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114.

倾奇者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埃舍尔，既惊讶于他如此之快的返回，又喜丹羽久秀担心的事情马上就要有结果。

两种情绪将倾奇者的大脑占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忽略掉埃舍尔为什么会从这个方向上岸。

埃舍尔见他没有询问，自然也不会多嘴解释，扬起和善的微笑问：“你一个人？很难得能在外面见到你单独行动，看来，夫人们已经全部搬离，速度真快啊。”

倾奇者乖乖回答：“嗯，是的，直到昨天早上才全部撤离。”

“丹羽大人知道你在这里吗？”埃舍尔随口一问。

倾奇者没有怀疑什么，在他心中，埃舍尔先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丹羽大人知道，离开之前我特意跟他说过。因为上次没有说就离开，让他担心了。”

“呵，出门前还记得告诉家长。他们把你教得很好，真是个乖孩子呢。”埃舍尔夸奖道。

他在心里补充一句：可惜了。

倾奇者轻轻抿唇，露出个略显羞涩的笑，刚想说声“谢谢，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事”，忽然感觉到小腿处，有冰冰凉凉、湿湿滑滑的东西不停地磨蹭，带起点点痒意。

他回头一看，兰摩尼正趴在被自己放在船上的渔网中，身上压了好多活蹦乱跳的鱼，只露出一个头，努力仰着被鱼尾打的通红的脸，谴责的目光狠狠扎在他身上。

“那菈倾奇者，坏！聊天，不要兰摩尼。呜，好痛，鱼也坏！”她抽噎一声，“幸好，兰摩尼坚实，像河底的大石头。”

“抱歉抱歉！”倾奇者连忙扯住渔网，快速把兰摩尼救出来，抱在怀里哄，“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不小心把你忘记了。非常抱歉，下次绝对不会了！真的！”

“哼！”

终于脱离鱼群包围的兰摩尼，扭着腰在他怀里转了半圈，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正忙着交流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埃舍尔收起伪装的笑意，抱臂若有所思的模样，像站在实验室玻璃外的观察者，眼里尽是冰冷的寒意与考量。

115.

回到踏鞴砂内部的工厂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倾奇者拖着一上午的收获，和闹别扭的兰摩尼，赶往厨房做午饭，而埃舍尔要去锻造炉那边找丹羽久秀，跟他汇报这次外出带回的结果。

他们在半途就分开了。

运作中的锻造炉向四周散发炽热的温度，没有习惯的人甫一走进来，怕是会觉得自己当场就要被烤熟，轰鸣的声音伴着此起彼伏的打铁金鸣，充斥于耳畔。

“赤目同我研究几日后，得出相同的结果。黑烟是新技术比旧技术剔除晶化骨髓中更多杂质的证明，并无大碍。”这声音实在吵闹，埃舍尔微不可察的皱眉，“我很抱歉，丹羽大人，没能带回你想要的答案。”

“没事，埃舍尔先生，您不必道歉。既然赤目也如此认为，那应该就是这样了。”丹羽久秀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翻涌的各种情绪，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这次外出真是辛苦您了，好好休息吧。”

“这只是我身为技术顾问应当做的事罢了。”埃舍尔摆摆手，装作随意地提起刚刚发现的事，“不过，丹羽大人，我很好奇。您是否知道倾奇者的异常行为？”

丹羽久秀有点纠结，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犹豫的，但莫名有种不想告诉他的冲动。

他沉吟片刻，“您是说倾奇者的幻想朋友吗？”

“哦？原来是幻想朋友吗？”埃舍尔轻笑一声，“那可真是……”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丹羽久秀忍不住好奇道：“您也有过幻想朋友？”

“不不不，我可没有如此荣幸，能够获得「幻想朋友」的青睐。只不过想起曾听闻的某种传说，一时间略有感叹罢了。”

他没曾想过，能够在这里遇见同样的事。

116.

埃舍尔是一名来自枫丹的机械工匠。

他偶然遇见与丹羽久秀同为雷电五传一心流传人的赤目。二人相谈甚欢，不久后便联手研究出了关于晶化骨髓的新技术，可这名声却只记在赤目名下。

后来，赤目把新技术转手给了丹羽久秀，而埃舍尔也选择来到踏鞴砂，成为平平无奇的技术顾问之一。

这些经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实际上，埃舍尔只不过是他的伪装身份。

他的真实身份是，至冬国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博士」——多托雷。

多托雷留在此地的目的，原本只是为了执行「丑角」的命令：制造间隙，使他们的势力能够嵌入稻妻的运作之中。

后来，瞧见那美丽的人偶，目标便又增添一个，而现在，可能又会多一个「幻想朋友」。

常人一听「幻想朋友」，可能都会以为是小孩想象出来的、不真实的朋友。而多托雷会首先选择另一个答案，因为他曾遇见过同样的情况。

多托雷是须弥人，在智慧的国度成长、学习，进入教令院，成为一名学者。

但他和普通的学者不同。

多托雷认为：人类只不过是一台足够精密的机械，所有的部位都可以拆开、更换，从而获得更高的性能。

他的行为、想法、言语，触犯了教令院制定的六宗「根源之罪」。

于是，他被驱逐。

离开教令院之后，多托雷并没有悔过。他在流金流淌的沙漠接受「丑角」的招揽，利用愚人众的资源，进行他渴望的研究。

在他的诸多实验中，有一个曾出现样本逃离的情况。

实验地点在须弥，森林环绕之地。

那些失踪的样本全部为儿童，且失踪前曾有谵妄症，似乎与「幻想朋友」暗中交流。

可若是真正的幻想朋友，怎么可能有能耐帮助他们脱离实验室，只有真正存在于世间的生命，才能做到这些事。

这么想着，多托雷把目光放在了森林住民最出名的传说中——草神的眷属，森林的守护者，兰那罗。

兰那罗是一种高智能植物体，具有自由穿梭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能力，甚至能基于现实物质创造梦境。

他认为，此种民俗说法似乎荒唐无稽，但并非全然不可信。若是能够妥善利用此种生物，便可提高人类的智能，以梦境作为武器等。

总之，多托雷正计划着捕捉兰那罗，可惜，「丑角」的任务先一步到来，这个实验只能暂时搁置。

他原本打算，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回到须弥继续实验，并尝试捕捉兰那罗的活体样本进行研究。

可多托雷没想到，在这遥远的稻妻，居然能遇到一个没有防备的实验样本。

真是……天助我也。

117.

距离埃舍尔回来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黑烟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丹羽久秀不禁开始怀疑他的说法是否正确，就暗地里派人去打听。

打听的人尚未回归之前，他愿意再给埃舍尔一点信任，但不多。

在此期间，兰摩尼收获好多小礼物，都被好好存放于兰迦拉梨中。这些礼物大多是工匠们赠予倾奇者时顺带的，就像那个小小的茶杯。

虽然自己是附带的，但兰摩尼没有介意这一点。

看不见她的那菈，喜欢那菈倾奇者，也喜欢兰摩尼，都是好那菈。兰摩尼也喜欢他们。

好那菈正在被疾病折磨，就像生了虫的树木，兰摩尼不是啄木鸟，只能在夜晚唱歌给他们听，希望好那菈能够继续茁壮成长。

埃舍尔虽然看不见兰摩尼，但每当瞧见工匠们满脸笑意跟空气对话时，就会想：若是这些普通人类知道，他们与之对话的并不是幻想朋友，而是货真价实的异类，且看不见、也无法防备，脸上会露出怎样愚蠢的表情呢？

总不该是如此的笑容。

不过，为了自己的实验研究和样本捕捉计划，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不小心戳破这出荒唐的剧目，也是个意外，没有人会在意。

在倾奇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常年沉浸于锻造中的工匠们第一次发现，嘴笨原来是这么不好的事。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眼睁睁看着得不到答案的倾奇者跑出去的背影。

而埃舍尔是在场的众人中，唯一一个扬起笑脸的人。

118.

倾奇者无法理解，原来大家都在骗他，可是为什么呢？

分明看不见，却要装作看得见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且，这么多天、那么多对话，他却一点异常都没有察觉。

真傻。

倾奇者坐在借景之馆上方的山崖边，眺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影向山顶的神樱树，与隐隐可见的天守阁。

表情空白，大脑分明在疯狂运作，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想。那些复杂的思绪似乎都被山顶冰凉的狂风吹散。

制造又抛弃他的人、信任却欺骗他的人……

兰摩尼双手交叠在腹部，站在他身边抬头仰望有点可怕的那菈朋友，纠结半天的模样像极了欺负同桌后过意不去，想要道歉却害怕不被原谅的小孩。

她小心翼翼抬手推了推倾奇者的腿，还没说话，就听他轻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他们看不见，对吗？”

兰摩尼：“虽然大家看不见，但那菈倾奇者喜欢，喜欢那菈倾奇者，是好那菈。”

倾奇者没有回话，身后有脚步声逐渐接近，他也不想回头，只是说：“您是来道歉的吗？不用了，我知道他们只是把我当笑话，就像埃舍尔先生说的那样。在这么艰难的时候，我其实很高兴能够娱乐到他们，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奇怪……”

丹羽久秀在他身边坐下，“不，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大家绝对没有把你当笑话的意思。”

“不，您不用这么……”倾奇者慌张偏头，想要让他收回最开头的那句话。

“你先听我说。你知道幻想朋友吗？孩童时期，很多人都会有的。因为孤单寂寞，或者是周围人的不理解，想要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但那是不真实、别人无法看见的、只属于自己的朋友。我起初以为你也是这样的，到了这个时期，就拜托大家配合，不要拆穿这个只有孩童时期才会有的美梦。大家很快就答应了，不是因为想看笑话，只是他们都想要守护你的梦而已。”

倾奇者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垂眸低落道：“谢谢，但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只是觉得心里感觉好多了，啊不，我分明没有心，这么说好像不太好。”

“没关系，是我嘴太笨，无法解释清楚。”

丹羽久秀揉了揉倾奇者的头发，笑着低头，以额头抵上倾奇者的额头，仿佛这样心中的情感就可以毫无保留地传达。

“踏鞴砂是我们的家，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御舆大人、桂木、宫崎、佐藤……，当然，还有我。我们还拥有许多时间，能够陪伴你慢慢长大，教会你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大人。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去慢慢理解，去拥有一颗属于你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