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170.

草木的化身, 干净清新，带着陌生魔神的气息……

沉思良久，少年收回视线, 垂眸盯着盘中堆叠的方块。

那方块不大不小, 一口一个刚刚好, 颜色如雪洁白，表面光滑细腻如玻璃折射阳光。

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 混杂在刺骨的寒风中，飘到冻得通红的鼻尖处, 随着清浅的呼吸涌入肺部。

装着方块的圆盘有些眼熟，许久以前, 他曾见过类似的器皿, 没有这样的精致好看, 用来装人类制作的食物。

所以，这也是可以吃的食物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 吃了那么多雪却依然不知满足为何物的胃, 立刻疯狂叫嚣起来，泛起抽筋似的疼痛。

少年咽了咽本能分泌的唾液, 闭上眼, 抬手猛地将盘子掀翻。

飞出去的白色影子落地无声无息，脆弱的器皿倒扣在地面上，受到厚实积雪的保护，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可其中的方块却完全融入于白色之中, 再也无法分辨。

兰摩尼从躲藏的大石头后方窜出来, “杏仁豆腐——！”

少年见她接近, 顿时往前扑了一段距离, 金属拖动与碰撞的声音间，他呲牙哈气，像只警惕的猫咪，散落在眼前的凌乱长发也无法掩盖那双金眸中的凶狠。

“滚开！”

兰摩尼在空中紧急刹车，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的，呆了好一会儿，才道：“绿飞飞喜欢杏仁豆腐，但不吃。好奇怪，兰摩尼搞不明白。”

没等少年再做什么，她忽然一拍脸旁边的叶子。

“兰摩尼明白了！像兰茶荼试菜，还没端过去就不见了，做出来的杏仁豆腐不好看，绿飞飞害怕。绿飞飞放心，兰摩尼做杏仁豆腐会更好看，一个月亮以后再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

见那显眼的蓝绿色身影飞速消失不见后，少年才退回山洞口。

一声轻咳不小心自唇角泄露，便再也忍不住，他压抑着低声咳嗽，将被雪侵蚀成紫红的指尖，按在锁链勒出红痕的咽喉处，深深抽了一口气，冰冷的寒风汹涌灌入，缓解那处的灼痛，冻结肺部。

缓过来后，胃部的不适越发明显，他想了想，抓起一捧夹杂着淡金色的雪，放入口中。

恍若错觉，他竟品尝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知道这是什么味，仔细回想片刻，他启唇无声问道：“好甜？”

171.

少年将兰摩尼赶走是有原因的。

他是金鹏，一名夜叉。

曾在年少无知时错付信任，被梦之魔神抓住弱点拘为座下大魔，听凭指示做下大量残忍血腥之事。他造了诸多杀业，踩碎诸多理想，还被要求吞下败者的美梦，痛苦万分却又身不由己。＊

倾尽全力的反抗在高傲的神明眼中什么也不是，就像驯一条不乖的狗，随手将他锁在这处山洞里，什么也不给，让时间消磨他的意志。

此处是梦之魔神的地盘。

那位扭曲又自我的魔神最喜欢品尝他人的痛苦挣扎。表面上对他不闻不问，但说不定有在暗中注视。

兰摩尼身上拥有其他魔神的气息，虽然很陌生，但梦之魔神性格孤僻，不好相处，并没有交好的朋友，除她自身以外的皆是敌人。

若是被她发现有这么一只带着其他魔神气息的小家伙……

金鹏靠在硌人的石壁上，阖上双眸。

夜叉一族虽骁勇善战，但天性并不残暴。

魔神战争范围那么广，大地都已满目疮痍，无论是魔神还是他们所庇护的人类，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战火留下的痕迹。

他不想对干净得仿佛不染半分污秽的小家伙下手。

因此，不要再来了。

172.

兰摩尼在一处空地停下来，打算就地生火烹饪。

她并没有把金鹏的拒绝放在心上。仅仅一次试菜失败而已，光是在那菈香菱严格的教学下得到的次数就远超于这次，更别说在兰茶荼那里得到的试菜失败次数了。

一个月亮不够就再来一个月亮，兰摩尼还有很多个很多个月亮可以慢慢试。

可是，当她把火点燃，锅放好，准备动手才发现食材不够了。

因为杏仁豆腐是她新学的料理，时间很短来不及收集食材，所以兰迦拉梨中没有储备多少杏仁。

要想再做一盘杏仁豆腐，她还得先去找找哪里有甜杏仁。

战争期间，大地在魔神力量的碰撞下变得支离破碎，不死不灭的魔神留下的遗恨污秽造成各种灾害。这片土地至今仍未损毁，完全是因为有那么一位善良的魔神，将自身的力量源源不断汇入大地，修复创伤。

兰摩尼四处寻找甜杏仁时，感知到一缕熟悉的气息，不自觉就顺着那个方向飞去。

到达后，她高高仰起头却依然望不到顶端，便啪叽一声倒在地上，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哇，黄球球变大黄球球了！兰摩尼也想变那么大，就像美丽的觉王之树！”

她爬起身，飞到身前像座大山那样粗的腿部，小心翼翼戳了戳。没有漏气，是实心的！眼睛一亮，便放心地在上面蹦了蹦。

正在进行惯例修复的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感觉到脚边的动静，本不打算停下来查看，但就像入睡前耳边有蚊虫飞舞一样，有那么一点点烦。

它睁开眼，低头瞧，忽然一拍脑袋。

糟糕，变得太高了，什么也看不见。

马科修斯缩小身形到小孩大小，扭了扭圆圆的腰，活动两下坐久了僵硬的筋骨，这才转头看向捣乱的小家伙，还没开口就被一句话怼脸。

“黄球球！”

马科修斯挠挠头，一脸懵，“为什么是黄球球？”

“为什么要有为什么？黄球球就是黄球球。”

兰摩尼也挠头，黄球球好奇怪，怎么会想要问这个？

“吾名马科修斯，是炉灶之魔神。你要叫我黄球球的话，我岂不是……”马科修斯突然陷入沉思，反正它也不注重这些，说实话，还挺可爱的，“好像也行。”

“但你对魔神如此随意，不怕我吃了你吗？”

“黄球球是朋友，不会怕。而且，兰摩尼是兰那罗，兰那罗不能吃。黄球球想吃，可以给你做好吃的！”

马科修斯是这片土地上最亲近人类的魔神，且无意于战争中取胜，也就没有对兰摩尼动手的理由。

它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可听到兰摩尼说要做好吃的，倒是瞬间生出几分兴趣。

马科修斯不仅爱人，还恪守神之职责，在魔神战争前化身千万进入人类家中，教他们生火烹饪，带来熟食与烹饪技法。

可以说，这片土地上现有的菜谱大多来自于它。

“你会做什么？”

说起这个，兰摩尼可就得掏出秘密记事本，高低给它来一段报菜名。

“兰摩尼厉害，会做好多好多料理。”

她翻到秘密记事本普通料理那一页，后面还有许多分类，最重要的那一类当然是无忧节特选料理。

“雨奇晴好、福内乌冬、真味茶泡饭、万民堂水煮鱼、江湖百味山珍凉卤面……”

马科修斯被这么多菜谱吸引，一边跟她讨论研究，一边架起炉火实验。

173.

金鹏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

不算太粗但无比结实的锁链在他脚边盘起，像一条虎视眈眈的毒蛇，替梦之魔神看守她不听话的奴仆。

傲慢的魔神不会关注奴仆的心情与健康，说惩罚就直接关起来，不会给予他收拾自己的时间与机会。

上次在战场上留下的伤口未曾清洗包扎，至今仍未愈合，令人感觉不妙的黑气从中逸散。较长的发丝散乱地铺在地上，灰扑扑的土色几乎将原本的墨绿完全遮掩，脸色憔悴不堪，模样极其狼狈。

但与在战场上杀不该杀的人，在魔神身边被逼迫着做不该做的事相比，这种狼狈的时候，反而更令他喜欢，是难得的清静与安心。

只是最近，这清静中又多了一点嘈杂的声音。

“绿飞飞，快来尝尝兰摩尼的新杏仁豆腐！这次绝对好看，不会吓到，要勇敢尝试。有黄球球帮忙，像长鬓虎加暝彩鸟的翅膀，很好吃的！”

金鹏望着身前多出来的一盘杏仁豆腐，又看了看飞远以后熟练躲起来的兰摩尼，甚至懒得坐起身。

这小家伙怎么就赶不走呢？

说又说不听，打又打不着，谁告诉她送东西要躲那么远的？

说起这个，金鹏就想起那天的场景。

当时，他真的很想把兰摩尼打怕，让她不敢再来，便提起枪气势汹汹迈出去一步，却忘了锁链还在，被拽得一个踉跄直接扑进雪地中。

把兰摩尼吓得连忙飞过来，“绿飞飞！不要睡！雪地里凉凉的，会生病的！”

她轻轻落在雪地的人形深坑边，想要把绿飞飞拉出来，却忽略了雪的不稳定。落脚的那一块直接塌方，连雪带她一块把本就趴在坑底的金鹏的头给埋了。

回忆结束，金鹏暗自狠狠瞪了一眼锁链。

幸好，等到一定时间，这小家伙就会自己离开，不会在这里久留。时间不长，应该不会撞见梦之魔神。

金鹏翻身面壁，阖眸装睡，不愿搭理在洞口处暗中观察的兰摩尼。

等她走后，金鹏立刻睁开眼，怕不小心真的睡着了。

梦之魔神的权能与梦相关，睡着就会做梦，很容易被她发现，更何况，除了吞下的美梦，他的梦都是血色的。

174.

就在金鹏习惯兰摩尼每隔一段时间的骚扰后，他甚至会在兰摩尼将要到来的时候，频频眺望洞口，寻找并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也是如此。

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雪花越来越密集，兰摩尼始终没有出现。

白雪在肩上堆了厚厚一层，发丝上也挂满了白霜，金鹏急促跳动的心逐渐冷却，落入寒池中冰封。

终于放弃了吗？也好，她本就不该来的。

他扭了扭僵硬的脚，拖着沉重的步伐缩回山洞中，刚躺下就看见一盘杏仁豆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蹭地起身，伸出手拽住兰摩尼在身后飘荡的深绿色围巾。

“等等，外面雪大，在洞里避一避吧。”

“可是，绿飞飞说，不要靠近不要妨碍。兰摩尼乖，要求都有做到！”

“我并无要做的事，不会妨碍。”嘶哑的声音停了几秒又响起，比之前要小声许多，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大雪时危险，等之后再走吧，莫要误会。”

“真的？兰摩尼明白，要乖乖的，谢谢绿飞飞！”

金鹏松开手，在熟悉的角落把自己团成一团。被魔神奴役多年的他不擅长跟人交流，也不擅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空间。

可没过多久，兰摩尼就很自然地落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自己塞进他紧紧抱住自己双腿的臂弯中。

“呜，兰摩尼胖了，挤不进去，像长在树洞里的蘑菇，大了就出不来了。”她飞起来，抱着自己圆圆的肚子，哀叹两句，又飞低一点，拍拍金鹏的手臂，“绿飞飞可不可以圈大点，好冷，兰摩尼想要钻进来，像待在窝里的小团雀。”

金鹏想了想，没有回话，只是稍微放松手臂，让兰摩尼刚好可以钻进他的怀中。

“谢谢绿飞飞！”

外面大雪纷飞看不见路，寒气和雪花肆意侵略没有任何遮挡的山洞，可金鹏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相比自己的体温，怀里的小团子很暖和，耳边的歌声像清水淌过满是污渍的心，在口腔中漫开的是柔软的甜，一碰就碎，一抿就化。

“像美梦一样。”

兰摩尼停下唱歌，“绿飞飞说什么，兰摩尼没听清。”

“我说……我名金鹏。”

175.

梦之魔神的召唤来的很突然，金鹏甚至来不及把兰摩尼藏起来，就被一起带到战场上。

刚刚获得一点宁静的心瞬间被天地间飘荡的血色覆盖，眸中的光彩瞬间熄灭，他让兰摩尼紧紧抓住自己，在背后躲好，便唤出长.枪，放空大脑凭本能厮杀。

此次的敌人十分强大，梦之魔神想要丢下自己的属下逃跑，却被敌方魔神用一柄翠绿玉石铸成的长剑斩杀。

感应到灵魂中咒缚破碎的那一刻，金鹏呆愣在原地，对迎面刺来的长.枪毫无反应。

兰摩尼连忙松开攥住的墨绿色发丝，挡在身前，紧急凝聚一些力量于拳头上挥出去。

刚获得胜利的魔神还未离去，感知到陌生的魔神力量便过来查看。

他落在他们身前，无视少年夜叉试图阻挡的动作和警惕的目光，伸出手轻轻点在兰摩尼的额头上，一个岩元素的图案浮现。

“哦？竟是我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