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他的身份是驸马。 在皇家族谱里, 被记作寿昌公主 “降”驸马某某的驸马。他昨晚砸了鱼袋,误毁公主嫁负气丢下公主去了酒家妆, , 迟迟不归,还要公主亲自接家…… 皇 帝倘若真的要他好看,不说砸鱼袋了,后?随便哪一条, 也能治得人欲仙‖欲死。 固然有人? 做了驸马而青云直上, 得一生荣华,但在此前,如驸马?各种缘??开罪皇家,继而入 狱或是被杀,公主另嫁、多次改嫁之事,也绝非少数。这大约便是驸马一 职叫人又羡又瞧不起的原因。常人家的女婿寻 , 日子过不下??,或还能?离,一旦做了驸马,便再没 退路。清高内蕴之人有 ,自是不愿自堕尊严,委身皇家仰人鼻息, 受人非议 。而梦望黄粱之徒,又?得不到如此捷径, 肆 意贬损那些娶了公主的人。 裴萧元不知皇帝知道了??什么,或是全部已经知道?虽然??到 连他和公主的帷闱阴私或也要被送达到皇帝的? 前, 心里极是不适, 并且感到不悦。但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做的, 也只是俯情愿地受着来自头上的雷霆之首垂耳,并且,心甘 怒。 毕竟,皇帝口中此刻朝他喷来的每一滴口水,都没有喷错。那??事,他确实做过。 “……嫮儿是朕之女,朕对她爱若心头肉,连一个脸色都舍不得给她看过!你这竖子狗辈!大婚三天,竟敢对她不敬!冒犯于她!还甩门丢下她出走?朕许你休息,是叫你好好陪她,可不是叫你??那??贱巷妓馆?娼|妓们饮酒作乐!” 皇帝一边背着双手,在裴萧元的?前急促地走来走??,一边愤怒地数落着他的罪行。?说到?娼|妓饮酒作乐之时,恰停在了裴萧元的?前,眼见他怒瞪双目,顺腿抬起一脚,朝裴萧元那一侧伤肩就要踹下来了,靴底忽然又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此失衡,人跟着打了个趔趄。 怕他就要仰翻在地,裴萧元忙出手,扶了一把。 “滚!谁要你扶!朕自己能站!” 皇帝站稳足跟,终于一脚踹开裴萧元那一只方伸过来却没能及时收回的手,随即,他继续怒骂。 “昨夜是阿史那勾搭你??的?朕早就听说了,你二人好得能穿一条裤!那阿史那惯是个无赖儿!全?安的风月地里,就没有他不相好的娼妓!物以类聚!乌龟配王八!你??来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好东西?朕真是瞎了眼,?初竟会听了嫮儿的,叫你做了驸马!” “气死朕了!” 皇帝脸色发青,须发颤抖,人停在了裴萧元的?前,手指他脑门,痛心疾首地又厉叱了一番,忽然,仿佛??到什么,眼里透出一缕森森凶光。 “若非看在阿史那父亲忠??的份上,朕绝饶不了这无赖儿!他父亲??叫朕给他赐婚,朕本还??着,如何给他选个身份?贵的贵女!也好!朕这就封个公主,叫他带着,立刻给朕滚回狼庭??!” 皇帝转?朝向外殿的方向,看??就要喊人了。 方才皇帝初提承平之时,裴萧元曾犹豫了下,思索或者就??好友替他背下这锅算了,待事情过??之后,他再如何向他赔个罪,料承平也不会见怪。他却没??到皇帝恼恨竟如此之深,要为承平胡乱赐婚赶人走了。这还会有什么好身份的贵女能轮得到承平? 娶到一个不尽如人意的“公主”回??,非但承平要遭他那??部族兄弟的耻笑,不利王位继承,于他整个王族而言,不足服众,或也将会是一桩隐患。 “陛下!” 他出声,待皇帝冷冷转?望来,叩首,旋即道:“昨夜我??酒家,?阿史那无关。是我主动找他,他方带我??的。” “什么?” 皇帝死死地盯他,眼角不住地发抖,显见此刻他内心的愤怒?失望,比之方才更甚。 “裴萧元!做我皇家之驸马,娶我唯一之爱女,于你是如此苦痛之事?敢在新婚里便做下如此勾??嫮儿她哪里配不上你?” 皇帝于咬牙切齿间,??他丢下女儿到娼家作乐,还要女儿委屈求全深夜??接他回来。眼前又浮现出方才所见的女儿耳垂上残留的红肿印痕,缘何得来,皇帝岂会不知。 再??这裴家子本就不愿娶她,是女儿为着自己的大计下嫁,希冀笼络。自己本也不肯,然而终究是有所贪图,一时糊涂,竟就把如珠如玉的女儿给送了出??,招来如此羞辱?践踏。 于一阵锥心之痛袭来之际,皇帝看见那一只悬在他腰间革带上的鱼袋,一把揪扯下来,挥臂,砸在了宫殿那坚致的地?之上。 这一砸,凝满暴怒,力道远胜昨夜裴萧元的那一下。 伴着“珰”的一道骤然清音,那鱼符从摔开的袋口里迸出,跳得足有三尺之?,再次落地之后,滚进皇帝坐榻之下。 裴萧元方才也渐渐地听??白了。关于昨夜的事,皇帝应只知道了他出寝堂后的一系列动作,至于在门里发生的事,并不知晓。他心中正暗存侥幸,不期皇帝竟做出如此举动。 他抬起目,又见皇帝呼吸仿佛转为艰难,嘶嘶喘气,?色更是白得如纸,双目却直勾勾地死死盯来,口中还在咆哮出声。 “来人啊——” “驸马杖责五十——” “投入宫狱——” 然而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随时就要闭过气??,声音更是断断续续、嘶哑而破碎,致令在外候着的赵中芳没有听到,并未回应。 裴萧元微悚,自地上一跃而起,半扶半拖,强行将皇帝送到坐榻上。他歪倒了下??,闭目大口大口地喘息。接着,裴萧元转身疾步出??,待叫人来,忽然,身后传来??之声: “这个驸马,你做,还是不做?” 这声音依旧?呼吸不畅而微微颤抖,但却不复片刻之前的激怒了,充满肃杀的冰冷味道。 “不做,这就?朕说。朕决不强迫你。” 裴萧元倏然停步,回过头。 那道身影依旧背对不动,歪扭地侧卧在榻上。 他快步走了回来,“臣万万不敢?!”又?即叩首下??。 “臣本愚驽之人,卑下之躯,不过一?于边荒的伧夫军汉,公主却系天家贵女,万金玉躯,仙姿华质,臣侥幸能得公主垂青,乃是此生莫大之福分,臣怎会不愿侍公主?” “昨夜之事,确系臣意气用事,对公主不敬,铸了大错,臣懊悔万分,陛下无论如何责罚,臣都甘心受之。但事之起?,绝非如陛下所??,?我轻视公主,恰相反,是公主她——” ?时二人之间的那段私言,他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外泄的,然而此刻,却是情势??不得人了。他已清楚感知到皇帝方才那?中透出的恨绝之意。 他暗咬牙,将昨日傍晚归家之后发生在寝堂里的事略略讲了一讲。 “全怪臣太过愚钝,?时听了公主那几句玩笑之言,便信以为真,误会公主无意与臣?久,心中不甘,更是块垒难解,一时糊涂,气头之上,便……” 他一顿,掠过自己怒砸鱼袋一事,继续向着?前的那道背影认罪:“臣便出了宅邸,做下那??糊涂之事,惊扰了陛下。” “臣确实罪该万死!昨夜后来,竟又蒙公主不弃,还来接臣。回??后,臣懊悔万分,?时……?时便向公主恳切请罪,求公主谅解,恕臣万死之罪。幸而公主大度,不再怪臣。昨夜后来便再无事了。今早,晨鼓??一声起,臣听闻谒者传召,?即赶来?圣。” “此便是昨夜之事的全部经过。求陛下息怒。往后臣必忠心服侍公主,再也不敢如此行事,惹公主伤心,叫陛下误会失望。” 他告罪毕,以额触地,?拜不起。 半晌过??,在他后背暗暗汗湿贴衣之时,终于,对?的坐榻上发出几下轻微响动,皇帝似是自己慢慢起了身。 “抬起头!”裴萧元听到皇帝发声。那声音中气依旧显得不足,但已平?,也无愤怒或是咄咄逼人之势了。 裴萧元急忙抬头。皇帝果然自己靠坐了起来,看着,?色也已好了不少。 “你方才的?,?真?”他盯着这跪在自己?前的?轻郎君,冷声?。 “皆发自臣之衷心!” 皇帝沉默了片刻,拂了下手,“罢了,带公主回吧!朕这里无事了!” 裴萧元暗暗吁出口气,正待依言退出,忽然??起那一枚鱼符,只得来到皇帝脚前,俯身下??,探臂伸到坐榻之下,终于,将东西摸了出来。 鱼符这回彻底被砸坏,半边凹陷了下??。 他抬起头,冷不防对上皇帝的一双眼。 他正低着头,俯看自己在摸鱼符,?无表情。 裴萧元忙将鱼符捏收在了掌心里,向着榻上之人行了一礼,随即捡起鱼袋,退了出??,?仍立在内殿通道里的赵中芳点了点头,低声提醒他??察看下皇帝的身体。??宫监匆匆入内。 裴萧元随即转出内殿,?独自行到那空旷而?大的外殿时,终于,他深舒口气。定下心神,他将那??承两次砸摔而彻底变形的鱼符塞入袋内,再次系在腰上,又揩了下额上还浮着的一层薄薄冷汗,??起她还在等,怕她担心,迈步正要出??,忽然此时,身后传来脚步之声。 “驸马留步!” 赵中芳跛着一条残腿,匆匆赶上。他返身??迎。 赵中芳将他领到殿隅,低声说道:“陛下命??奴给驸马传一句?,离十一月初一祭祖,只有不到半个月了。?日或将有大事。驸马近日好好休息养伤,到时回来,守戒大事。” 裴萧元心中便??了了。薛勉应已受皇帝密见。他颔首应是,继续朝外行??,这时听到赵中芳又叫自己。只见他走来,停在?前,踌躇了下,终于再次开口。 “驸马大婚次日?公主入宫拜谢陛下,出??后,是否又回来,在东殿外作过停留?”??宫监压低声,忽然如此发?。 裴萧元一怔,随即领悟。 ?天他回往东殿的事,这??宫监或已是知晓了。 裴萧元承认,接着解释:“并非是我存心刺探,而是?时为寻鱼符……” 赵中芳摆手:“驸马无须多心,?时情景,外头那??人后来都???奴讲过了。??奴听他们说,公主随后也来了,是被驸马强行带出的。??奴记得?时,驸马?公主走后,陛下郁郁,思叹昭德皇后身后之事,悲恸之下,又病发呕血。这??,驸马或公主,是否都已知道?” 这??宫监甚是精??,此刻既如此发?了,裴萧元便也不再隐瞒,点头应是。 赵中芳?露戚色:“此事??奴?日便猜到了。多谢驸马,将公主及时带走,加以安抚。陛下那里,??奴也没说,就让陛下以为公主还不知道也好,如此,陛下心中多少也能安稳??。” 裴萧元沉默了一下,道:“??阿爷暂放宽心。陛下呕血之事,公主并不知道。” ??宫监向他拜谢,裴萧元阻止。 “方才之事,望驸马也勿记怪陛下。”赵中芳又轻声地道。 裴萧元一怔,望了过??。 “陛下实是害怕他或许时日无?了,才尤其对驸马寄予极大的希冀,深切希望驸马能够善待公主。陛下是怕他走了之后,公主成了孤子,无依无靠,?而知晓昨夜事后,才失态至此地步。”??宫监低声继续说道。 “一早陛下将驸马叫来,驸马所见,全是陛下雷霆之怒,然而昨夜陛下如何失望难过,乃至暗自背着??奴伤心气泪,驸马应?不知……” ??宫监抬袖,匆匆拭了下眼,定了定神,?露笑容。 “实不相瞒,方才陛下盛怒之下意欲传人惩戒驸马,??奴全都听到了。只是??奴相信驸马不是那样的人。果然如此。” “??奴多谢驸马,为陛下除??心头隐忧。更要谢过驸马,是我家公主的檀郎。” 赵中芳说完,不顾裴萧元的阻止,执意朝他下拜,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这才受他扶持,从地上爬了起来。 “??奴这里无事了,这就??向陛下复命。驸马也快??吧,免得公主等焦急了。” 赵中芳催促两声,匆匆往来而??。 裴萧元目送??宫监的身影消失在了??往内殿的通道之上,自己于原处又沉思着,停了片刻,迈步继续朝外行??,走了几步,慢慢地,他的身影又缓了下来。在再次停凝片刻之后,他忽然转身,又向着内殿走??。 皇帝此刻正将他的双手插入一只水罐之中,皱着眉,口里一边嘶嘶地发着声,一边抱怨那香炉太过烫手,不过只停留了那么片刻的功夫,此刻手掌竟就起了燎泡。 赵中芳连声说??请太医,被皇帝叫住,“这点子烫手,叫甚太医!朕记得柜中银盒里就有瓶镇痛的凉药,你??拿来,朕擦一下便是。” 赵中芳忙??寻盒取药,皇帝那边又责备了起来:“你不如袁值啊!朕叫你安人,你都是怎么安的!那边门里头的事,竟没探听??白,害得朕方才丢了大脸,踢了他一脚不说,还把他鱼符也砸坏了。裴家这坏?子的心思,深沉得?,这回怕是要记恨朕了。” 赵中芳已找到那一口满錾鸟兽忍冬花纹的银盒,一边开盖取药,一边连声认罪,说自己无用,“驸马料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还有公主在。陛下放宽心便是……” “不行!”皇帝打断他?。 “朕还是不放心!你之前的人没用!你给朕看准了,再往他们屋里也排一个,记下十二时辰里驸马?公主的所有事。不能门一关,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这恐怕不大好啊……” ??宫监极是为难,找到药,匆匆拿来,正要再劝,忽然看见殿门口竟立了道身影,不禁一怔。反应过来,急忙转向皇帝咳了一声。 “有什么不好?你照朕吩咐办就是了!” 皇帝皱了皱眉,专横地下了命令。忽然听到??宫监呼了声驸马,一顿,扭过头,见那裴家儿郎竟回来了。 四目相对,他大步走了过来。 皇帝?皮顿时绷得紧紧,忍下的满腹的尴尬,慢慢将双手从水罐里拔出,回到坐榻之上,接了??宫监递上的一方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淡淡道:“你回来何事?竟敢不通报一声!” 裴萧元神色庄凝地朝着皇帝下跪,一丝不苟,行过大礼,他直起身。 “臣回来,是为谢陛下的成全之恩。” “臣记得陛下此前曾?臣,能否护公主一生。臣愿叫陛下知道,臣将竭力为之。” “请陛下放宽心,保重身体。” “臣告退了。” 他说完这几句?,行礼毕,便起了身,走了出??。 皇帝起初显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裴萧元礼毕,他望着那一道正离??的背影,绷紧的?皮放松了下来,目光更是渐渐变得伤感而柔?。 又定望片刻,在那身影就要出??时,忽然道:“等一下!” 裴萧元停步转身。 “城北禁苑里有一所在,是朕早?初登基时,特意为嫮儿?她阿娘修的。她的阿娘喜欢清净,那里通出??,便是幽林湖池,闹中取静,是极好的一处怡情之地。那会儿朕真以为她?别人走了,特意修了那地,是希望有天她能回来,嫮儿也能找回,她若不愿久居皇宫,也可带嫮儿??那里散心……” 皇帝说这???时,语气十分平静,目光望向裴萧元,微微一笑。 “后来你也知道,她阿娘回不来,嫮儿也始终没有消息,那地方便一直空置了。?朕叫人在周围种下许多榴木,宫人便将那地方呼作仙榴宫,如今是嫮儿所有了。你们大婚之前,朕便叫人重新收拾布置了。” “新婚无事,若嫌城里气闷无处可??,或是纷扰过多,你也可带她过???住几日,或邀人??行,也是无妨,在哪里骑骑马,打打猎,好好散心,等养好了伤,回来便准备祭祖之事。” 最后,皇帝如此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