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倒霉老林

“对不起, 我不该说脏话。”

鹤飞鸿双腿合拢，双手紧贴裤线，对谢璲深深鞠了一躬。

“我刚才在酒店房间内感应到了好多鬼婴气息, 显而易见, 它们都是被你养着的。”

鹤飞鸿弯着腰，昂起头, 用最凶恶的表情说出了最礼貌的话：“请问像你这样作恶多端的邪修为什么要跟着警方一起行动？我不知道你靠什么手段获得警方的信任的, 但我害怕你的加入会破坏警方接下来的抓捕行动。”

他恶狠狠地瞪着谢璲, 扯着脖子吼道：“可以请你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吗？拜托了, 您的解释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表情异常扭曲，嘴角抽搐，脸涨得通红。

话音落下, 鹤飞鸿脖颈处的符咒血光散去，他死死咬住嘴唇, 不再吭声。

他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了, 垂头丧脑地靠在警车旁，一副心死的模样。说完这些话就像是抽空了鹤飞鸿的所有力气，他好像完全不在乎谢璲会解释什么了。

谢璲对这位玄学顾问的印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位玄学顾问虽然脾气臭，会骂人，一言不合就发火, 但他真的好坦诚哦。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连带着他这小混混般的外表看起来都温柔礼貌不少。

谢璲思索了一下，也很有礼貌地解释道：“你误会我了, 我并不是邪修, 也并没有故意用邪法养育鬼婴、增强它们的攻击力。我学习的术法和上清派的养鬼之术不同, 但本质上都是为了净化鬼婴身上的怨气、超度它们。涉及家传术法, 不方便具体解释。”

总不可能暴露自己是白虎胎煞可以随便吸收怨气这件事, 反正玄门术法那么多，谢璲干脆就把自己养鬼婴的手段安在了不知名的玄门术法上面。

鹤飞鸿看上去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好像并不信任谢璲的说辞。

见状，谢璲拿出了判官送他的玉佩，在鹤飞鸿面前晃了晃。

鹤飞鸿愣住了。

玄门中人都会经常和地府打交道，他自然是能认出玉佩上面的气息——这玉佩是源自幽冥的庇护。而且玉佩上的不是寻常阴兵鬼差身上的气息，而是黑白无常的。

拿着这玉佩，可以轻易弄出阴兵借道那种大规模阴兵聚集的场面，就算是鬼王级别的厉鬼，也得掂量一下能不能动佩戴玉佩之人。

鹤飞鸿看向谢璲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道歉还有被符箓强迫的因素在，他现在则是真对谢璲感到歉意了。

能获得地府的认可，他绝对不会是邪修。

那些作恶多端的邪修最怕因果报应了，让他们主动和地府接触，相当于杀人犯去警察局自首。

鹤飞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抱歉啊兄弟，是我误会你了。最近打着我们上清派的旗号作恶的邪修实在是太多，然后你也是个养鬼的……我看到你身上的鬼婴一下子就应激了。”

谢璲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你们上清派掌教就是最大的邪修头子，打着上清派旗号的邪修变多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你脖子上这个符箓纹身……”谢璲试探性地提了一句。他对这个纹身很感兴趣，这还是谢璲第一次见到会禁止说脏话的符箓。

听谢璲提起自己的纹身，鹤飞鸿努力压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露出了一副拽拽的表情：“很帅是吧？这可是我师父专门为我绘制的符箓，整个世界独一份，你想求都求不到。”

谢璲也学着鹤飞鸿的模样靠在车门上。现在警方还在清理酒店，防止溢散灵异力量残留影响入住酒店的客人。

在警方做善后工作的时候，谢璲就随意地跟鹤飞鸿聊天打发时间：“这符箓的效果很有趣，可以问一下你师父给你纹这符箓是为了什么吗？”

听谢璲提起这个，鹤飞鸿冷哼了一声：“师门叛逃的邪修太多，我师父害怕我走歪路，所以才严格要求我。”

“不过老子怎么会和那些叛逃的狗杂碎一样——”

“咳。”符咒再次亮起。

“对不起，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从小被家人抛弃，跟社会大哥浑浑噩噩混到了15岁，在打群架的时候差点被人捅死。是师父救了我，给了我新生。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虽然抽烟喝酒骂脏话，但我绝对不会像那些忘恩负义的邪修一样，叛逃师门抹黑玄门。”

一口气说完，鹤飞鸿猛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

他现在尴尬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周围忙忙碌碌的警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好像都已经很习惯鹤飞鸿这种状态了。

谢璲微微皱起眉：“可是你师父这样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身上，你不会感觉不舒服吗？”

听谢璲这么说，鹤飞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看起来很不爽谢璲编排自己的师父。

鹤飞鸿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这符箓只是限制我说脏话，让我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师父想让我做个有礼貌且坦诚的人，好好跟别人沟通。”

解释完后，他没忍住又多说了一句：“师父是为了我好，老子乐意被俺师父管着，干你鸟事儿？”

“唔咳。对不起，我错了……”

谢璲无奈地闭上眼，听着鹤飞鸿进行新一轮忏悔。

他有点明白鹤飞鸿师父的良苦用心了。这铁憨憨真是说着说着就会下意识骂人，然后自己还反应不过来……他这种性格真的很容易得罪人。

接下来这段时间，不管是谢璲还是鹤飞鸿都不愿再说话了。

现在谢璲总算明白刚才在404房间的时候，鹤飞鸿为什么只是用表情和冷哼对他表达不满了。

想必鹤飞鸿自己也知道，他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骂人，然后被符箓强制道歉，最后变成现在这种尴尬状况。

没让谢璲和鹤飞鸿等太久，那些警察很快就清理完了现场。

对于谢璲想要参与抓捕行动这一请求，榕城警方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答应了下来。

榕城警局见过谢璲带着一个普通人毫发无伤地从阴阳间隙中走出来，而且刚才谢璲还凭一己之力控制住了这么一大坨心念怪物，并将其削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警方对谢璲的实力很有信心。

谢璲能跟着，对警方的抓捕人员也算是多一分安全保障。只有嫌弃火力不足的，没人会嫌弃武装力量过剩。

那个被术法控制散播灵异视频的普通人，现在被关在榕城警局。谢璲便直接坐上警车，跟警方一起回去。

令谢璲感到意外的是，鹤飞鸿居然选择和他坐了同一辆警车。

鹤飞鸿乖乖系好安全带，双手环抱在胸前，看向谢璲：“你刚才说用玄门术法追踪残留在受害者身上的气息，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想好了用什么术法？”

谢璲感觉有些奇怪：“这种寻人寻物的法门，你们上清派不是有很多吗？没必要让我这个非专业人士提供思路吧？”

其实谢璲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他也不清楚该用什么追踪术法。他平时想找人都直接搜魂的。

但这次发布视频的那位也是个受害者，总不能用对付邪修的手段对这位普通人吧。

鹤飞鸿面皮涨得通红：“老…咳、我才不会这种文绉绉的东西。”

谢璲沉默了。

难怪他提出让玄学顾问用追踪术法寻人时，鹤飞鸿的反应会那么大，原来是戳到他的痛点了。

玄门追踪术法，或是需要擅长卜卦推演，或是需要熟知罗盘方位通晓奇门遁甲，这两项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计算和知识储备，只有从小就学习玄学的人才有可能精通。

文科生谢璲小时候最烦这种需要计算的东西，爷爷也不强求他学这些，因此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从鹤飞鸿刚才的说法来看，他也是半路出家……这样看来，他不会追踪术法也很正常。

“……算了，等到警局再说吧。”谢璲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句，“榕城警局只有你一个玄学顾问吗？”

鹤飞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师姐出任务去了，短时间内回不来。”

行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回警局看看再说。

谢璲这么着急，主要是怕幕后黑手跑掉。

现在警方抓到了发布灵异视频的人，又阻断了灵异视频的传播，封印了心念怪物，已经打草惊蛇了。

只要计划这一切的邪修是个心智健全之人，在事情败露后，他肯定会第一时间遮掩自己的行踪。

谢璲怕拖得时间越长，就越难找到那人。

回程警车就没有来时那么快了，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榕城警局。

在榕城警局中，谢璲见到了那个发布灵异视频的人。

看着坐在特制休息室里的那个熟悉身影，谢璲愣住了。

“老林？”

听到呼唤声，穿着皱巴巴西服，浑身散发着颓丧气息的中年社畜缓缓抬起头。

在看到谢璲时，他那双满是血丝的双眼猛地睁大。

老林怔怔地看着谢璲，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声音带着哭腔：“大师…您是来救我的吗？”

这人就是谢璲昨晚在地铁直播时，遇到的那个误入阴阳间隙的中年大叔。

谢璲把他带出阴阳间隙之后，这大叔就直接离开了地铁站……没想到他刚从阴阳间隙里出来，就又被人用邪法控制着在网上上传了灵异视频。

这位大叔还真是倒霉啊。

见谢璲和受害者认识，鹤飞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谢璲看向随行的警员，拜托他打开休息室大门。

这间休息室是特制的，可以隔绝灵异力量，防止老林身上有什么灵异残留影响警局。

谢璲坐到老林身边，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状况。

老林虽然精神萎靡不振，但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

他这副模样应该是一夜没睡导致的……普通人在接连不断遭遇灵异事件之后，又被抓进了警局里，睡不着很正常。

谢璲放轻了声音：“可以告诉我你昨天离开地铁后遇到了什么吗？”

老林重重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昨天发生在他身上的离奇遭遇。

昨天被谢璲带出阴阳间隙之后，老林就离开了地铁站，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坐车回家。

在坐进出租车后，老林发现这位出租车电台里正在播聊斋，讲的是王生和画皮鬼的故事。

刚经历了一次诡异事件的老林听得脊背发凉。

但他平时就是那种不敢对别人提要求的老好人性格，再加上离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因此即使很不舒服，老林也没有让出租车司机关掉电台。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区门口，老林连忙把车钱递给了司机。

虽然现在电子支付流行，但像他这样的中年人还是习惯在兜里揣一些现金。

当出租车司机转过身把找的零钱递给他时，老林才赫然发现，这个开车的司机竟然没有脸。

老林完全被吓傻了，一动不敢动。

紧接着，他看到司机那张光滑的脸上开始发生变化……眼眶凹陷，鼻梁隆起，皱纹横生，司机的面部长出了一张他最熟悉的脸——那是老林自己的脸。

那张脸在对他笑。

这种诡异的场景就像是照镜子时，镜中人突然活了过来一样。

老林怔怔地看着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司机，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光滑一片。

他的脸被夺走了。

在这之后，老林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当他清醒过来时，老林发现自己正在一家网吧，面前显示屏是上传视频的界面。

这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老林莫名失去了好几个小时的记忆。

身心俱疲的老林也不敢细想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只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网吧，准备步行回家。

然而他刚出网吧，迎面就撞上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

这队警察是来找老林老林签署保密协议的，以防他泄露阴阳间隙的事情。然后打算再顺便帮他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什么灵异力量残留。

老林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社畜，连派出所都没去过几次，哪见过这等防备恐|怖|分子的可怕架势。他完全不敢反抗，顺从地跟着这队警察回到了警局。

之后就是做身体检查，清理身上的灵异力量……然后警方就在老林身上发现了他被术法控制的痕迹。

在这队警员疑惑之时，负责检测网络的警方也发现了正在传播的灵异视频。

在这几个小时内，灵异视频传播链已经趋于稳定，开始造成一些影响了。

网络警察通过溯源找到了发布第一条灵异视频的IP地址，找到了在网吧发布视频的老林。

他们刚想通知上面派人去抓捕，却发现老林早就被抓到了警局中。

双方一核对，这才弄清了老林身上的控制邪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老林就被关在这个特制休息室里，直到现在。

听老林说完，鹤飞鸿又补充了一句：“昨晚我通宵打游戏，被傻…傻傻的队友气得不行，想要出去发泄一下，就跟那队警察一起行动了。”

说到这里，鹤飞鸿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老林：“网吧外有五只厉鬼，那人准备利用完这个大叔之后就杀死他。”

老林被吓得脸色苍白如纸，他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昨晚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

谢璲的表情也很凝重。

如果昨晚老林没有误入阴阳间隙，如果警方没有及时去找他，老林现在已经被那幕后黑手灭口了。

谢璲看向鹤飞鸿：“可以把你昨晚抓住的那五只鬼给我吗？有了这些厉鬼，就不需要在老林身上弄追踪术法了，我可以根据这些厉鬼找到操控它们的人。”

鹤飞鸿突然变得有些扭捏。

他轻咳一声：“昨晚我被气狠了嘛，而且也不知道网吧门口的这些鬼和灵异视频有关……我以为是来挑衅的普通厉鬼，就、就直接超度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谢璲的手机突然传来新消息提示。

他低头看去，只见周雅韵给他的社交账号发过来一个文件压缩包，里面有她公司最近遭遇的怪事和发生在她身边的事。

周雅韵把这些事件拉了一个Excel表格，详细地写出来事件发生的前后顺序和时间地点。除了这些，里面还有事故现场PPT以及‘案情描述’。

从时间来看，都是刚刚制作好的……发生在周雅韵身上的事显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这些文件都是她亲自做的。

这位董事心理素质真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如此井井有条。

谢璲随手点开了最上面的文件，大概扫了一眼。

周家在蓝海视频平台有股份，而且持有股份不少，算得上是除蓝海平台负责人以外的最大股东。

最先出现奇怪状况的是这位蓝海股份持有者……那人倒是没有死亡，只是突然无故抛售股票。

从周家后续调查来看，这些股票最终流向了永晟集团。

事情发生在十天前，也就是无启村灵异探险综艺预告片刚上映的时间。

看着这些信息，谢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老林。

“老林，可以告诉我你在哪个公司上班吗？”

虽然不知道谢璲为什么突然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但老林还是乖乖回答道：“蓝海传媒有限公司，我只是一个底层程序员。”

谢璲点点头：“不用麻烦了，直接抓人吧。”

他按灭手机，看向跟进来的那位警员：“麻烦通知一下上面，这次灵异视频传播事件确认是和无启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