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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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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着沈云棠的目光,向校练场看去。

只能看到许姝矫健的身姿在场光彩夺目。

不过他向来马马虎虎,看到沈云棠略带赞赏的目光。

脱口而出道:“您也觉得许姝这孩子不错吧。”

“不错!”,情投意合,当然不错,沈云棠这般想到。

王丛这时便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沈云棠,开始如数家珍。

从许姝七岁之后就开始说起,说得那是一个眉飞色舞,手脚并用,恨不得让人将这画出来,流芳百世。

他直言不讳道:“我们县衙啊,可少不了她。”

说到这里,王丛便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给说了出来。

彼时许姝还是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估摸着也就十岁出头。

身量不高,才堪堪到王丛的胸膛,又细又小的胳膊腿,撑不住他的一拳。

不过她胆量可不小,自己孤身一人就敢和那一群人单打独斗。

说到这,王丛叹了口气道:“她整日回家身上都鼻青脸肿的,她王婶子生怕她哪日没了命。”

就这样,许姝从一开始的浑身是伤,到后来竟然能从那群丧命之徒中全身而退,还带回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就是如今骑在马背上在马场上跑圈的陆六。

“别看陆六如今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的家世可惨的呦。”

陆六的胜负是一个亡命赌徒,什么都被他拿出去赌。

常言说道,十赌九输,唯独陆六他爹,刚开始赌的时候手气不错,还能连本带利地赢回来,回家时还可以大手大脚地买只烧鸡带回家。

慢慢地他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了赌场上。

从最开始的将田地抵押上去,再到家中的祖宅,甚至到最后他把妻儿都抵押了。

而这些只用了短短的两年时间。

陆六的母亲因着有几分姿色,被贱卖到窑子里。

那是个啥地方,王丛不必说,沈云棠都懂。

上京的青楼有卖艺不卖身的,也有卖身不卖艺的,唯独窑子,那是个活死人窟。

普通的良家妇女,但凡进去了,就如同一幅披着人皮的死人,活着无望却不能轻易死去。

会有专门的人整日监看着她们,不允许她们身边有任何尖锐的利器。

连同着身上的衣衫都不是棉麻的料子,而是一种特制的、轻薄的,供那些畜生寻欢取乐的样式。

陆六就随着他的娘亲来到了窑子。

他娘是个刚烈的女子,不愿忍辱的屈居于人下,当晚就撞柱子去了。

也或许是心中攒的失意太多了,多到已经不能再活下去了。

便留下了七八岁的陆六在这世上受苦受难。

说到动情之处,王丛的声音都不免染上几分哽咽。

人来人往的窑子里,没有人注意他娘亲的死活,直到了第二日的早上,才被人发现了。

彼时发黑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将她脸上的胭脂水粉都冲地愈发明艳,双眼无神地瞪着,便是死都不能瞑目。

那场景也是十分骇人的,不过陆六早就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被老鸨给清了出去。

无人知晓那时就是诀别,等到母子再见面时,已经天人永隔了。

“葬在何处了?”沈云棠心知不该这样问,未免太过冒失,可还是问了出来。

王丛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初时能埋在哪里?一个没权没势的妇道人家和一个手无寸铁的稚子。只能任凭那老鸨,命人随意地抛在了荒郊野岭。”

“说来也是可怜,荒山野岭的经常有豺狼虎豹出没,尸体堆在那,说不定哪日就成了畜生的盘中餐。”

他感叹道。

“可陆六这孩子,真是倔,他就那样干坐在他娘亲的尸体旁度过了一天一夜,后来他亲手把他娘亲埋了。就在荒郊野岭里挖个坑给埋了。”

用了什么工具无人知晓,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六的手上都有着数不清的伤疤,久久没能痊愈。

没有人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尸体旁会不会害怕,或许在他的眼中,那只是他的娘亲。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自那日之后,陆六就再也没有家了,如同幽魂一般游荡在街上。

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尚且不知道何为善恶,整日蜷缩在街上,若是饿极了,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便是想动也动不了,更遑论去偷去抢了。

因看着可怜,偶尔遇到几个善心的小商小贩,也甘愿将几个铜板塞进他的衣裳里。

对他们来说无谓是发发善心,可对于陆六,确实能救了他的命。

不过世上之事哪能次次顺遂,人亦如此。

有好人也有坏人,陆六接受了好人的善意,自然就招来了坏人的垂涎。

不能说是陆六自己招惹的坏人,而是那坏人就如同太阳照不到的角落,只要有光,相对应的就会有黑暗在滋长蔓延。

这些与他又有何关系。

许姝将陆六带回县衙时,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唯独陆六身上最为严重,奄奄一息。

溃烂的伤口在衣裳底下,新旧交错。青红的伤疤遍布全身。

若不是今日许姝看到了,恐怕陆六早就追随他娘亲去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六总是患得患失。

他害怕这个来之不易的家,会在有一天离他而去。

所以陆六只能尽自己所能,所有的理解,在家中谨小慎微的活着,就连上桌用饭都不舍得多夹一筷子肉。

那时的王丛心思粗犷,在家待的时间很少,整日在县衙中。

唯有王婶在家中带着陆六。

说到这里,王丛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之色,他仍觉得这么多年愧对于陆六了。

在陆六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出现,让陆六一个人与心中的恐惧,斗争了这么久。

沈云棠看着对面的王丛太过伤感,原本想安慰几句,可他都知晓那些话太过虚妄,没有任何的温度,索性便作罢了。

只是在看向陆六奔驰的身影上,重新又有了新的了解。

正在校练场上的许姝看到了二人的身影,放下手中的红缨枪也走了过来。

不过这时,王丛早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了看许姝,神色中带着几分的骄傲,不过因着他表情太过生硬,看起来总有些凶神恶煞的模样,反倒让人不敢直视。

许姝也不甚在意,点点便走来了。

她看着沈云棠俊秀的模样,心中一阵茫然,待看到他身边的小厮时,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借着这个由头,跑来偷偷地看自己。

王丛甚是满意的看着沈云棠和许姝,心中却挂念着还在牢狱中的徐娘他们。

想到此,他低声询问道:“县令,可否去一趟牢狱?”

沈云棠止住发散的目光,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可以。”

许姝在一旁听得真切,二话不说就往前迈步子,毕竟这牢狱她可是熟悉地很。

上次许姝过来时,徐娘还是一幅不服输的模样,哪知今日再见面时,徐娘的模样早就苍老了许多,凌乱的发中混着几颗枯草,脸上精心涂得胭脂水粉早已经斑驳。

她就这样坐在草席上,看到许姝走进来,眉头一动也没有动。

直到看到许姝身后的沈云棠,她的神色才有些动容。

凌乱的眸子上浮现出一抹希冀,她轻启朱唇道:“何日让我见圣上。”

旁的事,她是一字不提,唯独见圣上这件事,从她入了牢狱便谨记在心。

可当今圣上恐怕是恨她入骨,怎么会救她呢,莫非徐娘还留有一手。

思及此,沈云棠没有直面回答徐娘的问题,反而是转了身子看着徐娘对面的怀玉和怀青。

他们蜷缩在角落中,身体佝偻,面庞泛着一丝惨白,唇瓣皲裂,开始尽量避免和沈云棠目光交汇。

直到避无可避时,怀青才抬起眼眸,仰视着栏杆之隔的沈云棠。

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半晌儿才气若游丝道:“你还想知道什么?”,他的双眼泛着血红目眦欲裂地怒视着沈云棠。

虽说怀青的四肢无力地倚靠在角落里,可他还是带了几分威慑的。

奈何,他们二人,一人被拘于一方天地中,另一人则能恣意行走。

“哦,我想知道你不是都说出来了。”

沈云棠深邃地瞳孔直视着怀青,语气反倒一如初时温文尔雅,没有丝毫的愠怒。

只是他这个态度饶是把怀青给激的气血上涌,开始口不择言道。

“你在找的那个人死了。”

说到这里,怀青的眼神中带着癫狂,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他不在估顾及沈云棠的神色,也早已在乎自己的生死,毕竟他怀青自打被徐娘收留之后,就打定主意将余生,甚至自己的姓名都搭在了她的身上。

倘若是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不过在死之前,他还要再恶心一把沈云棠。

他挥了挥手,命令道:“想知道吗,那就走过来。”

怀青一幅聛睨一切的模样,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宛若是呼唤一个牲畜一般。

此时许姝看着他那幅小人得志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赶忙往沈云棠身边走了两步。

在他的耳畔低声道:“莫要相信他。”

许姝知晓,若是沈云棠真的听了他的话往前走去,恐怕等着沈云棠定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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