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册第一百三十四页
花野弥生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与对面的男人只隔了一张小圆桌。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凝在自己身上,锐利到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原本空旷的房间顿时变得拥挤, “你……你先别看我。”
听上去像是在表达不满,但因为过于底气不足,反而有种乞求的意味。
在垂下眼眸的时候,中原中也明显感觉到少女松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花野弥生的心又提了上来, 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地说, “太宰让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和那些人不同, 中也从没有真正妨碍过你, 你当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他好, 可再怎么样, 你也先问一下他是不是需要这种“好”嘛, 就像你不喜欢宇智波干预你一样,中也肯定也不喜欢。】
可在中原中也看来, 那家伙一定又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心?
难道是因为他刚刚遵从命令拖住那两个人就愿意让自己多个情敌吗?
花野弥生抿抿嘴,又不甘心地劝说, “这几年你不是过得很好吗?为什么非要找回记忆?”
少女的目光虚落在两人身旁的窗角,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格外值得她去琢磨。
中原中也回过神,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磨了磨后牙槽, 耐心地说,“人是由记忆和感情组成的,你让我莫名其妙少了一部分……也只是你觉得我过得好罢了。”
闻言,少女微微抬眼。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中原中也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心悸。
像是终于找到了遗失已久的宝物,即使被尖锐的棱角划破血肉,还是想要迫不及待地塞进胸膛里。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复杂的感情。
中原中也条件反射般抚上胸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清楚这个能力是哪里出了问题,总是让我有些……奇怪的情绪。”
睫毛微微颤动,少女似乎想要回避他的视线,但不知为什么依旧强迫自己盯着他。
“只要再重置一次,就不会被影响了。”花野弥生有些焦虑。
“可是……你对我很重要。”
食指轻轻在胸膛上点了点,中原中也凝视着她。
“它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个动作让她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胸膛处,脑海中迅速闪过的画面让鼻尖涌上一阵酸意,花野弥生徐缓地对上他湛蓝色的眼睛。
“……你会后悔的,”她几不可闻地呢喃,“想起了以后,你又会变成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中原中也说完,就见少女怔愣地看着他,仿佛将记忆中的那个人叠加在他身上。
“你知道了我的能力后,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的声音很轻,一触即溃。
“如果我不和你说话,你几天都不会开口,后来……”
逐渐延伸的记忆如涟漪般连绵不断,少女蓦然闭上眼睛,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排斥、挣扎、以及……恐惧,宛如坠入无法解脱的噩梦。
中原中也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时,就见她轻舒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她看上去冷静了一些,层层涟漪被无形的盔甲密封。
——仿佛已经将某些多余的东西清理干净。
“之后我就扯断了线。”
可中原中也直觉她原本要说的不是这个,中间一定还漏掉了些关键的信息——关于她的。
毕竟太宰那家伙之前说过,他差点杀了她。
湛蓝色的眼眸中滑过一丝疑惑,再次开口时,中原中也下意识用上了命令的口吻,“让我自己做决定。”
他停顿了两秒,“……花野弥生。”
陌生的名字从舌尖跃出,倏地激活了某些沉寂已久的细胞,它们顺着身体里的经络四处游窜,最后又重归原处。
久违的称呼让花野弥生感到一阵恍惚。
【总是花野花野,听起来好生疏啊,我都一直叫你中也。】
【……弥、弥生。】
亲昵的称呼让少年一时不太习惯,青涩又别扭,耳尖微红将他心底的情绪全部暴露出来。
等花野弥生回过神时,就发现两人的左手交握在一起。
“……如果你后悔的话,告诉我。”
后悔认识花野弥生。
后悔想起一切。
后悔我出现在你的人生中……
十指相扣,断掉的黑线在半空中交缠,最终连接在一起。
花野弥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双容纳了广阔海洋的湛蓝色眼眸渐渐变得朦胧,仿佛氤氲了一层迷雾。
渐渐地,从海底翻涌而上的风暴将那层缥缈虚幻的迷雾绞得四分五裂,眸底所倒影的一切都化为残垣断壁。
有那么一瞬间,花野弥生有种连自己被撕成碎片的错觉。
下一秒,一切又归于平静……不,更像是被可怖的黑洞吞噬殆尽,仅剩荒芜,可下一秒,汹涌的火焰从中窜出,仿佛想将目之所及都烧成灰烬。
没有杀意,没有恶念,可她能清晰感觉到原本流动的空气变得粘稠沉闷。
肺部挤压出紊乱的呼吸,中原中也在眩晕中阖上双眼,将所有情绪泯灭于眼帘下,只是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紧紧扣住少女的五指。
两人唯一接触的地方互相传递着对方的体温。
房间里陷入漫长的死寂,每分每秒对这它们来说都是凌迟。
“你……”破碎的音节切割着声带,他嘶哑出声,“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好不好?”
花野弥生的视野渐渐模糊,泪水止不住地滴落而下。
【你不能给中也承诺,你是知道他的性格的,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宇智波鼬,你不会再给自己制造麻烦吧?要学会灵活运用自己的能力啊,弥生。】
她哽咽道,“对不起……中也。”
中原中也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她不能答应的理由,可下一秒,又听她说,“不是威胁……”
他抬眼看着啜泣不已的少女。
“我……至少我可以让你的生活回到正轨。”花野弥生泪流满面道。
他牵引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上柔软的指尖,隐忍而克制。
帽檐在脸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对我来说,现在就是正轨……”
遗忘多年的名字重见天日,被他小心翼翼地含在舌尖。
“弥生。”
***
太宰治那个过分敏锐的家伙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他的异常。
【这个世界的坐标只有我,那次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是都说了认错人吗?你怎么老是叽叽歪歪的。】
但是有个声音却在心底无比笃定道——不会有错了,是她。
记忆是座迷宫,但是有个名字却深深烙印在每一个角落,触手可及,睁眼即见。
——花野弥生。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名字对他的意义。
然后有一天,他找到了它的主人。
因为和太宰治是搭档的关系,他和她渐渐熟悉起来,可所谓的熟悉也只是“朋友的朋友”。
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同时,怎么都舍不得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明明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却只能站在唯一一个坐标的身后,静静看着她的喜怒哀乐。
再看一眼,再多说一句话,再……
可他站在太宰治的警戒线外,再努力也没有用。
然后从某一天开始,他在她面前有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太宰治的搭档”——少女开始向他走来。
他的背上仿佛长出了一双翅膀,飞跃高山深谷,终于来到她的面前,迫不及待地将这颗宝石收入怀中。
却忘了……太过贪心是会有报应的。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中,咔嚓一声轻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屋内明亮的灯光顷刻间洒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玄关处那双小巧精致的蓝色凉鞋,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身处梦境,【我回来了。】
雀跃的脚步声响起,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少女从书房里跑出来,诧异地眨眨眼,【今天好早。】
望向他的那双碧绿色眼眸比繁星还要璀璨。
【……嗯,】他将手中的甜品递给她,【你上次不是说很喜欢这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吗?】
所以他抓紧每分每秒把手中的事情处理完,就急匆匆地去买了。
上次他们两人在排队的时候正巧碰上她脱离。
少女惊喜地接过去,【哇!你花了多少时间排队啊!】
【也没多久。】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跟着她走到餐桌旁坐下。
少女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用小勺挖了一口塞进嘴中,脸上荡漾着满足的气息,【这味道真是太棒了!】
她又挖了一勺凑到他嘴边,【辛苦啦,中也大人。】
【咳……什么古怪的称呼,】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然后才含住那口提拉米苏,苦涩与清甜在味蕾上同时绽放,抬眼就见少女笑眯眯地盯着他,【怎么了?】
【你耳朵红了,】她抿着嘴,笑弯了眼角,【中也大人~】
刻意拖长的音调如羽毛般扫弄耳蜗,他欲盖弥彰地压了压帽檐,支支吾吾道,【看、看在我排了一个小时队的份上。】
就不要捉弄他了。
在她面前,他一向毫无抵抗力。
【中也的反应很可爱啊,】少女愉快地笑着,【所以忍不住嘛。】
软糯的笑声轻戳着耳膜,他连恼羞成怒都做不到,只能下意识揉揉发烫的耳尖。
她终于大发慈悲地转移话题,【对了,我刚刚上网查到的,明天游乐园举办周年庆,如果我没有脱离的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这个话题或许更糟糕。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实话实说,【明天有重要的会议。】
闻言,少女失落地耷拉下肩膀,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啊!明晚附近有个夏日祭,肯定很热闹,等会议结束我们就出发!】
她期待的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可在他下意识选择沉默时,便无精打采地说,【……也没空吗?】
【……嗯,有任务。】他低声解释,【早就安排好的,必须由我去。】
他从她手中接过勺子,挑了一点提拉米苏喂进少女嘴中——期待已久的甜品都不能让她打起精神来。
白天的会议是所有人都要参加,但是晚上的任务只有他一个人去,作为策划者,太宰治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条青鲭应该有时间陪她……要不然难得来一次,她总是呆在家里也太寂寞了些。
可那句“让太宰陪你去”到嘴边就变成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再想事事顺着她,也不代表可以拱手让人啊。
更何况……太宰治最近太过平静了。
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少女对他的意义,但直到现在他都不闻不问,不可能是漠不关心,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个武力值近乎垫底的人能稳坐黑手党干部的位置,靠的就是他诡秘莫辩的心术,每当想到那家伙可能在筹划什么阴谋,他都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现在得到的这一切已经过分美好了,用尽全部力量和心思拥抱着依靠隐瞒真相得来的幸福,自然会怕有人来干扰破坏。
这两人还是少接触比较好——如果她没有主动提出去找那家伙的话。
【在烟火大会前一定会来的,你先找个地方等我。】他又补充到。
她舔了舔嘴角的甜点,【然后又安排一大堆部下围在我身边?】
【他们是在保护你。】他无奈地说。
【你安排的那些人连我都打不过……我可是很强大的,以前还帮太宰清理了追兵,】少女不满地嘀咕,【你不是知道我的个性是“大爱”吗?怎么就认定我不能保护好自己?我现在已经复制了……】
【和你强大与否无关,】他打断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到,【我只是不想你置身于任何危险中。】
她和“小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不过那些都过去了。
她现在喜欢的是他,所复制的自然也是他的能力,但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她碰上需要使用的场合——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自然要排除所有的意外和危险,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
她不会真正死亡,但是他不想再也见不到她——那种滋味体会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闻言,少女软下神色,【……我也不想让你遇到危险,】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透明的小勺放下后,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掌心中,轻声叮嘱,【那我们明天哪都不去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做计划,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
心尖被轻轻戳了一下,他倾过身去,轻轻吻上她的嘴角,一触即离。
【说了会带你去就一定会做到,我可是很强大的。】
额间相抵时,在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中看见神色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自己。
【不喜欢让人跟着就在家等我吧,我会毫发无伤地回到你身边。】
***
那一天和往常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把手上的事情要么挤压处理完,要么往后推一推,终于空出几天时间能好好陪她——总不能让她一天到晚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又或者去找那家伙。
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让部下跟着,他一个人能够保护好她,所以哪怕袭击发生的再突然,他都能够干净利落地摆平,还能保证手中的奶茶不会洒出一滴。
可是……他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少女却比他更快一步扫除障碍——
用那些眼花缭乱的能力。
它们绝对不属于同一个人。
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让思维凝固成石,血液早从见到那些能力时就冻成冰渣。
他怔愣地望着漫步在尸山血海中的少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也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少女见他发愣,似乎误会了什么,得意地挑起眉梢,就像终于成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看,我都说了我很强大的。】
“大爱”——爱意值越高,就能越完美地复制恋人的能力。
她为什么会复制这么多能力?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她……怎么了?
无数疑问疯狂挤压大脑,太阳穴传来尖锐地疼痛,他发出嘶哑的声音,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你是为了……为了复制我的能力,才喜欢我的?】
她似乎对这种反应很熟悉,知道他在意什么,【中也,不要因为我的感情能带来利益就否定它,不是纯粹的感情是无法复制能力的,】
他麻木地点点头,又茫然不解地说,【可是你刚才……没有使用我的能力。】
她是喜欢他的,他无比笃定。
两人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不可能伪装出来的。
可现在发生的这些又是什么?
他……真的了解她吗?
眉宇间的雀跃被他一句话便抹去,少女看上去有些失落,【嗯……中也的数值已经到百分之六十了都还没能触发使用,有点奇怪呢……】
她抬起手,食指微弯,轻轻抵在唇下,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呢……难道是因为数值太低没办法使用?】
【数值?】他麻木的重复了一遍关键词。
【啊……那个不重要,】少女似乎在纠结之前的问题,所以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我用来区分能力复制到哪个阶段了……】
她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每个数值间的关系。
真的不重要吗?
数值化的感情,与之对等的力量……对她来说,是不是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缓解头晕目眩的感觉,胸膛剧烈地欺负几瞬后,抄在口袋里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倏地睁开眼,目光紧紧锁定她,【弥生,你为什么要……复制那么多能力?】
少女回过神,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似乎对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感到意外,沉默了好一会才叹息着说,【只有变强才能保护重要的人,总是累赘的话,还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在别的世界,有谁因为她失去生命。
他轻声说,【可那是你的感情啊……弥生,再这样下去,它迟早会变成双面刃。】
她的恋爱观注定她会任人摆布,如果碰到危险的家伙……
只是想想都感觉背脊处涌上一股寒意。
【怎么可能?】她惊讶地眨了下眼,失笑道,【才不会,能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同时又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再两全其美不过了。】
他没敢在她面前露出一丝异样,而是等到她脱离的下一秒冲进太宰治的办公室——这个过分敏锐的家伙一定有所察觉,所以这段时间才那么安静。
然而……这家伙不想阻止她,反而想借此机会得到“数值”。
有人在刻意放纵她变成这样,太宰治也是其中之一。
他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可恨的规则牢不可破,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把那荒谬的观念纠正过来。
可她怎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反驳和安抚他,像是在对待无理取闹的恋人,用最大的耐心包容他。
【都已经百分之八十了,怎么还没有触发?难道要到百分之百?】
【中也的能力真是很厉害,如果我能成功复制的话就能变得和你一样强大了。】
说这话的时候,少女满脸的憧憬、羡慕和渴望。
——梦境崩塌。
他从天堂一脚踏进深渊。
紧随而来的窒息、痛苦、疲惫、挣扎以及因为无能为力而产生的自责让他再没有办法伪装自己。
无力的沉默让她感到担心和不安。
那是当然了,哪怕再荒谬,她的感情也是真实的,他现在可是拥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啊。
***
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落地窗上,冰冷的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黑暗中,蜷缩在沙发上熟睡的少女发出均匀而徐缓的呼吸声,融进空气里,几乎将酒味驱散。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站在边上盯着她看了多久。
大脑一片空白,连基本的时间概念都没有。
挂在臂间的外套被随意扔在地上,他躬下腰身,臂弯绕过少女的膝下和后背,小心翼翼地把抱起。
柔软的长发悬在半空中,荡起柔软的弧度,她乖巧地倚在他的胸前,这段时间近乎沉寂下去的心跳又稍稍有些生气。
将少女轻放在柔软的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他也躺倒在她身边,微微蜷缩着身子,任由烈酒侵蚀胃袋。
窗帘将月光隔离在外,卧室里漆黑无光。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手指在即将碰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停顿在半空中,最终只是顺着隐约的轮廓,虚虚地精致的五官。
勾起一缕黑色的发丝缠绕在指节间,他静静地阖上双眼,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得和她同一频率。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道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即使酒精已经渗入血管,他对旁人的视线也格外敏感,更何况是她的。
他眯开眼睛,入眼便是她担忧的神情。
见他醒来,少女小心翼翼地问,【胃很难受吗?】
说着,她探出手轻抚上他的额间。【你出冷汗了。】
软糯的声音在黑暗中激起涟漪,也让身体里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
他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声音干涩而嘶哑,【什么时候醒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抱起我的时候。】
【吵到你了?】他问。
少女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我本来就在等你回来。】
指腹在细腻的内腕摩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脉搏跳动,充满生命力,又那么脆弱。
【……宴会结束地比较晚。】
她软软地嗯了声,又低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不用,】微微收紧手上的力道,他制止她起身离开,【在这里陪我。】
他鲜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和她说话。
少女乖顺地躺回原处,好一会又试探性地靠近他一点,在发现他没有避开后,眼睛微微一亮,枕进他臂弯里。
酒精味和少女身上的清香交织在一起,无孔不入地钻进身体里。
人是会被贪婪和理智撕裂成两半的。
一半在说——妥协吧,她喜欢你不是吗?你不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吗?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强大。
另一半说——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力量”撕咬得鲜血淋漓。
可最后又异口同声问——你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了,难道还要再重蹈覆辙吗?
因为不管选择哪边,她都避免不了被伤害的命运,而他……
【……弥生。】
昏昏欲睡的少女眯开眼,【怎么了?】
枕在她颈下的手揽上肩膀,他颔首亲吻她的眼角,极尽温柔,【不是两全其美。】
少女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好一会视线才凝聚起来,在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后,露出无奈的神情,【……今天不要提这件事情了,你好好休息。】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现在正在伤害我。】
睫毛颤动了一瞬,她疑惑地歪歪头,【复制能力不会让人受伤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浮起惊慌,【难道因为你是荒霸吐?是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刚想起身开灯,又被他按回怀里。
【中也……】
【嘘……听我说,】见她安静下来,他凝视着她,【对你来说,那只是数值,只是会让你变得强大的能力,可对我来说不一样……弥生,你应该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唯一”和“之一”……你真的觉得没有区别吗?】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少女有些茫然,尔后神情渐渐凝固,像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找到了让她动摇的存在——同理心。
是了……即使再追求强大,同理心是不可能不存在的,连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同伴,不成为累赘。
呼吸紊乱了一瞬,又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没有露出一丝异样,而是慢慢地坐起身,牵过她的手,将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轻到极点的声音坠入黑暗,【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它快要停下来了……】
平稳的心跳隔着皮肉轻轻敲击着她的掌心。
他的话让少女的手指痉挛了一瞬,眉宇间浮上惊惶,【不可能……】
她抽回手,缓缓坐起身,跪坐在床上,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耳畔,碧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犹如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的美杜莎。
她挣扎着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的话彻底否定,可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空白。
矛盾到极点。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漆黑的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对了……】漫长的沉默后,她突然呢喃出声,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尔后手中具现出黑色的书本,只两秒就停留在某一页,而同一时间,少女伸出左手,重新抚上他的胸口——剧烈而急促的心跳将他平静的假面撕得粉碎。
可在他看见少女脸上的血色褪尽时,心跳似乎骤然停顿了一瞬,然后以更加猛烈的频率反弹回来。
似乎确认了什么,在解除能力后,她躬下腰身,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怎么会……这就是你现在的感情?】
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惨淡,剧烈收缩的瞳孔微微颤抖,泪水大颗大颗滴落而下,没入黑暗中。
【……弥生?】
近乎呢喃的声音砸中她的背脊,少女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泪流满面地朝他看来,目无焦距,仿佛在透过他注视着其他人,【不是说……不会伤害任何人吗?】
她在看谁?
那些始作俑者,还是……和他一样被她撕割得鲜血淋漓的人?
她现在看上去很不对劲,身体疯狂战栗着,无意义的气音从喉间泄露出来,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将她撕得四分五裂。
他想要拥抱她——可刚刚动弹了一下,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她猛地朝后仰去。
双臂僵在半空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便跳下床,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好似在逃离什么食人猛兽。
短暂的愣神后,他连忙追出去。
鳞次栉比的高楼淹没于暴雨中,倾盆大雨砸落在人群,只几秒头发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而他连个身影都没有看到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
没有犹豫多久,他便拨通电话,在对方还没有开口时便语速极快地说到,【弥生不见了,可能会去你那,你在家等她,我再找找。】
【哦?吵架了?】那人的声音充满幸灾乐祸。
可他现在没心情和对方瞎扯,只是简单得提醒到,【她……不太好。】
那人沉默了几秒,【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穿梭于人群中,在瓢泼大雨中漫无目的地游走,将附近她最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直到手机铃声穿透暴雨传递到耳边,他才停下脚步。
【她在我这里。】
他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将粘在额间的刘海梳至脑后,转身朝着对方公寓的方向走去,【我现在过来……】
【你疯了?你以为你是在为她好吗?】
踩进水洼的脚步倏地停顿,他微微颔首,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的倒影。
【你想让她被负罪感杀死吗?】
冰冷的声音将落在身上的暴雨凝成冰棱,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对方早已挂断电话。
僵硬的手臂缓缓垂到身侧,手机那微乎其微的重量几乎想把他拽入深渊。
他茫然地静立于磅礴大雨中,用最后的意识命令身体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之后他再没有踏出公寓半步,给森首领发了条信息就将所有事情停摆了。
——【你和太宰怎么回事?同时罢工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吗?!】
所有人的电话都没有接,唯一想接的那个却没有打来。
茫然、失措、焦灼、不安……折磨得他疲惫不堪。
所以在当门口传来咔嚓声时,看见推门而入的少女时,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怔愣地望着他,似乎对自己所看到的感到不可置信,线条柔软的五官顷刻间被悲哀侵蚀。
直到少女缓步来到他身边,轻轻拥抱住他的时候,他才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
【对不起,中也……对不起……】她哽咽地道歉,一遍又一遍。
浓烈到极致的愧疚和悲伤清晰地传递给他,与身体里哀嚎的野兽产生共鸣。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弥生。
他紧紧抱着少女,抵在她背脊处的指尖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埋进少女颈窝时他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她的体温和气息,每分每秒都能感觉到凝固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流动,近乎沉寂的心跳也渐渐恢复。
就在他即将溺死在这份贪婪中时,听见她泣不成声道——
【对不起,中也,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回到正轨吧。】
作者有话要说: 【重点】看完这章点我专栏!那里有糖给你们缓缓!信我!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糖!
这么久没见我们手拉手一起玩啊(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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