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贴
秦望感觉自己的状态还没有系统想的那么烂。
她一直是一个非常坚韧的人。连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几乎身无分文还顶着巨大压力的那段艰辛的日子都熬过了，婚后她没有少吃少穿，只是攻略进度停滞不前，和丈夫之间的矛盾日益不可调和而已，秦望不觉得算什么大事。
虽然她确实是被困住了。
但困住她的从来不是江凌，而是自暴自弃。
还算顺利的开局终结在了她千挑万选挑中了一个不算恰当的攻略对象，以至于没有办法回家，就像游戏顺风局变逆风局那样，突然摆烂也是很正常的吧？
秦望笑了笑。
好吧，确实不是很正常。世界真实得和游戏几乎扯不上关系，按理说，她不会空耗五年才醒悟。
人类真的是非常古怪的生物。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
辛苦了一天——虽然最辛苦的另有其人，秦望多多少少感到疲倦。她给自己做了一顿饭，在系统的撺掇之下很突然地迷恋上了网购，一人一统对着裂开的战损手机屏幕挑挑拣拣。
“这个摆件好蠢啊。”
“蠢中透着可爱！买一个吧宿主。”
“这个可爱。”
“嗯嗯。买一个吧宿主！”
“丑东西！特别丑……”
“丑成这样的很少见啊。不如……买一个吧宿主。”
他们兴致勃勃地挑选了很久，秦望握着手机，头一歪慢慢睡着了。系统用长尾巴卷起滑落下去的手机，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在大而蓬松的枕头上落下。
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于没有借助药物都十足安稳。
一夜无梦，秦望睡到自然醒，把脸埋进枕头边上的白色毛团里。她抱着系统去卫生间洗漱。
清凉的薄荷牙膏驱散困意，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巴掌脸，黑发雪肤。
时间过得好快，距离结婚那天已经过去了五年。可秦望恍惚以为自己好像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分别，那些曾经几乎把她压垮的痛苦，有点太轻飘飘了。
“系统。”秦望突然出声。
系统不情不愿地蹭过来，“之前就算了。现在不允许你随便用我擦脸。擦嘴就更不行了哦。”
“……我不是想说这个啦。”秦望说。
“那你想说什么？”
秦望用一次性洗脸巾把脸擦干净。
她轻声说：“我昨天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虽然记不清楚梦到了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有点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一个早就被抛之脑后的梦境。
“如果梦到了要紧的事情，总会想起来的。”白团子笑嘻嘻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你梦到是在网上下单的丑丑玩偶。”
左右只是无意中想起，记不起来也就算了。秦望便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抱着系统去厨房准备早餐。
洗净双手，她很认真地将紫薯切成小方块，用水泡起来。今天她打算喝紫薯粥，因为是一个人的饭量，一切都只需要一点就好。
其实她从来不讨厌做饭。她只是单纯地讨厌空耗在厨房里的岁月，好像她除了做饭洗衣服以外什么都不能干。
八点左右，快递员送来了新手机。
捧着新手机秦望最终还是决定出门一趟，去营业厅换一张新的手机卡。她拉黑了江凌无数个号码，但只要他想，他就永远有办法用新的手机号拨通她的电话，而她暂时无可奈何。
只能可耻地逃避。
秦望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做的大多数事情都足够让她感到可耻。她擅长逃避、装死，非常不光彩地躲开一切让她烦心和难以决断的困难，而这些最终反噬自身。
她的人生很难变得更烂了。
秦望叹了口气。
她拨出了换了电话卡之后的第一个电话。
隔了一会儿才打通，年轻女孩轻快的声音传来：“喂，你好？”
“我是秦望。”秦望同周茉问好，而后表明来意，“我想问问之前拜托你转交给江凌的文件。”
周茉是个好女孩。即便秦望对江凌周围的所有人都抱有恶意，认为他们同他沆瀣一气，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秦望并没有从周茉身上挑出什么错处。
礼貌羞涩的小茉莉是唯一“看不懂眼色”的人，即使身边人对秦望的轻视表现得那么明显，她也从来没有被影响。
这样的小茉莉当然不会随意拆开秦望交给她的东西，或许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文件袋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把离婚协议书交给周茉，秦望怀着自己的小心思。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江凌对周茉不同。如果拜托小茉莉去催，江凌不会对她发脾气。
“文件我早就给老板送过去啦。可能他忙忘了没来得及看吧，我今天再去催一催，只要老板一签好，我飞奔送货上门！”周茉话多且密，声音有股黏糊劲儿，“是学姐呀？你换了手机吗？打过来没有备注，差点就漏接了……还好没有错过学姐的电话。”
“之前的手机摔坏了，所以换了一个。”女人的嗓音轻轻柔柔，在茶水间接咖啡的周茉双手捧着手机，兴奋得恨不得原地转个圈。
周茉耳根酥麻。
好好听，学姐贴贴。
“学姐，我可不可以加你微信呀。”周茉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掐着嗓子，尤其是面对年长于自己的女性，她很爱卖乖，而这招通常无往不利。很少有长辈能够拒绝这一套。
秦望只比她年长几岁，完全不到称得上长辈的地步。周茉还是不自觉的撒起娇来，“有时候开会会错过电话。如果能加学姐微信的话，会更方便联系。”
秦望一思量，认为周茉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应承下来：“当然可以。”
于是就这样加上了微信。
周茉抱着手机独自快乐，戳着对话框发过去打招呼的可爱表情包。
下班之前，她特意敲响了江凌办公室的门，里头传来一声，“进。”
周茉这才推门进去，“江总，之前太太托我交给您的那份文件您看过了吗？太太急着要。”
江凌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变了脸色。
咖啡杯意外倾落，碎了满地，周茉的目光也浸在地板上那滩褐色的水渍之中，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但笑终究还是挂在脸上，欲落不落的样子。
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周茉走上前，蹲下将大块的碎瓷片扔进垃圾桶。低下头的时候，她笑容就全然看不见了，细小的瓷片是如何捡不干净的，一不小心就会将手割伤。
“出去吧，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做。”从上方传来冷淡的声音，“让保洁来处理。”
鼻尖还能够嗅到咖啡微苦的香气。
周茉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胸中莫名气闷，还是站起来。
男人声音沉静，看不出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周茉看向江凌，回荡在耳边的只有秦望的叮嘱。
永远和人有着距离感的学姐几乎从来没有拜托过她做什么事情，周茉才更想将她交代的事情做好。
于是她假装看不见江凌逐渐趋于冷凝的表情，轻声重复，声音却坚定：“太太要那份文件。”
她很少有这样没眼色的时刻。
江凌终于舍得从那堆永远也看不完的文件中抬首，漠然的视线不偏不倚地看来，暗含威仪。话音不轻不重，却叫人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只听他问：“你究竟是谁的秘书？”
诘问之下，周茉的心一寸一寸变的冰冷。
她从来没有见过上司这样冷酷的一面。
她是靠着周郁进的公司不假，工作却一直兢兢业业，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身边的普通同事没什么分别。
干一样的活，拿同一个水平的工资。
累死累活赚来的三瓜俩枣不够她买服装间里的一个包。
直到现在周茉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哪怕是刚上岗的时候因为工作不熟悉出了小状况，她也没挨过主管乃至江凌的骂，甚至连句重话都没听到过。
也只有她才有底气偶尔顺应心意地说几句不过脑子的话。在同事面前吐露出惊人之语时，他们因为她的僭越噤若寒蝉，江凌却只是付之一笑。
她那时候只是没发觉，什么都不懂。
·
原本的那张电话卡秦望也没有丢。
她总觉得说不定在某些时刻这张电话卡还能派上用场。
到了下午，气温有所上升，秦望打算打道回府，系统却表现得对外界的一切都很新奇似的。无论是它离开前还没竣工的大楼、新开的店面还是同过往相比略微显现出差异的熟悉道路都极大地引起了它的兴趣。
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各种位面，系统什么风土人情没见过，难得对商圈最普通平凡的景象感到好奇。
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没什么急切的事情要做，秦望调转脚步，干脆逛起了街。
搬进新家之后，房子里也添置了一些小物件。但只要在各个店里走上一圈，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便总感觉此前买的不够了。
没过多少时间，秦望手里就提了几个购物袋。
系统突然问：“离婚协议上你一分钱都没要？”
“是啊。”
它悚然：“那你现在还有钱吗？！”
“好问题。”
秦望推开咖啡店的门走了进去，点单后掏出手机付款。这样的事情终于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中变得流畅，即便她仍旧觉得和飞速进步着的世界没有接上轨，走在室外已经和匆匆走过的行人看上去也毫无分别，仿佛她也日日身处人潮中。
她继续回答系统的问题。
“当然有。我可以没有命，但是不能没有钱。”
语气听起来轻松带笑，可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点笑意也无。
这话秦望说得比什么都认真。她什么都可以没有，所谓爱情、尊严在秦望看来根本不重要，又或者说，全然没有钱来的重要。
否则她又怎么能够熬过无数将她尊严踩在脚底的嘲讽和奚落？
而钱与回家比起来又不值一提了。
系统的话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秦望尘封已久的记忆之匣。
只有经历过贫穷的人才知道没钱是多么恐怖的处境。
它并不只代表着一时的拮据和食不果腹，有时候穷是能够把人的骨气都没有磨没的东西。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的恐慌，由贫困形成的巨大阴影时刻笼罩在人的头顶。
阴云之下，不得喘息。
饥饿，麻木，朝不保夕。
缺钱的时候，秦望以为自己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的。最终没有迈出没能挽回的那一步，只是因为她想要干干净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