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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第 1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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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刺激完瑞文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什么就被返回的奥林拎走了, 留下的大小姐认命地重新把布条塞回瑞文特的嘴巴里,或许是伊莱与瑞文特之间最后的短暂对话在作祟, 大小姐也鬼使神差地站了一会儿, 仔仔细细看了看瑞文特。

脸颊凹陷、四肢纤细、像只野兽一样被绑缚得严严实实、一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说到底瑞文特看起来也只比伊莱大一点,与克拉伦斯大约是同龄人。

大小姐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浦队长。”一名黑甲卫兵走过来, 压低声音说,“大少爷和小少爷已经离开附近了, 在离开之前萨辛队长请小少爷帮忙弄了点冰块, 说是气温太热,要供给士兵用。”

“嗯,拿一半……”大小姐顿了顿,改了个主意, “算了, 还是别拿了。别辜负小伊莱的心意, 整片大陆上应该都不会有第二个愿意这样为别人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了。”

“就拿普通的吧。”她说。

亲卫军士兵的执行力都很不错, 大小姐才刚刚把面罩取下来透了会儿气, 那名亲卫军士兵就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桶走了进来。他行动间看着很轻松,但把桶放下的那一刹那整个监牢中都响起了一声闷响,激荡的水从桶的边缘撞出来、落在地面上,溅出几条深色的水花。

大小姐慢条斯理地取下右手的手甲, 规规整整地放在伊莱坐过的椅子上,然后拿起了漂浮在桶中的一个半球形的木瓢。她冲着另外一个黑甲卫兵扬了扬下巴, 漫不经心地说:“别让他闭眼。”

于是当大小姐走到瑞文特身边的时候,他的眼皮和眼睑是被黑甲卫兵强行固定住的, 大小姐低下头看了一会儿, 他的眼睫一刻不停地在抖动、并且随着时间流逝频率越来越快, 最终甚至到了神经质颤动的地步。

“哗啦——”

劈头盖脸的水倾倒而下。

水从高处落下时是会造成痛感的,尤其是冲击眼球的时候。

洛浦家明朗活泼的大小姐某些时候有着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样貌,她不大愿意在血脉相连或者十分喜爱的弟弟面前表现出来,所以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信教者瑞文特,”大小姐带着明朗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站在瑞文特面前,“现在是我个人第九十七次对你提出这个问题——你确认自己现在处于全然清醒、并没有被控制的状态吗?”

……

伊莱又开始每天定时去亲卫军营报道了。

上一次他这样干还是在十岁左右的时候,不过当时他是穿梭在士兵之间,而现在他目标明确,先去薇尔的监牢“叙叙旧”、再去瑞文特的监牢进行言语刺激,最后如果有空还要去看看已经被挪到不那么重要的监牢里的埃尔弗。

风雨无阻,简直就像上班打卡一样——上的还是个重复劳动、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可以提高人的肾上腺素的班。

伊莱“上班”的状态也越来越松弛,一开始服饰还算精致,到最后不仅穿着便鞋就哒哒哒地来了、还要带上自己的“宠物”格瑞、偶尔还能从哪个口袋里拿出来一点小零食,实在和整个严肃的亲卫军营都格格不入。偏生亲卫军营的士兵和薇尔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有瑞文特和埃尔弗心中吐槽过,前者不屑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现的羡慕,后者觉得有一点好笑、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怅然。

伊莱向来都很有耐心,他并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三个人身上,反倒是一刻不停地着手准备从其它地方拼凑真相,然而转机就在第一缕秋风吹拂到领主城堡的时候到来了。

或许每一个不同寻常、值得纪念的日子都会在一开始就给出预兆。

这个预兆可能是比平时更加轻快的心情、更加明朗的天气、更轻柔的风,而伊莱获得了这三者的叠加,以至于今天他和薇尔“叙旧”的时候对方都忍不住感叹道:“您今天心情很好。”

“那你打算说出点什么来让我心情更好一点吗?”

薇尔摇摇头,轻声道:“只是还不到时间。”

伊莱第不知道多少次问:“那么什么时候才到时间呢?”

从前的薇尔只是不说话,然而今天她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什么正在改变了,或许等到这种改变足够可观,您就会自然而然地获得您想要的答案。”

“啊……”伊莱遗憾地叹道,“那听起来有一点太久了不是吗?”

不过久也没关系,他年纪还小,整个弗朗西斯都如同新生一般充满勃勃生机,等到度过有可能到来的黑暗风暴,他有充裕的时间去为自己解释一个问题。

伊莱离开了薇尔的监牢,在进入瑞文特的监牢之前,他脚步一转,走向了埃尔弗的监牢。

他昨天和瑞文特相顾无言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下定决定要把时间更多地放在埃尔弗身上,学院马上就要建成了,到时候他就很难再有现在这样可以天天到亲卫军营来的时间。埃尔弗情绪稳定,也能沟通,比起去和没办法说话的瑞文特大眼瞪小眼,他还是更喜欢和埃尔弗待在一起——哪怕只聊聊奥斯都的风土人情,也可以从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挖掘到一点很引人深思的消息。

转机就是从伊莱踏入埃尔弗监牢的那一瞬间发生的。

原本总是带着迷人微笑“迎接”伊莱的埃尔弗脸上带着几分细看时才能察觉的焦躁,伊莱脚步一顿,眼睛中漫出几分兴味来。

“上午好,埃尔弗·伯伦先生。”

埃尔弗彬彬有礼地在有限的活动范围之内行了一个绅士礼:“上午好,小少爷。”

“你好像和以往有点不同?”

要按埃尔弗过去的表现,他应当是会像任何一个说话弯弯绕绕的贵族一样从天气扯到伊莱的纽扣,然而今天他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嘴上爽快地承认道:“因为我听说有一个小朋友想要见我。”

伊莱一愣,随即唇角勾了勾,或许是太无语了,他到底是没有笑出来。

“我以为我上一个冬天的时候已经告诉你了,还是在我生日过后的第三天。”伊莱顿了顿,开了个玩笑,“或许你的记忆出现了一点无伤大雅的问题?”

埃尔弗的记忆当然没出问题,他无奈地笑笑,冰蓝色的眼睛中映出栏杆与伊莱的倒影,总让伊莱觉得他正在观察着什么,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因为我直到昨天才知道詹妮弗从明日之森逃出来之后、一路挂在脖子上护送来弗朗西斯的精灵之心被拿走了。”

精灵之心对于伊莱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词,伊莱拧起眉头,神色隐隐带了些压迫感,他问道:“你每天都待在监牢里面,从哪儿去听说外面的消息?”

他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瑞文特都愣怔了一下。这句话的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明日之森、精灵之心和被拿走了!

然而伊莱神色很认真,他是真的觉得最要紧的问题是囚犯的消息都能传进亲卫军营了——这可是亲卫军营!弗朗西斯武力值巅峰、天赋者扎堆、每个人都能抵挡中高阶魔兽的亲卫军营!

弗朗西斯哪里都可以出问题,亲卫军营出问题就真的是要完蛋了。

在伊莱真的很凝重的表情面前,埃尔弗心里那点焦躁神奇地消失了。

“弗朗西斯第一学院的修建要提前完成了,最近正在收尾,在其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外来者可以获得弗朗西斯一个无伤大雅的允诺。”埃尔弗顿了顿,脸上露出个有点得意的笑来,“获得承诺的哪个外来者希望见我一面。”

伊莱的反应再次出乎埃尔弗的意料,他微微抬眼,意味深长道:“那看来你不仅是外来者真正意义上的领袖,还‘民心所向’、地位不低?”

埃尔弗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嘴上求着饶:“不要再打趣我了,小少爷。”

伊莱伸了个懒腰,他今天穿的上衣不算特别长,一抬手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劲瘦腰腹,其上附着的薄薄肌肉半点也让人轻视不起来,那些被他用法杖砸过头的敌人想必对此深有感触。

“好吧,”伊莱终于放过了埃尔弗,轻快地说,“那就请你告诉我一下精灵之心被偷走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吧。”

埃尔弗的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精灵之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小型的世界树。”

伊莱下意识地垂下眼睛,手腕上那段据说带着世界树气息、但说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藤蔓顶着一朵白色小花,此刻正乖乖巧巧地和荆棘冠冕缩小成为的指环单方面玩耍。

这片大陆上曾经是存在过世界树的,是的,曾经。

这个世界上的精灵族并不向伊莱上辈子见过的文学作品一样在世界树上诞生,它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能够储存力量的旗帜,精灵族之间存在的传承就是因为死亡后的精灵族灵魂归于世界树、将自己对世界的感悟融进世界树流淌的力量之中、再由世界树将之赋予给新生的精灵幼崽,最终达成了令前半部分黑暗时代的人们绝望的延续。

很久很久之前流传的诗歌中说:“只要世界树不倒,胜利将永远站在精灵一方。”

所以黑暗时代涌现的人类天赋者拼尽全力推倒了世界树。

埃尔弗解释道:“精灵长时间失去世界树气息的滋养后就会很快衰老,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如果精灵族再衰老到某个程度之后重新获得了浓烈的世界树气息,那么他的身体也不可能重归年轻。”

“为了维持种族的正常发展,失去世界树之后的精灵族用某种特殊的容器分别储存世界树破碎的内核,这就是精灵之心。”

精灵之心是精灵族的圣物,据说是当前大陆上最后存在的、富有浓烈世界树气息的东西,每一个精灵村庄都必须建立在精灵之心能够覆盖到的范围之上。简单点来说,它就像是汪洋之上独属于精灵族的移动岛屿。一场黑暗风暴摧毁了詹妮弗生长岛屿上的精灵,所以詹妮弗最后这个幸存的血脉当然要负责把岛屿带出来。

可是这个岛屿不见了。

是突然不见的。

伊莱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打断道:“在我生日之前不见的?”

他记得就是那天詹妮弗期期艾艾地问他能不能和埃尔弗见一面的,难道那个时候詹妮弗意识到精灵之心丢了?那天还出了什么奇怪的事?伊莱一怔,突然从记忆的某个隐秘角落扒拉出了一条值得注意的信息:那天露丝不在,詹妮弗说露丝一大早就出去了,他还暗自疑惑过露丝怎么会在那个时间出门。

“应该是在您生日之前。”埃尔弗这个时候说,“我没有和詹妮弗谈过,詹妮弗和那一名外来者也并不算很熟、所以不敢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以至于我现在其实不是很清楚具体的过程。”

伊莱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理清思绪,最终他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精灵之心除了对精灵族有用之外对其它种族有用吗?”

埃尔弗苦着脸呲了呲牙。

“您可以这样理解,小少爷,一个精灵之心蕴藏的魔力等于十个完整的元素宝石矿——这还是在不算那些传承和世界树本身价值的前提下。”

沉默,无穷无尽的沉默。

“哇哦,”伊莱面无表情地说,“那就让我们开始祈祷这玩意儿没有落进教廷的手里吧。”

……

远在半个大陆之外的某片海域之上,一艘单从外表看就知道遭遇过很多攻击的船停在了海面上。

胳膊上绑着渗血绑带的米娜用竹竿挑着桶从海里捞了一桶水上来,胡乱地往甲板上一泼,新鲜的流淌血迹被冲淡一点,还有许多暗沉状态不同的血迹不动如山。她皱着眉看着平静到有些诡异的海面,突然抬手把桶扔到一边,叮呤哐啷的声音传来,而她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些突然遭难的可怜物品。

出来得太久了,曾经潜藏在一个小国整整四年的冷静暗杀者这样暴躁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这该死的海面上离开。

忽然,脚下的甲板内传来了敲击声,一长一短,那是她和通由甲板下的空间进入海底的半精灵约定的暗号。

米娜眼神一凛,立刻蹲下打开甲板上的暗门,一颗湿漉漉的头冒出来、一把抬起的匕首挡掉了她划过去的匕首。海风突然吹起来了,米娜的短发被吹得贴在了脸上,两把相交的匕首之上露出了一双沉郁的绿色眼睛。

米娜咬了咬牙,收回匕首退后一步,艾萨克撑着甲板跳上来,衣摆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下面有什么?”米娜问,“你已经下去了至少一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要不是直觉其中有着小少爷需要的大秘密,她早就驾驶着船只离开了。

艾萨克没看她,自顾自地把站在脸侧的头发撩到脑后,撩到一半、手肘抬起的时候他突然皱起了眉,动作也停了下来。米娜一愣,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子,下一秒,她也皱着眉问:“下面有东西?”

她刚刚分明闻见了血腥味,难道这片海域地下也暗藏着敌人?

艾萨克突然从鼻腔里哼出意味不明的一声,他放下手臂,从腰间的袋子里抽出个东西扔给米娜。米娜准确地接住了,举起来一看,是一片骨头的碎片。它弧度非常平、最宽端足足有成人巴掌长,明显不属于人类,简直就像是强行从某根巨兽的骨头上敲下来的一样。

艾萨克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那是龙的腿骨碎片。”

龙?米娜瞳孔紧缩,她难以自制地望向站在船舷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艾萨克,心中突然被出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这只半精灵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她手中这个碎片背后的东西。

这时艾萨克突然转过头来,米娜一惊、差点向后迈一步,好在她及时反应了过来,才免得在艾萨克面前显露出弱态。她听见艾萨克说:“你的小少爷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米娜瞬间绷直身体,眼睛警惕地微眯,冷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得到答案,艾萨克又回过头去,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胸口处的衣物扯开,被水浸湿的遮挡物除去了,只留下苍白胸膛上一道深到似乎能看见搏动心脏的伤口。此时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都已经变成淡粉色了,艾萨克看了一会儿,反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透明的圣水、弹开盖子一股脑倒了上去。

胸膛似乎被再次撕裂的疼痛瞬间掠过咽喉席卷至大脑,甚至让体质甩人类八百条街的艾萨克都眼前一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脑中思绪沉沉。

古老书籍记录中只是残暴的巨龙似乎出乎意料地聪明,所有人都以为龙岛沉没的地方是在大陆最南端无人能够靠近、又曾经有银白巨龙盘旋的海上迷雾,谁又能猜到这片岌岌无名的海域才是巨龙一族真正的埋骨之地?

最汹涌的疼痛终于过去了,艾萨克睁开眼,那道狰狞的伤口在透明圣水的作用下勉强“黏合”在了一起,倒是不渗血了,只是看着还是骇人得很。说来也奇怪,他身上那么多或深或浅的伤疤,比它更恐怖、更令人疼痛的并不是没有,然而他就是有一种预感,这道伤口会成为他一生中最记忆深刻的一道。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伤口凹凸不平的表面,垂着眼睛想:那位小少爷可真是狠,说半年就半年,一点宽松的时间都没有。

事实上他早就超过了半年的时限了。

这段时间虽然也有教廷的人前仆后继地来袭击,但携带的圣水越来越少,直到最近已经彻底不携带了。他留下的圣水有限、又在海底浪费了不少,然而这道伤口会永远重复裂开的过程,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前往弗朗西斯,实在是棘手的局面。

靠着桅杆闭目养神的米娜突然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她倏地睁开眼,艾萨克在她身前一两米的地方站定,这是他们这段时间摸索出来能被彼此接受的安全距离。

“你的小少爷……”艾萨克缓慢说道,“要你去从教廷那里获得情报?”

……

露台上坐着的伊莱别过头打了个喷嚏。

侍立一旁的女仆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她连忙放下描银丝的玻璃水壶,关切地问:“您觉得冷吗?”

今天多云,太阳躲在云层后面,然而气温并不算低。伊莱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袖衬衫,有点无奈地说:“我觉得温度和一副厚度都很合适,可能只是有人在想我。”

女仆一愣,随即抿着嘴笑了起来。

“小少爷总是有这样奇妙的想法,”女仆一边倒掺了枫糖的水果干茶一边打趣道,“这样的话,好像连打喷嚏都变得浪漫起来了。”

[打喷嚏是因为有人提到自己是一项谬论,]系统很不浪漫地申明,[请宿主相信科学。]

也不知道之前严肃地向伊莱阐明“欧非守恒定律”的到底是哪个封|建|迷|信的统。

伊莱借由喝茶的动作掩掉嘴角上的笑意,他视线下移,落在花园正中央一大一小两个坐着的人影身上。

是埃尔弗和詹妮弗。

他们看似独立坐在一起,然而周边有士兵巡逻,还总是有女仆端着可口的小点心和甜滋滋的羊奶放到詹妮弗手边,旁边的建筑物伤还坐着个伊莱,总之埃尔弗绝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逃走。

伊莱放下茶杯,天气不太好的时候人总是很容易犯困的,他轻轻打了个哈欠,有点漫不经心地想:如果不是詹妮弗在精灵之心这件事上明显只信任埃尔弗,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让这两个同样明日之森出身的存在见面的——至少不应该在领主城堡。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詹妮弗还小、总不能到监牢里去,他对露丝也还怀有疑虑、把詹妮弗带出来还是借的请詹妮弗来玩的名头。

就让领主城堡的花园再做一次会客室吧,总之那些花花草草听见过的隐秘事情也不少了。

伊莱在上面悠哉悠哉,要是詹妮弗回过头来望,还要及时地露出温和安抚的笑容,偶尔还要扶在露台的石柱栏杆上招招手。每次詹妮弗看完他都要露出害羞的笑容、两个脸蛋红嘟嘟的,又转回头来和埃尔弗说话。

他们正在说“遗失”的精灵之心。

“我明明每天一起床就要看看它在不在的,可是那一天没有。”詹妮弗的语气虽然有点沮丧,但陈述的时候条理分明,能看出来她在没有见到埃尔弗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自己复盘过很多次,“我只是起床,然后吃露丝姐姐留给我的点心、坐在院子里玩,太阳刚刚走到四分之一的天空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它不见了,我从房间找到院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后来伊莱哥哥出来了,”詹妮弗用脸贴着埃尔弗强健的手臂,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偷偷跑出精灵村庄找还是个小孩子的埃尔弗玩时做的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拜托伊莱哥哥、问他可不可以和你见一面。”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来,纠结地看着埃尔弗。

“你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要做不好的事情呢?”

她指的是埃尔弗被捕并且至今还在监狱里。

在詹妮弗的认知中进监狱就是做了超级不好的事情。当时她提这个要求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好过分呢,她记得族长爷爷从前听说有精灵想看地牢里的囚犯时都要举着手杖大发雷霆,好在伊莱哥哥很温柔地告诉她要问一问、后来又特意告诉她还不行,最终又瞒着露丝姐姐把她带过来了。

仔细思考的埃尔弗被哽了一下,他曲起手指弹了一下詹妮弗的额头,不满道:“那我又不是自己想要做坏事。”

詹妮弗抱着额头,很不服气。

“不想要做却做的坏事就不能被称之为坏事了吗?”

埃尔弗无言以对。

其实他们这群外来者都是抱着目的非法进入弗朗西斯领地,弗朗西斯的领主要把他们遣返回去都可以,但是种种因素叠加,他们不仅留了下来,还被慷慨地赋予了一条新生的途径——说到底修建个学院而已,现在的弗朗西斯又不是没有金币,完全可以雇佣奥斯都或者周边领地的领民,多花一些金币、少承担一些麻烦,对于哪个统治者来说都是很划算的事情。

如果伊莱知道埃尔弗在想什么,就会惊讶地睁大眼睛,并且在心里回答:谁告诉你弗朗西斯有钱的?

明明弗朗西斯的贫穷领地设从未ooc。

弗朗西斯并不能在每一个方面都完全自给自足、有元素宝石矿的事情也要捂得严严实实,事实上需要从外界购买的商品并不在少数。而外界的商会看见弗朗西斯的特产商品价格高昂,售卖给弗朗西斯的商品就会层层加价,总的来说,弗朗西斯与游星帝国任何一个领地相比都算的上十分贫穷。

要是弗朗西斯能自给自足、又有自己的货币系统就好了,伊莱应当会这样想。

不过伊莱现在并不知道埃尔弗在想些什么,所以埃尔弗得以顺畅地叹了口气,掐头去尾、面目全非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詹妮弗的眼睛瞪得圆溜溜,她惊讶地说道:“所以你们就被那群信教者抓到游星王城的地宫里面去了吗?”

应该……也算是吧,虽然省略了神国、还省略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少人的惊悚过程,但结局就是这样的嘛。

埃尔弗毫无心理负担地点点头。

正用手指蘸水试图强行教格瑞认字的伊莱被花园中央直冲而起的稚嫩声音吓得一抖:“果然!我的哥哥就说了!人类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伊莱看看这个被突兀一竖分成两半的可怜符号,立刻放弃拯救它转而好奇地偏头去看花园中央,试图弄清楚是什么让害羞腼腆的詹妮弗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他没看到詹妮弗,只看到一颗恨不得埋进泥土里的圆圆脑袋,还有一边对着路过的仆人道歉一边拼命想把詹妮弗的脑袋救起来的埃尔弗。

伊莱默默地收回了好奇的目光,转而继续强迫两眼已经变成蚊香圈的格瑞认字,嘴上还在低声教育:“文盲鼠是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女朋友的——当然,你要找男朋友我也不介意,但是如果你一个字都不认识,那些帅气漂亮的鼠鼠就会说哎呀怎么是个小文盲啊,你就要孤独终老了。”

暂时没有找男朋友找女朋友的想法的可怜格瑞被压着尾巴,含泪继续学习那些歪七八扭的奇怪字体。

花园中央的詹妮弗终于从害羞的情绪中勉强挣脱出来,她从手指缝里观察周围的仆人,却发现大家都没有看着她,她又抬头看露台上的伊莱,发现对方正揪着格瑞不知道在专注地做些什么。

詹妮弗悄悄松了口气,细声细气地道歉:“我是说那群人类信教者不是好东西。”

埃尔弗努力抑制住笑的冲动,绷着脸严肃地点点头,落在詹妮弗眼里,就变成了埃尔弗还在难过。她贴心地挨着埃尔弗,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逃出地宫之后要来弗朗西斯呢?”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只有弗朗西斯没有被教廷借信仰之名笼罩、因为弗朗西斯是教廷的手没办法光明正大伸向的唯一一个地方。

埃尔弗会这样告诉詹妮弗、告诉他童年时分的异族好朋友吗?

不会。

他说:“我在地宫发现了一副壁画。”

那其实都不能称之为一副壁画,因为那幅画是画在地面上的。达亚镇出身的一个外来者某天在角落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知道怎么的带起了一点岩层来,他本来没怎么在意,然而在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从缺了一块表皮的地面上窥见了一抹紫色。

紫色提取工艺复杂、成本高昂,在这片大陆上是非常稀有的颜料。外来者本能地觉得不对,找了埃尔弗,而埃尔弗找了信任的人,他们在某个深夜一点一点地把附近的表皮全部抠了下来。有着会在深夜去旁边的通道与教廷人士接头的瑞文特在,这事实上是一份非常艰难的工作,他们通常需要等到埃尔弗回来之后才借由彼此身影的遮掩工作,白日还要交替着坐在已经被挖出来的地方不挪窝。

好在那副壁画不大,他们只艰难困苦了两三天,很快就窥见了壁画的全貌。

“那是一片蓝紫色的花海,”埃尔弗这样描述道,“和我在神——教廷圣殿中看见过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非常精巧的亭子,亭子中央坐着一个人,银白长发,背对着壁画之外。壁画的一角还用古文字写了一句话,爷爷小时候教过我,所以我认出来那写的是——”

“致我冰雪与太阳一般的挚友。”

银白色头发并不算非常少,硬往弗朗西斯之上扯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但是如果建立在埃尔弗曾经说过的那些“我们为什么要到弗朗西斯来”的借口之上呢?

埃尔弗顿了顿,见詹妮弗依旧懵懵懂懂,便主动转开了话题:“精灵之心——”

埃尔弗卡住了,好吧,这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关于精灵之心“遗失”这件事情,事实上埃尔弗有一个猜测,只是不太好说出口。

这个时候詹妮弗说:“埃尔弗哥哥,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露丝姐姐呢?”

埃尔弗瞪大了眼睛,这个表情放在他那张典型公子哥长相的脸上有点滑稽,詹妮弗被逗笑了,很快就丢掉了那点沉重的心情,她捧着自己的脸说:“我又不笨的呀,我们精灵族向来都是很聪明的。”

更何况,詹妮弗想,露丝姐姐走之前还告诉她自己要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都没有想过要瞒她。她的确只是幼崽,可是精灵是长生种呀,妖精也是长生种,和人类认知中的幼崽肯定是不太一样的。

她问:“你也觉得是露丝姐姐对吗?”

埃尔弗张了张嘴,最终轻轻摸了摸詹妮弗的头顶,他是知道詹妮弗和那只木妖精关系不错的,对于一只幼崽来说,这显然会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然而优先打击到詹妮弗的并不是露丝。

“那个是要给太阳哥哥的,”应该被露丝打击到的詹妮弗低落地说,“现在我把它弄丢了,这该怎么办呢?”

“太阳哥哥?”埃尔弗一愣,他就像抓住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尾巴一样急切地问道,“太阳哥哥是谁?精灵族的精灵之心为什么要送给他?除了太阳之外,还有没有——”

还有没有冰雪,就像那副壁画的题字一样。

他情绪太激动了,詹妮弗被吓得一抖,得到埃尔弗懊悔的拍背安抚之后才讷讷地回答。

“是族长爷爷嘱托我的。”詹妮弗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当时的场景,而是只回忆声音,所以她能够学着记忆中的口吻道:“族长爷爷说,要我一直沿着陆地向南方跑,跨过一条边境线,到一个风的气息很特别的地方去找一个太阳一般的人。”

詹妮弗伸出幼小的手掌,她慢慢收紧,最终变成一个圆圆的小拳头,她带着点勇往直前的坚定说:“然后我要呆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在合适的时候把精灵之心送给他。”

“族长爷爷说,这是我们精灵族最后的可能性。”

精灵族……最后的可能性?埃尔弗愣住了。

当初世界树的核心一共破成了六十三块,这意味着整片大陆最多应该存在着六十三个精灵村庄,它们很少互相通信,几乎就是大海之上独立的岛屿。然而现在其中一个岛屿的岛主说某个存在是所有小岛最后的可能性?

仿佛没有有何异样、一直遗世独立的精灵族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不利情况?

埃尔弗的心中升起了许许多多的疑问,然而詹妮弗一看就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他把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

然而詹妮弗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了,她难过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嘟嘟囔囔地说:“我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埃尔弗没有听清楚,疑惑地“嗯”了一声。

詹妮弗微微拔高声音,听上去还是很低落。

“我说,我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我就会知道我的族群经历了什么了。”

埃尔弗摸摸她的脑袋,深深地吸一口气,笑着凑近詹妮弗,哄道:“可是詹妮弗努力完成了族长爷爷的嘱托呀——”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说找到太阳哥哥之后要呆在他的身边,那你现在……”

“我现在已经呆在他的身边了呀。”

詹妮弗说着,抬头往主建筑的露台之上望,埃尔弗一怔,也跟着望过去。

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伊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他单手撑着栏杆,似乎在捞什么,女仆紧张地想要拉住他,却没有好下手的地方。这个时候伊莱突然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可能是因为尴尬大脑宕机,他竟然就着这个姿势弯起眼睛,冲着他们两个打招呼。

伊莱的头发又长了一点,他原本一直说要剪掉、又总是忘记,于是到现在发尾已经能够垂到锁骨。女仆用漂亮的金紫发绳把他的头发束在脑后,发绳很长、尾端的菱形金属坠子能够坠到胸口,此刻他趴伏在高高的露台上,那颗坠子就在空中晃晃荡荡,在阳光的照耀下,它就像一个晃来晃去的光点。

阳光?詹妮弗和埃尔弗都一怔,不约而同地仰起头来。

灰白的云层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一条缝隙,一束明亮热烈的阳光倾泻而下,正正好好,将弗朗西斯的小少爷一整个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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