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奸巨猾
小西兴奋得很早就醒了，爬上大炕侧躺着看向窗外，外面还是黑漆漆的。小西洗漱后点了蜡烛坐在炕桌上专心抄录经书。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有了轻微的脚步声，小西写完这句话，放下笔，爬到窗边向外张望。牙白色的光亮中，朱棣站在院子中央，马和站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正朝小西这边看。小西笑着翻身下炕，快跑出暖阁，费力地打开一扇殿门，笑着迎过去朝着朱棣恭敬行礼，“王爷，早！”
“嗯！”朱棣冷冷地应了声快步走向院门。
马和边走边瞧着小西，小西笑着朝他挥挥手，马和笑着收回视线，恭敬地跟着朱棣一起出了院门。小西往回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还光着脚，笑着快跑回了西偏殿。
早饭后小西跟着马去一起到王府后门和其他人汇合。他俩来的最早，站在一个角落里轻声说话。
“马去，咱们今天进宫要干什么呀？”
“今天要在长阳宫清点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
“怎么清点呢？”
“比对着花名册逐一清点。”
“今天一天能清点完吗？”
“应该可以，”马去从衣袖里拿出一本花名册，递给小西，“这是昨日宫里的掌事太监给我的宫中太监的花名册，一共二百人。今日我带着四名咱们府里的太监一起清点。”
小西双手接过花名册饶有兴趣地翻看，每个名字的下面都有五条介绍，分别是等级、籍贯、年龄、身高和长相特征，小西草草地翻看了一遍后还给了马去。等马去把花名册收好，小西压低声音问，“马去，一百两银子是很多钱吗？”
马去认真地点点头，“我被卖进王府的时候是四两银子……”
小西也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身后传来马车的声响，两个人一起转身查看，一队官兵簇拥着两辆马车从东面驶过来，都停在了不远处。
王府后门又打开了，夏香蕊第一个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四名姑姑和四名太监。马去和小西一起迎上去恭敬行礼，“夏姨早！”
夏香蕊笑着问他俩，“你们早来了？”
马去看向小西，小西笑着回答，“夏姨，奴婢们也是刚到。”
夏香蕊对着众人说，“上车吧！”
“是，夏姨！”
夏香蕊，小西和马去同乘第一辆马车，其他八个人坐进了第二辆马车。
“出发吧！”马车有节奏地动起来。
走了一会儿，从外面传进来市井特有的嘈杂。夏香蕊坐在中间的位子上闭目养神，小西默契地和坐在对面的马去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不约而同得侧身偷偷地撩起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马车外满眼都是繁华景象，小西看得不亦乐乎。
马车在一处宽敞肃静的广场上停下来，众人都下了马车。后面马车里的八个人两两一排安静站立，夏香蕊把手里的腰牌分发给他们。马去拉着小西站到了最前面的一排，夏香蕊走回来带领着众人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高大肃穆的朱红宫门。小西偷偷地抬起头瞄了眼头顶上的匾额，上面书写着‘玄武门’三个黑色大楷。
守门的武将认识夏香蕊，面带笑容地迎上来抱拳行礼恭敬地说，“卑职见过夏姨！”
夏香蕊停下脚步恭敬还礼，跟在身后的众人也停下脚步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将军！”
武将逐一查验了他们的腰牌后顺利放行，夏香蕊带着众人快步走进宫门，顺着东面的宫道安静地朝南走。宫道上只有他们几个人，两边的高墙里没有任何声响静得吓人。小西抬起头四处张望，马去压低声音提醒，“小西，低头！”小西没听清好奇地用眼神询问。马去皱着眉头伸手按下小西的头，“低头！”
小西这回听清楚了，低着头不情愿地应了声，“哦！”
夏香蕊引领着众人去了东北角的长阳宫，这里离乾清宫最远，建文帝时期一直闲置着，半月前夏香蕊命人把这里收拾出来。夏香蕊安排小西领着四名姑姑在东偏殿里清点宫女，马去领着四名太监在西偏殿里清点宫里的太监，夏香蕊在两边巡查。
小西接过夏香蕊递来的花名册轻声问，“夏姨，宫女有多少人？”
“二百人。”
小西一愣，旋即笑着回答，“夏姨，奴婢知道了！”
清点工作异常顺利，申初两刻就全部完成，所有的宫女、太监和花名册上的记录完全一致。还有两刻钟王府的马车才会到玄武门外接他们回府，夏香蕊带领着众人站在连廊里安静等候。小西笑着接过马去手里的花名册和自己手里的那本摞在一起，双手捧着。小西凑近夏香蕊轻声问，“夏姨，时间还早，奴婢陪着您在皇宫里转转，行吗？”
“不行！”夏香蕊一口拒绝，轻声提醒，“你在王府里不懂规矩也就罢了，这里是皇宫！万一被人看到了，怕是连王爷也保不了你了。”
小西不肯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轻声建议，“夏姨，奴婢陪着您去查验乾清宫、坤宁宫和东、西六宫吧？”
“已经查验过了。”
“夏姨，咱们明天来宫里要做什么呀？”
“每日的差事都是前一晚戌时才分派的。”
小西没了办法只好作罢，换了个话题轻声问，“夏姨，奴婢是几等丫环？”
夏香蕊笑着轻声反问，“小西，你不是没签卖身契吗？”
“奴婢知道了。”小西恭敬行礼后退到了一边。
片刻后，小西又凑过来轻声问，“夏姨，怎么没有宫中女官？”
夏香蕊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不知道。”
小西猜测应该是有不能说的理由也就没再追问，安静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今天的晚饭还是由马去送到西偏殿里。等马去把食盒放在桌上，小西凑近马去轻声问，“王爷回来了吗？”
“王爷在正王妃院子里用晚饭。”
“等王爷回来了，能让马福来告诉我一声吗？”
“知道了。”
小西笑着致谢，“马去，谢谢你！快去吃饭吧！”
马去笑笑，“小西，你也快吃饭吧！”
吃完饭，小西收拾好食盒放在殿门外，关好殿门，爬上大炕抄录经文。今天的最后一遍还差三句话的时候，马福在窗下轻轻地敲了下临近小西的窗扇。小西放下笔爬过去抬起窗扇笑着问，“马福，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马福也笑着回答，“小西姐姐，王爷刚回来，直接进了西暖阁。马去公公让我来告诉你。”
“我知道了！马福，谢谢你！”
“小西姐姐，我先回去了。”
“好！”
小西看着马福跑进了正殿后才放下窗扇，坐回炕桌前继续静心抄录经文。一刻钟后，小西完成了今天的经文，收拾好炕桌，吹熄了蜡烛，摸黑把前倾宫的腰牌和两本花名册都藏进了裙子里，穿上鞋子，快步出了西偏殿，顺着连廊走到正殿门口。
马去迎出来轻声说，“小西，你在这稍等，我去通禀。”
小西笑着点点头，马去也笑笑，快步回了正殿。片刻后马去就回来了，引着小西走到西暖阁门口。小西笑着撩开门帘快步走了进去。
朱棣正坐在御书案前批阅奏折，小西走过去恭敬行礼，“王爷，奴婢有事情禀报。”
朱棣正在专注地看着一本奏折没理会她，小西瞄了眼朱棣无声地退到罗汉床边安静等候。朱棣做完批复后合上奏折，放在了左边那摞奏折的最上面，伸手又拿起右边‘高’的那摞最上面的奏折打开来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事？”
小西轻声回答，“今天清点的宫女和太监有问题。”
“哦？”朱棣翻开奏折读起来。
小西转身从裙子里拿出三样东西都放到了罗汉床的炕桌上，转回来面对朱棣轻声解释，“两本花名册上的人数都是二百人，数字太整也太过巧合，不可信！花名册每天都会翻看所以在特定的位置应该有发黄的指印，并且入宫的时间不同所以每条记录写上去的时间也不同。但今天的这两本花名册都是崭新的，没有丝毫翻看过的痕迹，有些地方的墨迹还有粘连，应该是墨迹没干透就写了下一页。”
朱棣的注意力还在奏折上，随口回了句，“应该是各选了两百人留用，”
“应该是多出了些名字！”小西轻声反驳，“只要找出今年前四个月任何一个月发放月钱的记录和这两本花名册比对就能发现差异。”朱棣是今年五月份进入应天府的。
朱棣专注在奏折上依然沉默不语，小西等了片刻继续轻声说，“宫女中有三十二人有问题，集中在花名册的第四页到第八页，我在她们的名字上都点了一笔。西偏殿那边的情况我只看到了片段，至少有七名太监非常可疑，他们都是态度谦卑得有些做作，虽然始终面带微笑但会不经意地目露凶光，给我的感觉和那两个抓着我胳膊的人相似。”朱棣拿起笔开始批复奏折，小西压低声音，“把这四百人暂时安置在宫外的一个地方，等大典后再仔细盘查。从王府里调派丫环和太监进宫，如果人数不够可以请世子妃选些送入宫中。”
“世子妃？”朱棣终于又开口了，但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奏折。
小西不假思索地反问朱棣，“难不成王爷要从二王子府里选人？”朱棣合上手里的这本奏折放到左边，抬眼看了眼小西继续专注地批阅下一本奏折。小西盯着朱棣想了想，语义双关地轻声问，“王爷，宫中女官是不是都不在了？”
“对！”朱棣的回答也是弦外有音，抬起头盯着小西冷冷地问，“经文抄录完了吗？”
“还差四遍就完成了。”
“明日辰正马和会带你把经文送到寺里。”
“然后能去皇宫吗？”
“明日是中元节，寺里会开设道场超度靖难的亡魂，替本王把抄录的经书送上。后日留在院子里为入宫做准备。”
小西的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轻声回答，“知道了，王爷！”
“退下吧！”
“是，王爷！”
小西低头退出西暖阁快步回了西偏殿，点了蜡烛继续抄录经文。过了二更才全部完成，小西收拾好炕桌后合衣躺在大炕上休息，不一会儿就累得睡着了。
转天卯初的时候小西才醒，躺在柔软的床上瞧着窗户上的白光醒盹儿，‘道衍的眼神太厉害，我放下经文就回来。路上再偷偷看看车外的风景，要是能买个小玩意儿就更好了。’小西想到这里兴奋地笑起来，可转念一想脸上又没了笑容，‘我总共只有半钱银子还都给了紫衣，’小西光着脚爬上大炕从矮柜里拿出用朱棣的那条淡蓝色帕子包的小包，双手托着放在炕桌上，高兴地打开来。
“咦？”乾清宫的那块腰牌也在里面。小西拿起来看了看又使劲咬了口，“哎呦！”金子硌得门牙生疼。小西握着腰牌低声问，“请问这块金子，你是怎么跑到这堆银子里来的呢？”小西把宝贝们重新包好，托着小包藏回了矮柜里。
小西坐在炕桌边盯着夏招财发呆，旁边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的柑橘味道的青烟。过了会儿小西一脸佩服地连连点头，轻声嘀咕了句，“老奸巨猾！”高兴地跳下大炕去后面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