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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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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怎么在这?”

舒筠随口寻话题化解尴尬。

裴钺神色怔怔往西殿内指了指, “今日是我母亲忌日。”

舒筠一惊,原来如此。

那一点子尴尬和窘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撞见他只顾着惊讶,不曾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伤色。

裴钺见舒筠反而不知所措, 背着手转过身来,脸色带着温煦, “你呢, 为何来这?”

比其他, 舒筠出现在这才更不合情理。

舒筠手帕一绞, 刚刚压下的慌乱又浮现眉梢,“我...我瞧见前方院子风景独好,便过来瞧瞧。”

裴钺深深看着她, 这里供奉的可是他的先祖,等闲人进不来, 舒筠能畅通无阻, 大约是那枚令牌所致, 不过裴钺也没有戳穿她。

“原来如此。”他又看了一眼天色,“你用膳了吗?”

舒筠摇摇头,“陛下呢?”

裴钺低垂着眼, 语气平淡,“亡母忌日,今日打算辟谷。”

舒筠便明白了,小声点头,“那我也不吃。”

裴钺看了她一眼。

舒筠这才发现自己这话略有些歧义,好像是为了他才不用膳,连忙辩解, “我感念娘娘深明大义, 我是她的子民, 才....”

“好了,朕知道。”裴钺笑着打断她。

她面颊白里透红,红的地儿如晕开的胭脂,一双眸子水盈盈似明珠,清澈明净,太漂亮了,能荡涤掉人心中的沉重与污垢。

每年这个时候,裴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可她这一出现,心情变得明朗,

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却毫无预料出现了。

仿佛从天而降。

身为帝王,从不信鬼神,竟也莫名发出宿命般的感慨。

裴钺独自在心中完成情绪的消化,

“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朕正好顺路,送你?”

也不知是他未穿那身明黄的龙袍,抑或是他真打算放手,这语气听起来格外舒服,再也没以往那种压迫。

舒筠意识到的时候,已点了头。

大约是怕被人撞见,裴钺择了一条僻静的廊道,从后山下了灵山寺。

芍药与小内使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舒筠陪着裴钺在前,因下过雨,略有些水汽飘进廊道内,舒筠脚下偶尔打滑,下意识便拽向了裴钺的衣角。

裴钺往那只白嫩软乎乎的小手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眸色一顿,装作若无其事任由她牵着。

每走一步,一下一下地扯。

裴钺脑海涌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抚了抚额。

舒筠发现自己又拽住了他,袖角被她牵起,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垂着,处处透着力量的美感,舒筠脑筋一炸,连忙松开,往侧面靠近廊道的围栏,扶着湿漉漉的围栏一步步往下。

明明寒风肆掠,她面颊犹如粉桃。

待上了马车,她依然没能平静下来,裴钺闲适地坐在上方,她便靠在车壁的锦杌坐着,马车缓缓开动,又快又稳,舒筠忽然想起药丸一事,便跪了下来,

“臣女谢陛下隆恩。”

裴钺闻言一愣,看来她发现了,倒也不笨,蜷紧的手骨微微弹了弹茶杯,淡声道,“不必挂在心上。”

午后天色渐开,车辘滚滚的声音极富节奏,舒筠意识渐渐有些混沌。

施恩于她,又不求回报。

总感觉欠了一身债似的,还是情债。

裴钺阖眼片刻,慢慢抬眸,见舒筠眉尖紧蹙,不知为何事犯愁。

“心里不好受?”他语气极是平淡,却又带着循循善诱。

在这午后朦胧的天色里,便像是带着节拍的乐章。

舒筠苦恼中带着几分懵懂,“我受陛下大恩,不知该如何回报,若就这么心安理得受着,很...很过意不去。”

裴钺唇角慢慢牵起,清湛的眼微亮了几分,“若实在过意不去,便赠朕一件礼物。”

“陛下想要什么?”舒筠忙问。

裴钺心下苦笑,他想要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么。

“你拿手的吧。”他也不打算为难她。

舒筠浑噩地点头,脑子里开始思索自己擅长什么。

她略擅丹青,只是那点本事在帝王眼里压根不够看。

其余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绣艺,她若是给裴钺绣个什么物件.....算了。

舒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裴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小指轻轻叩着书案,思忖一会儿道,

“你父亲极擅修补古画,你会吗?”

舒筠猛地点头,“我会,我当然会,我还给爹爹打过下手呢。”

就像一逮着机会急于表现自己的学生。

裴钺眼梢含着笑,“成,那你明日...”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他顿了一下,立即改口,“你择日入宫替朕修复一幅古画。”

舒筠终于找到了自己用武之地,眉间郁色顿消,连着那点困意也没了,她兴致勃勃问是什么画,裴钺告诉她是前朝名家许义山的画作,许义山存世画作不少,其中青绿山水最为著名,不成想一贯读书打不起精神来的小姑娘,对古画倒是颇有研究,说起来头头是道。

时间过得很快,马车停在舒家后面那条巷道。

舒筠好像从未这般自在,小姑娘一高兴了,眉梢间飞扬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下马车时,她立在马车外,弯着腰朝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小声告别,“陛下,我回去了。”

轻柔的嗓音,脆而不腻。

她俏皮的模样在车外晃动,裴钺隔着车帘,唤了一声,“筠筠...”

“啊?陛下还有吩咐吗?”舒筠又凑过马车来,

听得她的声音近在咫尺,裴钺闭了闭眼,克制着回,“无事。走吧。”后面那句话是在吩咐赶车的蔺洵,蔺洵当即驾着马车朝皇宫奔驰。

舒筠只当自己解决了一桩心事,目送马车远去后,高高兴兴回了房。

舒筠暗下琢磨,皇帝方才明明吩咐是“明日”,后面才改口“择日”,她明日本也无事,且不如去还了这趟人情。

原先二人相处仿佛绷着一根弦,一个头皮发紧,一个咄咄逼人。

舒筠只恨不得避得远些。

如今弦断了,没了那层束缚,倒愿意为对方着想。

次日舒筠只道要去别苑打理花房,苏氏也没多问,嘱咐芍药与仆妇跟着,舒筠又说约了王幼君,将仆妇给推却,只带着芍药出了门,主仆二人来到东华门外的灯市,芍药带着车夫在此处歇着,又拿了些银两打发车夫,舒筠则拿着令牌进了宫。

宫人悄悄将她引入奉天殿的偏殿。

裴钺刚下早朝回来,瞧见刘奎笑眯眯立在廊庑,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便猜了大概,

“来了?”

刘奎合不拢嘴,“姑娘在偏殿候着。”

“让她来御书房。”裴钺大步进了书房,原是往御案后去,低眉瞅了一眼身上的龙袍,明亮的有些晃眼,于是趁着舒筠还未来,他先绕去后面的寝殿换衣裳。

左瞧瞧,右翻翻。

不是湛色的便是玄色的,倒是没几件鲜艳的衣裳。

最后寻了一件旧时的天青色袍子换了下来,重新回到御书房。

小姑娘梳着垂髻着杏色衣裙腼腆地坐在罗汉床上,瞧见他绕出来,连忙起身要行大礼,

“免礼。”裴钺胸前那块衣襟略有些起皱,他抬手不着痕迹压了压,往御案坐了下来。

一旁的刘奎看得有些傻眼,这是猴年马月的衣裳,怎么翻出来穿了,再往坐着的小姑娘瞥上一眼,

啧,看直了眼。

难怪。

刘奎决定当个睁眼瞎,悄悄退了出去。

舒筠眨巴眨眼偷瞄裴钺,极少见他穿亮色的衣裳,那身明黄的龙袍算是鲜艳的,只是大约是帝王的威压,实在不敢直视。

眼前这件袍子就很称他,十分惊艳。

那张脸本已无比俊美,今日又格外添了几分清隽气,简直令山河失色。

舒筠不由再次感慨,他若是七爷该多好。

裴钺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唤来跪在屏风处的小内使,“去内书房取许义山那幅破损的画来。”

刘奎早晓得二人要做什么,一带吩咐人架起画架,又准备修补古画要用的各色颜料工具,不多时,舒筠便专心致志开始补画。

这是一幅青绿山水图,用的是小青绿的手法,在水墨淡彩上薄罩青绿,画风极其细腻,舒筠亲眼所见也不由感慨,一个八十岁的老先生竟然能画出如此妍丽蕴秀的画来。

换做是舒澜风在场,大约也没本事立即下手。

舒筠一来初生牛犊不惧虎,二来大约是裴钺言辞间给了她底气,她稍事休整,钻研半个时辰后,便开始动手了。

裴钺起先在认真批阅奏折,没怎么理会舒筠,待午时他折子都批完了,舒筠全神贯注竟然一动未动,裴钺有些不放心,担心这姑娘过于劳神伤了身子,于是起身踱步去观看。

他从未见舒筠如此专注,她沉浸补画,神情凝肃而冷淡,眼神精准到一纤一毫的不对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裴钺着实看呆了去。

往后来回在她面前晃了几次,也没有分舒筠半点神。

这还是那个撅起小嘴扭着腰身不肯背书的小迷糊虫吗?

舒筠为了一鼓作气,午膳只用了些几块点心,待大功造成已至下午酉时初,她浑身僵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朝裴钺歪了歪脑勺,

“陛下,我补好了。”

裴钺看着从画轴后探出的半张俏脸,明珠生晕,美撼凡尘。

她眼底布满了血丝,双眸微醺,可见是用眼过度,视线略有模糊。

裴钺心口微微滚过一丝烫意,

“来人,准备热水湿巾。”

他起身绕出御案,往舒筠身后的罗汉床指了指,

“你伤了眼,必须用热巾敷一敷。”

舒筠眼睛干涩,难受得紧,也不推拒,扶着圈椅起身,绕去身后,挨着罗汉床的引枕半倚着。

裴钺就坐在她对面,二人当中隔着一张四方小案,案上摆着一极小的青瓷梅瓶,里面插着一束君子兰。

宫人手脚极快,很快端来金盆,用热水打湿布巾拧干,径直递给了皇帝。

舒筠闭着眼靠在引枕歇息,不曾注意到这一幕,裴钺接过湿热的毛巾,连忙叠了叠,探身搁在她双眼,一阵湿热袭来,舒筠眼圈的疲倦很快得到舒缓,她舒适地吁了一口气。

眼睛看不到,耳朵却极为灵敏,她听得裴钺坐在她对面。

她口干,很想喝水,不敢开口劳动皇帝大驾,却又不知殿内有无伺候的宫女,一手撑着身后的罗汉床,维持布巾不掉下来,另一只手又开始胡乱往侧边探。

裴钺看得那只不安分的小手,胸口闷出一声笑,语调又轻又缓,

“你又在乱抓什么?”

舒筠身子一僵。

一个“又”字将那块遮羞布给掀了个干净。

舒筠的面颊一瞬间从青桃肿胀成熟桃,若不是她现在什么都瞧不见,她定然要落荒而逃。

吸气,呼气,沉住气。

只要她看不见,她就不尴尬。

“我想喝水。”

裴钺从容擒起茶杯,也不知是逗她,还是气她,咬着后槽牙道,

“那你往侧面抓什么,你往朕这里来抓呀,茶杯在这。”

舒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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