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向阳山（七）
天色将明。
空空和带着婴孩们归来的司如生等人几乎是一同到了许栩所在之处。
空空戴着帷帽, 在天色未明之时，从翠□□滴的林中缓步走到了街道入口，疏影重叠, 碧绿交接, 独独有了他这一抹淡色。
司如生、霜简和槐序三人带着一群婴孩影子从村子里走出。
那群婴孩显然要比去时更加开心, 爬行时的动作都是兴奋的，动作轻盈得仿佛在起舞, 时不时还伴有婴孩的笑声。
了解她们没有恶意后, 便不觉得这些黑影可怖, 反而透着天真稚嫩。
司如生的手里押着一个人，他将中年男人拎出来, 朝着许栩的方向推过去：“他由你来处理。”
毕竟，他是激怒许栩的罪魁祸首。
许栩立即站起身来，身体轻盈地跃下屋檐。
那男人早就没有了昨日的嚣张，嘴里也没有了谩骂的话语，而是在求饶：“姑奶奶放过我，我家里有些银钱，我是村子里的大户，我家里的家产都给你, 饶我一条狗命！”
也不知司如生是不是故意的, 他很早就被抓了，却被束缚在院落里，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被一点一点地烧死。
他根本看不下去，恐惧得腿软，甚至站不直身体, 闭上眼睛不去看, 却还是能够听到那些人的惨叫声, 被束缚的双手让他无法抬手捂住耳朵。
那些人一个一个地在他的眼前死去，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距离死亡是那么近。
慢慢的折磨，比一下子要了他们的命更可怕，因为他们能够用最清醒的意识，体验临近死亡的痛苦和恐惧，折磨是一点一滴的，是深入骨髓的。
恐惧渗入四肢百骸，在他的大脑里狂轰滥炸，不得安宁。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你的女儿？”许栩质问道。
男人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失手啊，我、我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我也是不得已！”
“你说谎！”许栩说着伸出手来，举到了他的面前，“我不想与你废话，你不配。”
正要出手，却意识到她不能在空空的面前出手杀人。
于是她改为伸手提着男人的衣襟，一个纵身便消失在清晨的黛色烟青里。
空空诧异于许栩的举动，抬眼去看守护在一边的扶光。
扶光点头示意，接着跟着许栩离开。
司如生也想跟着，却意识到自己去了恐怕会有危险，他还捉摸不透许栩的习性，于是停住了脚步看向空空：“你似乎……有事而来？”
空空轻声回应：“没错，我要净化她们的灵魂，送她们轮回。”
司如生沉默着没回答，低头看着那群还在玩耍的婴孩，终是无声地让开了位置。
对她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空空却并未立即行动，而是听着那边的动静，接着祭出了一个防御结界。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然巨响。
霜简朝着那边看过去，却未能看到什么攻击。
槐序被吓得一个激灵，小声嘟囔：“还真是哄的一下子。”
想了想后突然回过神来：“历练的时候那个巨响，还有玄珲！难道和许栩有关？”
霜简要比他淡定多了：“你才想到？”
槐序毫不在意：“我是根本没再想过历练的事情，过去的事情还想它干什么，人活在当下，要面对未来。”
霜简直击要害：“那你想过未来吗？”
“……”槐序尴尬地笑了一声，接着小声嘟囔，“倒是每天都想三问阁解散。”
“想那些没用的。”
“……”
霜简这个人吧，还行，至少品性不坏，勉强算是个人。
这张嘴吧，真招人恨！
许栩是被扶光带回来的，许栩像一个乖巧的小孩子，被扶光带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扶光一直用自己的手捂着许栩的眼睛，挡住许栩的视线。
空空看到许栩到来，不用他们开口，便用自己的水系功法，轻柔地洗去许栩身上的血气。
扶光放下手后，许栩才仿佛没事人似的开口：“我这边结束了。”
空空抬手对许栩示意：“和她们道个别吧。”
许栩吓了一跳，赶紧拦在了空空身前：“师兄，我知道她们是恶灵，你的身份不能容忍，但是你能不能……”
“我要净化她们的灵魂。”
许栩不解，快速扭头看向司如生。
司如生看着许栩的小脑袋“唰”的一下转向自己，怔了片刻才道：“他不会伤害她们。”
许栩立即闪开了，站在了司如生的身边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慈悲，我空也慈悲，阿弥陀佛。”
许栩的目光在那群婴孩的黑影上来回流转。
说起来，她并不认识她们，甚至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
可她心疼这些孩子。
她们本该能长大成人，有些说不定还暗藏灵根，就算是四系灵根，稍加修炼也可以身体健康地活到寿终正寝。
她们会有缤纷的未来，很多种可能，有可能远离家乡去闯荡，有可能帮忙务农，也有可能开起自己的小店铺，拥有自己的生活。
可她们没能体验过童年，那些“可能”在她们刚刚出生时便被扼杀了。
此刻的她们依旧是天真无邪的，婴孩的轮廓，开心时大笑，还会拍自己的小手。
她们很善良，不愿意伤害无辜的人，也不会伤害许栩，甚至会跟许栩握手指，打招呼。
她们很美好，她们的怨念都是粉红色的。
她们经历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凶顽，留在这个世界的依旧是美好与温暖。
她们的生命结束在村落里，在那个让她们殒命的地方留下了一抹暖色。
证明她们来过。
空空念着经文，手中转动着佛珠，黑色的佛珠在他瓷白的手上显得格外分明，也让它转动的规律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
婴孩们似乎有所感应，朝着空空爬过去，似乎想要仔细听这个大哥哥在说些什么。
这时，她们看到了踉跄而来的老爷子，又是一阵喜悦的笑声，有的婴孩干脆用手掌拍地面表示兴奋。
老爷子看着她们的黑影逐渐变淡，变为金色的流萤，流萤在婴孩的笑声中消散，升空——
所有人都看着天空，目送她们离开。
夜里，哥哥姐姐们帮她们报仇了，她们看到那些溺死她们的人在火焰中痛苦挣扎、尖叫、求饶、痛哭，却没人理会他们。
也没人救得了他们。
就像当初无助的她们一样。
仇恨得以化解，她们的怨念也消了。
恐怕连她们自己也不理解，她们为何要被那般对待。
为什么自己的爹爹娘亲不爱她们。
但是，在她们还有这一世意识的最后时间里，她们看到了一群大哥哥大姐姐带着她们玩，那个照顾她们的老爷爷也来了，他们都温柔地目送她们离开。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有会伤害她们的人。
还有无条件帮助她们的人。
她们只是最开始不幸运，她们后来很幸运。
最最最幸运的事情是，这世间还有很多比她们更幸运的孩子，无恙地长大。
当晨曦来临，当流萤散尽，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清晨如约来临。
三问阁的一行人准备离开，霜简走在最后，看向那个躲在角落，掩面哭泣的女人。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现在看着自己的女儿进入轮回是怎样的心情，她也不会再去问了。
这些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老爷子晃晃悠悠地带着一行人到了山间，指了一处地方，说道：“就是这里了，这路我熟悉，我来过很多次，我想着在里面住的可能是仙人，就时不时来碰碰运气，说不定仙人会有善心，能救救这群孩子。
“可惜啊，我来这多年都没能看到半个人影，也没有任何仙人痕迹，险些放弃了。”
空空对老爷子行了一礼：“多谢施主。”
“是我该感谢才对。”
“你……”
“我已然无憾。”
“嗯。”
老爷子能做的，便只是将他们送到这里了，之后他再瘸着腿，慢悠悠地下山。
也不知是不是复仇成功了，才让他没了负担，人都变得轻快了一些。
那个村子闹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之后都不会太平，没多久剩下的人就会全部搬走吧？
这个老爷子……
空空在净化婴孩魂魄之前与老爷子说过：“万事皆有因果，我若是超度了她们的亡灵，过不了多久，你便会殒命。”
老爷子很释然，轻笑着回答：“应当的，我也该遭报应，好在……无憾了。”
这些人里只有空空一人知道老爷子之后的命运，他没有多说，选择了沉默。
转过身便看到槐序已经在研究此处的玄奥了，很快，槐序便叹道：“毫无端倪，没有破绽，我们进不去了。如果大师父知道了我们连领罚的实力都没有，定然会勃然大怒，那个时候三问阁……”
霜简打断了他：“那个时候三问阁也不会散，只是会换一种惩罚方式，而且手段更狠。”
槐序立即闭嘴。
空空在此刻提醒道：“老伯口中的运货人，多半也是修仙者，他不可能没发现老伯躲在暗处。不过他是仙界的人，不能杀普通人的性命，被发现之后他会怎么做？”
许栩听完这个问题努力思考，然后用肩膀撞了撞司如生。
司如生本不想理，见许栩这么认真，还是道：“肯定会避开此处。”
许栩得了司如生的提醒，也跟着想到：“不但要避开，这里也要封锁得干净，免得隐匿得极好的地方被人发现！”
空空听完轻笑：“小师妹真聪明。”
许栩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槐序不由得沮丧：“这里都被封了，我们来这里有什么用？”
空空回答：“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槐序：“结果呢？”
空空微笑：“结果就是没有痕迹。”
槐序觉得这是一段无用的对话。
扶光在此刻分析道：“这一处结界如此隐秘，周围也没有什么仙人的传说，这边村子还有恶灵存在，依旧没被处理，这意味着结界里的人根本没有出来过，根本不知外界的情况。”
霜简嘟囔道：“避世不出吗？”
空空温声道：“他们有可能是隐士高人，也有可能是真的不问世事，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不能出来，他们是在躲避仇人，躲避修真界的眼线。”
许栩听完一阵头疼：“天啊，如果我在被人追杀，我还布下了一个结界，我肯定会把结界或者秘境做得天衣无缝，有空了就加固一下，这么固若金汤的，怎么才能找到鸡呀！”
司如生似乎只愿意回答许栩：“有破绽。”
“嗯？！”许栩来了精神。
司如生解释道：“老伯口中说的运货商人从他们那里出来过，意味着他们也需要采买一些东西，或者将秘境中的东西送出来贩卖，以此维持生计。”
许栩一阵讶然：“修仙者还需要维持生计？”
司如生耐心回答：“自然，如果他们养灵宠，就需要灵宠喂养之物。如果他们想要炼丹、炼器，也需要购置材料。他们只有一寸天地，物资匮乏，就需要偷偷联系外界。”
“这样啊……那这点怎么利用？”
司如生脸很臭地看向空空和扶光，知道自己恐怕早就被算计了。
注意到了司如生的不悦，霜简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扬眉。
槐序后知后觉，也懂了。
许栩看着同门们的神情一阵不解，着急地问：“到底要怎么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扶光回答了她，“如果有人高价收购，并且有不少好东西低价卖，你猜能不能吸引来什么人？”
“哦！”许栩终于反应过来，“那我们是不是要赚灵石收东西呀！我可以帮忙打猎。”
扶光指了指司如生：“这件事对于你的小师弟来说，格外容易。”
司如生不悦地嘲讽：“入了三问阁，师父们的无耻敛财、利用倒是被你学到了。”
许栩有些护着司如生：“也不能总是可小师弟的一个人用啊，师兄，你出门派的时候，不是被师父赏了东西吗，我看好多师兄弟羡慕呢，你拿出来吧。”
“……”扶光看着许栩一阵无奈，“我那是钟奚阁令牌，可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抵挡致命一击，是护身法盾。”
“把令牌卖了呗，估计很多人想要，肯定卖得可贵了。”
“那我还有脸回钟奚阁了吗？”
“哦……那就不回去了呗，你那么聪明，我估计会有很多门派要你。”许栩说着，掏出了自己的储物袋，“我还有十二颗灵石，可以用吗？”
司如生对于许栩的态度，甚是满意，抬手牵起许栩的辫子道：“行了，走吧，这件事情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