐朗月春风一路朝揽月阁后门而去。

少顷,脚步声停下,那人驻足廊下,左顾右盼许久。确认四下无人,才拉开木门,掩身而去……

春月渺渺,絮柳纷纷,春燕耷拉下眼帘,正觉晕晕欲睡,静巷深处再度响起开门声。

它撩起眼皮,原是揽月阁的南枝姑娘提着食盒,一身素衣而来。

时辰尚早,南枝走得不紧不慢。

不知谁家斜出半树海棠,乘风映月若粉蝶纤纤。她停下脚步,举目细赏月下落英之美。回首间,一抹碎华倏地掠过眼角。

嗯?她心头生疑,放下食盒,走到墙根处细细翻找。不多时便在满地落英中寻到一只半嵌在泥里的耳环。

她将耳环擦净,举到亮堂处细看。耳环的纹样是只振翅欲飞的燕,贝母为身,白银做饰,很是华美。

这条静巷平日里没什么人自动,这副耳环……她转身看向灯火盈盈处,莫非是揽月阁的姑娘一不小心遗漏在此?

“南枝!”惊呼声破开静夜,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南枝,等等我!”

南枝转过身看,却是素面朝天的莺莺风尘仆仆,急赶而来。

“南枝,你真要去沈府?”不等她开口,莺莺已经气喘吁吁拦在她身前,“方才听花妈妈说,你要去沈府祭拜沈二?你素来不喜他形骸放浪,何来悼念之说?”她杏眸圆睁,上气不接下气,“沈府水深,你性子单纯,听姐姐一句劝,莫要蹚入这滩浑水。”

听见“姐姐”二字,南枝捻着耳饰的手指蓦地一蜷,原本向前的动作收束向后,藏起耳饰的同时,若无其事打量起来人。

云湖花魁从来光彩照人,可眼前之人不施粉黛,蓬头垢面,像是一路奔波,许久不得歇息。

她掏出丝帕,递给对方拭汗。

“莺莺知我,此去沈府并非为悼念二公子。宋枢公子性情中人,以往对你我亦照拂颇多。如今陷身囚笼,于情于理,总该略尽绵薄之力。”

“我已去过县衙!”莺莺拽住她臂腕,脱口而出的同时,眼底飞掠过懊恼之色。

见南枝无甚反应,她松开对方,揪着帕子发怔,少顷,又猛地甩了甩头,轻咬住下唇,轻道:“我告知知县大人,沈二出事时,宋公子与我在一处,是以……”

“莺莺和宋公子是旧识?”不等她说完,南枝轻声打断。

性命攸关时能作托付,不假思索时又直呼其名,宋枢与她怕并非寻常的恩客与伎子。

南枝的目光平静如水,落入莺莺眼中却似生出了几分不容置喙。

“他,”莺莺目光闪躲,几经斟酌才徐徐开口,“我们同为京郊人士,幼时曾比邻而居。家父仕途不畅,举家迁至南州后,便与他断了联系。”

前尘往事浮上心头,莺莺的眸光蓦然深远:“约莫两年前,我们在街上偶遇,一问才知宋公子屡考不中,又不愿子承父业,便孤身一人来了南州……”

“既有青梅竹马之谊,莺莺的话,知县大人怕不会全信。”

南枝再次打断,抬眸看向海棠花的同时,脸上忽而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早些时候和花妈妈提起沈二公子之事,她说画舫中之所以空无一人,是因为沈二公子提前交代,他已佳人有约,无需阁中姑娘作陪。”

她伸手摘下一朵怒放的海棠,别到莺莺鬓边,而后退身半步,嘴角轻轻扬起:“莺莺可知晓,那天夜里何人与沈二公子有约?”

莺莺的眸光重重一颤,攥在手里的帕子连同那朵盛极而衰的海棠花,晃晃悠悠落了地,沾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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