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片花瓣
顾清灼的消息一连蹦了几条，手机不停震动。
【顾清灼：你和陆啼霜合伙是吧？】
【顾清灼：这几年长本事了啊】
【顾清灼：看中嘉悦名下那破酒店了？】
【顾清灼：就这点粮也算计，陆啼霜短你生活费了？】
【顾清灼：人呢？】
最后两条半夜才来。
【顾清灼：明天，见一面】
【顾清灼：三点，嘉悦楼上】
夏瑰冷了顾清灼一个晚上。
顾清灼起先非常暴躁。
消息就和加特林似的狂轰滥炸，但发完见面的通知后却再无动静。
不知道是笃定夏瑰会去，还是根本无所谓她是不是出场。
-
第二天早上起来，夏瑰点开红点，一条一条信息看完了。
回过味的顾清灼大概是气完，又平静了。
好在手机是免打扰模式，不然一晚上都不会安生。
陆啼霜的睡袍脱在床头，人已经没在了。
夏瑰摸了摸另半边床。
凉的。
夏瑰这才注意到，已经九点了，陆啼霜大概是去上班了。
没想到睡了那么久。
也不知道是昨天的两口威士忌劲儿大，还是陆啼霜体力太好。
她起身，打了个哈欠。
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倒是放晴了。
属于夏天的太阳光投射下来，十点没到，就热得不行。
她回过神，没理暴跳如雷的顾清灼，反而给周幼枫发了个消息。
意思是不想一个人赴约，问对方有没有空。
不一会儿，周幼枫回了。
【枫：OK，我两点去接你。】
欣然答应。
周幼枫和陆啼霜同年，比顾清灼大三岁。
几个人小时候都是一个圈子里一起长大的，说近不近，但家里生意来往不少，关系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大概是因为周幼枫的性子比较温软柔和，所以陆啼霜才会托她关照一下夏瑰。
毕竟他本人工作繁忙，总有时候顾及不到小姐妹圈子里的事情。
周幼枫很尽职。
每每提携夏瑰时，会教她认人，也会告诉她每个人的弱点、爱好。
夏瑰能快速融入这个圈子，周幼枫功不可没。
这会儿夏瑰有求于她，她也很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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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幼枫开的车。
车里放着Lana Del Rey的歌。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与蓝风铃的香味。
让人安心。
因为要和顾清灼见面焦虑了一上午的心平静了一些。
“顾清灼那小子约你做什么？”对于两人早前的龃龉，周幼枫只知道个大致。
她不觉得两人有什么联系，唯一的理由就是顾清灼咽不下昨晚的气。
这小子一直痞里痞气的，记仇又不讲规矩，做事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
他也许今天看你可怜出手救你，但明天就因为你早上喝的是拿铁不是美式就重新把你卖了。
和狼似的。
今天约夏瑰，多半是鸿门宴。
夏瑰坐在副驾，撑着脑袋看窗外堵车：“大概是找我算账。”
车子走走停停，蠕动在看不见头的车阵里。
周一的下午，也不知道怎么就堵成了果酱。
“你不理他就好了，二少总归护着你的，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周幼枫其实不太同意他们见面。
可不就是陆啼霜在，所以他才更想找我算账么。
夏瑰心想。
陆啼霜截胡在先，挑衅在后。是她也忍不了，顾清灼更没道理能忍。
但她嘴上说：“二少那么忙，哪里顾得上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去公司了，面都没见到呢。晚上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像是妻子抱怨丈夫忙于工作。
但这位丈夫还会报备自己的行程。
“……”周幼枫以为她是在秀恩爱。
夏瑰知道周幼枫误会了，也不解释。
周幼枫摇头，“顾清灼就三岁，你多余理他，要不要我掉头回去？”
谁说不是呢。
“去见见他吧，到底理亏。”夏瑰把挡光板翻下来。
恼人的阳光终于被挡在外面。
-
嘉悦是在市中心商圈的酒店。
和顾家的集团同名，却不是个连锁的酒店，只有这一栋。多用来接待生意伙伴，或者承接顾家自己的宴会需求。
从顶楼的咖啡厅望出去是江海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寸土寸金。
周围写字楼林立，都是高奢与广告业的中层和营销们的办公室。
工作日的下午，咖啡店多少都该有谈事情或者摸鱼的白领。
但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
谁清的场可想而知。
顾少爷坐在窗边，正看着外面发呆。
不得不说顾清灼有一副出众的样貌。
他的桃花眼半垂着，从侧面可以看见卷翘的睫毛，与挺直的鼻梁，花瓣唇紧抿着。
铅灰色的衬衫解开了几颗扣子，被西装裤包裹的一双长腿随意摆放在桌面下。
他的侧脸比正脸显得成熟。
只要不开口，还有点艺术家的忧郁气质。
“忧郁的艺术家”闻声转过头，一张嘴，痞气暴露无遗。
“夏小姐到底是排面，出门要带人。”他看了看表，“还压哨登场。”
堵车堵到没脾气的夏瑰有点不好意思。
见人是该提前几分钟，她这次实在是有点过于正好了。
周幼枫大概是路怒未消，坐下来就说：“我路上碰见了小瑰，过来蹭一杯咖啡，不行么？”
丝毫不提是夏瑰有求于自己。
“当然是行的。幼枫姐要喝别说是一杯咖啡，就是来一年我都是包的。”
但顾清灼忽然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坐直了说，“只是我想和夏小姐谈点私事。”
他没给周幼枫插话的机会，很快说：“这样吧，过两天我单独请幼枫姐吃饭，正好望园那边新开了一家法餐，米其林三星的主厨最近都亲自坐镇，好不好？”
他问得郑重，周幼枫反而不好拒绝了。
她转头看向夏瑰，征询夏瑰的意见。
夏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那我就在隔壁商场里逛逛，”周幼枫看看顾清灼又看看夏瑰，不是很放心，“有事call我。”
“去吧，顾少又不会吃了我。”夏瑰拍拍她的手。
她只需要一点点胆子。
周幼枫陪她走进来，就够了。
人生总有很多事要自己走的。
比如现在。
“一杯石榴汁。”夏瑰朝等在一边的服务生说。
她不喜欢咖啡的苦。
喝一口苦到心里，简直比命还苦。
不一会儿，夏瑰点的石榴汁和顾清灼续杯的巧克力都端上来了。
等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了，顾清灼又恢复了不正经的老样子。
他往椅背上一靠，冷笑道，“你倒是敢来。”
“顾少约我怎么敢不来呢，我还有把柄抓在顾少手里呢。”夏瑰眨眨眼。
她今天没穿小裙子，反而穿了一件蓝色的丝质衬衫，下面搭一条白色的铅笔裤。衬衫前襟的下摆束进裤子里，黑金的窄款皮带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脸上淡妆提气色。
她看起来与隔壁写字楼里的白领没什么两样。
这副打扮倒是让顾清灼想起一些旧事——
夏瑰所谓的把柄。
五年前，夏瑰和顾清灼初识。
那时候夏瑰的母亲温咛刚生病不久，将来是好是坏都看这段时间的治疗效果。
夏瑰不敢松懈，为了药费焦头烂额，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很快用完。
她到处筹钱、借款。每天一睁眼就是大笔的医药费与治疗费用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块钱能当两块钱花吗？
偷偷捡了那个掉在地上的钱包可以占为己有吗？
买一张彩票能中奖吗？
她甚至想过去卖血。
或者重操温咛的旧业，出卖皮肉。
实际的、不实际的，纷纷扰扰的念头不断闪现又熄灭，夏瑰成夜成夜地失眠、整顿整顿地吃不下饭。
那段时间，她看到什么都会转化成这个值多少钱的念头，看到什么都觉得恶心反胃。
但是她要照顾温咛，她要打工。
她什么都能想，唯一不能想的是放弃。
“放弃”是魔鬼的低语，一旦有这样的念头，都会叫人顷刻间失去所有力气。
然后，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一个不正当的途径——
诈骗。
要是把骗局的内核开诚布公出来当然是十分简单。
不过是利用人心同情，与一些贪得无厌。
也就是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夏瑰被逼得走投无路又初生牛犊。
这事放在她现在，是绝对不会敢出手的。
从许多年前开始，嘉悦名下一直有对高校学生创业的孵化项目。
正巧新一年的扶持计划才开始，项目的负责人与合作的院校商定了计划陈述会的终选时间。
而刚毕业回国的顾清灼不知道搭住了哪根神经，突发奇想地决定加入这次选拔会。
本来一切如常，顾清灼虽然名为主要负责人，却并没有指手画脚。
他就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睡觉，又似乎听完了所有人的计划书，一句话都没说。
真正的负责人心下稍安。
在打工人真挚地祈祷下，终选会太太平平地结束了。
然而意外偏偏出在几人收拾完东西，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
夏瑰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几人眼前的。
她匆匆忙忙地抱着一大叠文件，仓促地和几人打招呼：“老师们好，老师们好。”
晶莹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将鬓角的长发黏在了脸颊上。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妈妈被送到医院了，所以迟到了，请问……”
她迟疑地、略带试探地问，“各位老师是不是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一般天这么热又经过赶时间的奔跑，这幅汗水淋淋、头发蓬乱的样子必然不会好看。
但夏瑰长得明眸善睐。
一双杏眼红红的，兔子似的，充满了真诚的恳求。
像是从未经过社会毒打的小朋友该有的天真。
只是再给迟到者一次机会这种事当然不合理又不靠谱。
负责人第一反应甚至是怀疑夏瑰的身份。
却正好有同学从后面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同学，你的学生证落在食堂了，叫了你一路都没理我。”
“啊，抱歉，我太赶时间了，没有注意到。太感谢了，同学我请你喝奶茶吧。”夏瑰掏出手机，似乎是想给那人转账。
“不了，多大点事。”那个同学挥挥手跑走了。
夏瑰回过头，朝顾清灼与负责人腼腆地笑了一下：“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
“能不能请几位老师，看一下我的计划？我准备了很久的，可……可以吗？”
那时候夏瑰才19岁，比她偷偷修改过的学生证上还小两岁。
但是她蓝色衬衫与西装裙一穿，彼时尚且稚嫩的脸庞被隐在厚厚的粉底与红色的口红下。
像是一朵含苞却要假装自己已经绽放的玫瑰。
有时候骗局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与莫名其妙的双向奔赴。
顾清灼来了兴趣，打定主意要跟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同学去咖啡馆听听她的商业计划。
负责人拦不住少爷的一时兴起。
夏瑰从乱七八糟的人那里学了太多杂七杂八的技能。
她擅长洞察人性，楚楚可怜又故作坚强的女大学生被她演得淋漓尽致。
尽管木头桌子底下腿肚子都在抖。
但是她说得煞有其事。
她头头是道地分析了前十年AI行业的发展与当年的技术突破，假设了AI今后可能的发展方向与她主打的相关产品的可行性。
一份报告稍显稚嫩，但非常完备。
即便是在刚刚终选上的一系列报告中都具有一定的竞争性。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环环相扣地套上了假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完成这样一份兼备调查与畅想的计划书。
没了解过AI行业的顾清灼还只具备纸上谈兵的商业知识与少量的实操，仅仅是能看出研发与推广上的合理性。
面对这样一个身世可怜、又“极具潜力”的小百花，他当然心生怜悯。
顾少爷一锤定音，当即决定投资，甚至拉高了初步投资的金额。
几百万砸下去，当然是一个水花都没有。
因为夏瑰带着钱跑了。
出师当即失足的顾清灼当然很气。
这是赤|裸裸地触犯了法律的底线。
夏瑰本来是想尽量躲着顾清灼的，但她显然小看了能进入那个圈子里的人的真正能量。
如果她只有一个人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躲着顾清灼。
但是带着重病的母亲，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顾清灼顺着资金流向查到了温咛住的医院。
母亲在对方手里，夏瑰无可奈何。
她做好了要被顾清灼报复的最坏打算。
大不了就是去卖身卖肾，或者是被卖去园区分尸。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终于被压到地底的夏瑰在绝望都被耗尽之后，终于什么也不怕了。
哼，什么人生。
一般的故事发展到这时候，总会有英雄救美的人物登场。
就是在这个时候，陆啼霜遇见了夏瑰。
于是不顺理不成章，但是夏瑰归陆啼霜，顾清灼吃闷亏。
夏瑰倒是有点感激自己长得像慕砂。
不然怎么能被陆啼霜一眼相中，带在身边。
命都要没的时候，谁还在乎是谁的替身。
经过心力交瘁的三个月筹钱与一场惊心动魄的诈骗，陆啼霜的身边实在是闲适地犹如天堂一般。
陆啼霜替她还清了债务，并将醒不过来的温咛转到了私人疗养院。
那时候的夏瑰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更幸运的时候了。
后来顾清灼约过几次夏瑰。
夏瑰能推脱就推脱，但他们也总会在各种场合见面。
见了面顾清灼动不了夏瑰，只能阴阳怪气地刺几句。
夏瑰会反抗，所有的阴阳怪气都被她暗地里指桑骂槐地还回来，偏生所有人还都当她好脾气软性子。
明明是狐假虎威的小狐狸似的。
过去那么久，顾清灼其实早就没那么较真了。
贵圈贵人的糗事海了去了，当年的事谁还记得。
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还记得。
毕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骗了。
人家凭本事骗的自己，计较太久显得没度量。
但顾清灼觉得这人有意思。
他看不透她。
夏瑰在陆啼霜身边那么久，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因为长得像慕砂。
陆二少这个人没有心。
他当年不和慕砂在一起不为别的，起码有八分是因为这不符合他的利益构想。
但夏瑰明明比慕砂更加偏离预设轨道，却又偏偏可以在他身边呆那么久。
顾清灼看着夏瑰悠然地搅了搅血红的石榴汁。
冰块敲在杯壁上叮当响。
夏瑰抬头问：“约我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