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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神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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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齐一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夜。

在此之前的上月初八,南齐在赤水河带获大捷,北越失守阵地,被齐军突袭元气大伤。北越大军将领太子沈暄携兵殊死抵抗,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冬月十五,南齐士兵一路北上,突破北越最强防线埏关,越军气运已至末路,北越二皇子沈晖于关前挥剑自尽。此消息一出,立即惊动燕陇、楚国、西凉三国。

冬月二十三,侵入北越皇宫,当夜诛杀拒不投降的城中十万越人。南齐太子亲手砍下了北越王沈征及其一众亲信的头颅,高悬于宫门前示众。

冬月二十九,终于按耐不住的其余三国派出各国名将会师,一同南下入齐,面见南齐皇帝,其含意天下周知。

那五国各占江山,各自为政,以国力最强的北越沈姓为尊的局面,时隔二十载终被打破。

腊月初九,南齐全数占领北越旧地,接管北越百姓,将二国合一,统一文字语言,沿用旧都上京为中心,改国号为齐,更年号为天齐,寓意天佑大齐。

腊月十二,齐帝亲下圣旨宣一位——据说是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大功无数、名叫萧禾的修道之人,奉为镇国神师,赐似山金银、赠地百亩以立道观、其观可享全国香火、万名爱戴,无上荣誉。

对于这位仿若从天而降的镇国神师,一开始百姓们的看法还褒贬不一。

有人忙着猜测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高矮胖瘦,道术到底有多强,是不是真的能保佑天下太平;而有人却怀疑他是半路杀出来的妖道,用花言巧语蒙骗了天子,只为了贪图富贵;更有甚者罔言,这个萧禾就是个江湖骗子,故意装神弄鬼,最善玩弄人心,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了威武大将军程瑞的性命。

流言越演越多,再加上程将军死得蹊跷,朝廷却闭口不谈此事,一时整个上京躁动不安,一些不要命的好事者竟在宫门聚众,要求罢黜萧禾国师之位。

讨伐声震天响,齐帝却无动于衷,直到某日东宫侍卫出动,严惩了数十个领头闹事者,又放出萧禾焚香算出北越军防布局,才让齐国赤水大捷的消息时,风向又变了。

如今太子战功赫赫,在大多齐国百姓心中说话分量自不一样,就算仍有挑事者,也逐渐被赞美萧禾的声音淹没。

齐国大统的第一年,神师焚香助天下归一,成为了最广为流传的美谈。

在万众瞩目之下,萧禾的道观选建于上京郊外的福地浮玉山顶,观尚未建好,便有许多按耐不住的香客偷偷爬到山腰处,早早留下祈福,生怕晚一步,就比别人少一分好运。

眨眼间,除夕将至,此刻戌时过半,齐国皇都上京城,灯火通明,笙歌不断,祥和一片,这是作为战胜国、如今最大、最强的国家该有的模样。

萧禾的道观尚未建成,齐帝亲自邀约她暂居宫内——那座用来供奉神明的通天塔,又赠小厮丫鬟足十余名。

此般隆恩,也够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惊得满朝文武连连称奇,都借着宫宴想来和这位镇国神师熟络熟络,却不想萧禾从不出席任何宴会,通天塔也拒接外人入内,除了齐帝与太后、太子和那十几个下人之外,再无任何人有机会接近萧禾,就连看也看不到,更别谈熟络了。

只道两个人除外。

那便是太傅黎元的嫡子黎显和五品校尉李珃的次子李志。

这二子方才十二出头,正是慧根待开的年纪,便走了天大的好运,得了齐帝恩赐,一同拜入萧国师门下做道童,可想而知其日后无限前途。

本来黎元贵为太子太傅,与太子殿下关系亲厚,且又官位一品,他的嫡子得入国师门下无可厚非,其他人必然不敢多言,但这五品校尉幼子又算哪回事?

一个小小武将之子竟得了萧禾青睐,指名道姓地点了他,亲自带到身边教养。

这可把其他官员看红了眼,一个二个抢着向齐帝荐举自家小儿。

一开始,齐帝还能借口应付,但当许多三品以上的老臣都开口讨旨求恩时,他就犯了难。

一边是伴身侧多年的忠心老臣,一边是性情捉摸不定且能力神秘的萧禾,齐帝为难不已,只得将这个问题抛给当今太后萧氏——正是萧禾的外祖母。

是的,除了丞相萧谰以及寥寥几位皇室,世上已无人知晓,这萧禾正是萧家二房的嫡女。

萧禾最初回京时虽有声音提出过质疑她的姓氏与丞相有关,但太后有意隐瞒,提前抹去了所有证据,外加萧家二房曾被战争波及,家中早已无人,所以此事便被妥善化解了。

恰逢佳节前夕,宫内灯笼高悬,灯火辉煌,天空细雪飘零,为地铺上银霜,老嬷嬷偏撑着伞,将萧太后的护得严严实实,而她们身后则跟着两个会武的太监内侍,一行人走在宫道上。

她已年过花甲,虽然满脸沟壑眼窝深陷,嘴角松弛向下,老态难掩,但是气质优雅,威严端庄,周围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地请安。

太后不曾说话,总是身边那位满头银丝的嬷嬷代为开口。

直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路过皇帝住所的清心殿,遥遥看见远处直耸入云的通天塔时,常嬷嬷终是忍不住担忧开口:“太后娘娘,通天塔在宫内最西边,您虽身康体健,但始终天寒地冻,路途遥远,为何不乘坐銮驾——”

常嬷嬷还未说完话,太后便摆手打断她,“她上次回来时,你在宫外办事,尚没有领教过这丫头的脾性。”

尽管常嬷嬷是伴随太后多年的老人,脑子转得极快,但这一次始终没有猜明白太后话中含义,难得没有接上话。

萧太后反问道:“哀家且问问你,若是乘銮驾出行,需要多少人?”

常嬷嬷很快道:“车夫八人,随从六人,再加上老奴自己,共十五人。”

萧太后目光沉着地望着那立于黑暗之中依旧显眼的通天塔,所有所思的开口道:“哀家受皇帝所托来让她松口收徒,你以为她会不知道?”

“若是带着十几人,一路大张旗鼓地过去,只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便吃了个闭门羹罢。”

常嬷嬷微微皱眉,“那您可以先乘銮走半段,再将车夫唤走,改为步行?”

萧太后摇摇头,撑着她的那只手慢慢收紧,用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常琴,你且抬头看看。”

接着,常嬷嬷下意识偏移了手中伞,抬头向上望去,只见距离她们不远的朱墙青瓦之上,不知何时立了整整一排古怪鸟类,羽毛上携着细小雪粒,仿佛不知寒冷似的,一个个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行人。

可常嬷嬷清楚的记得,方才那一片明明什么都没有。

竟然连身后两个武艺高超的内侍都没发现鸟群是多久过来的!

常嬷嬷被盯着背后发毛,不可置信地回神看向太后,“这——”

萧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走吧。”

常嬷嬷不愧是宫中老人,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受了如此惊吓,竟深呼吸几下便稳住了身形。

她一边撑伞,一边扶着太后,尽量压低声音,不让身后两个内侍听见,“太后娘娘,既然她一路都在用这些东西盯着咱们,那走路和乘车岂不是并无区别?”

萧太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口吻肯定道:“不一样。”

“哀家好歹也是她外祖母,数十里路这样徒步走过去,纵然她再不想见,也得见。”

与此同时,通天塔内院,雪漫遍地。

一名内着净白道袍外套锦毛灰袄,难掩贵气的小少年,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扫帚,怒目瞪着雪地中趴着的一人,见另侧的一道弱小身影准备跑过去扶人时,突然将手中扫帚砸了过去,大声威胁道:“李志!你敢去?”

被唤作李志的那少年扶人的动作一僵,眼神惶恐地望向他,开口磕磕绊绊,竟是个小结巴:“黎…黎公子……不要这…样…”

原来此二人正是萧禾前些日子收入门下的弟子,太傅嫡子黎显与五品校尉的次子李志。

黎显出身显赫,又是嫡独子,俨然养尊处优,自幼骄纵,临行前被他爹叮咛万嘱咐不可惹事,结果才进了通天塔半日就原形毕露,到处欺压丫鬟小厮,闹得人见人避。

见李志这个结巴敢不听自己的话,再要去扶地上那团脏兮兮的东西,当即冲上去推开他,手指着他鼻子怒吼道:“你这个小结巴是不是也想被打?”

李志自幼体弱且胆小,被他这么一推,重重的摔在地上,当场鼻血横流,憋泪憋满脸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黎显与他相识不过数日,自然不知道他体弱多病。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摔,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表情尴尬,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黎显身后一阵厉风刮过,根本来不得及反应便被一脚踢中后腰,竟是飞出去数米之远,撞到了院中凉亭的门柱上。

再嚣张跋扈,也终究是孩童,黎显显然从未被人这般殴打过,眼泪当即飙了出来,哇哇大哭。

李志连忙爬起来,捂着流血不断的鼻子冲到他身边,“黎…黎….黎…”

他想安慰黎显,本来就是结巴,一紧张便更严重了,黎了半天都没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黎显本就气急,更是被李志这幅废物模样气得想吐血,随手抹脸两下擦干脸水,甩开身边那个结巴拖油瓶,愤怒冲向那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扫帚开始若无其事扫雪的少年。

黎显咆哮着:“扫把星!你竟然敢用你的脏腿踹我!我爹知道定要扒了你的贱皮!”

然而那与他们穿着一致、年龄相仿,脸上缠着绷带的少年看也没看他一眼,依旧在认真扫着雪。

黎显在家作威作福惯了,从来只有他不理人的份,哪轮得上别人无视他,于是愤而上前夺走了绷带少年手中扫帚,丢在地上两三脚踩断。

没了东西可以扫地,绷带少年终于抬头望向他,一双特别的浅棕色瞳孔里无悲无喜,平静如水。

明明他衣着单薄,身上的白道袍满是泥灰,还被雪染湿了大半,是一副人人可欺的倒霉穷酸样。

但没由来的,与他对视的黎显莫名背寒,底气似有不足。

但他很快又重新找回自信,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模样,得瑟道:“怎么?想吃了我?”

“来啊,扫把星!”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狠戳着绷带少年的肩膀,丝毫不把眼前之人放在眼里,“你是不是穷疯了,敢偷我爹带给我的东西!”

“幸好小六子说他亲眼看见你今天偷溜进了我的房间,否则还真就让你蒙混过去了!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少年不为所动,任由他打骂,瘦削的肩背摇摇晃晃。

“我呸!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那副衰像!用我的东西你也配?是不是你这种穷光蛋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好的——”

他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莫名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志,像是怕被听见些什么,随即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你是不是因为长得太丑才把脸遮起来的?”

“原来不仅是个扫把星,还是个丑八怪啊哈哈哈哈哈!”

“又穷又丑又哑,真不知道你这种这么来到这里的!”

见黎显说着说着又动了手,李志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鼻子,鼓起毕生勇气拦在两人中间,断断续续道:“黎…黎公子!他肯定…肯定不会…偷你的东西…他…很…可怜…不…不要这样…欺…欺负他…….这样…不好!”

他说话间,鼻血还在不停下滴,全数撒在了黎显的棉袄袖口。

黎显瞬间皱紧眉头,嫌恶道:“你知道这件袄子值多少钱吗?”

李志羞得面红,下意识鞠躬道歉,这次竟然没结巴,“对不起!”

有了前车之鉴,黎显忍下一肚子气,强迫自己不动手去推李志,只得吼道:“我再说一次,你给我滚开!”

李志明明很害怕,整个人都在发抖,却不知为何一直死死挡在少年身前。

而那少年却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了院墙之上,与那只不知何时到来的松鸦平静对视着。

僵持了好一会,黎显只得再度搬出自家太傅爹,威胁李志道:“你信不信我让我爹去太子殿下面前告你爹的状!”

李志年纪小小,却很是懂事,听见爹爹会被自己殃及,果然变得有些犹豫。

黎显见这招奏效,嗤笑着上前,正欲再给李志再添油加醋时,后者却双眼紧闭,奋力喊出一句话:“可是这里…这里是…通…通天塔!你难道…不怕萧….萧国师吗!”

黎显心一惊,立马停住动作,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又才松了口气,为了防止被面前二人看出,他假装无谓地恶道:“萧禾?我来这么多天都没见过他!你们就别想了,他要是会管这个哑巴扫把星的死活,早就出来了!”

看来黎显今夜定要将少年打一顿了,李志绞尽脑汁,正想靠喊叫吸引旁人时,肩膀却被身后之人强势一拉,站位瞬间颠覆。

黎显没想到绷带少年会自己迎上来,两人差点面贴面,下意识挥出一拳。

嘭——

少年被他一拳打飞出去,在地翻滚了好几圈,最终扑在满是灰污雪地之中,脸上的绷带瞬间被血浸透,一滴滴掉入雪中,染红了大片,看起来十分严重。

黎显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不敢相信他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李志被吓得失声大叫。

只有倒在地上的少年目送着院墙上的那只松鸦扑腾着翅膀离开。

李志越叫越大声,搞得黎显心惊肉跳,连忙冲上去捂住他的嘴,竟连鼻血染满自己身上昂贵的袄子不管。

“你闭嘴!闭嘴!”

李志冷静下来,惊恐万分地望着黎显,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不…是…想打死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他说得那么严重,黎显明显慌了,先是用一阵叽哇乱叫震住李志,见对方停下后立马为自己辩解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用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自己飞出去了!”

李志愤然挣脱开他的牵制,“你太…太过分了!我….我要去…告…告诉萧国师!”

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微微沙哑的少女嗓音。

“我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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