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撒娇很难顶得住
【九年前】
路焱很聪明, 非常聪明，聪明到每天晚上放学前听钱佳宁讲一会儿，对知识点的理解程度就能应付绝大多数考试题。
高二上半学期的开学摸底考之后, 他们组就从倒数第三排坐到班级中间了。
钱佳宁终于能看清黑板, 心满意足地摘下了眼镜，又一脸深沉地研究起路焱的考卷。新换的座位靠着窗户, 她和宋晓槿都在，路焱和田宇翀出去打球了。
正值课间操后的大课间, 楼道里有早恋的人在挨训, 教导主任大声说：“让你们一帮一, 你们给我搞起对象了！把教室当什么？相亲中心啊！”
教室里“噗嗤”几声笑, 宋晓槿也回头看钱佳宁。
“她为什么要和那个男生谈恋爱啊？”宋晓槿一脸震惊, “她成天看他那么差的成绩, 怎么喜欢得起来的？”
钱佳宁赞同地点头：“是啊，我一看路焱的卷子，就对他一点想法没有……我喜欢成绩好的。你看级部好多女生喜欢隔壁班那个段一柯吧？说什么级草……成绩那么差, 光长得好看管什么用。”
“不过段一柯那是真好看诶……”田晓槿星星眼道，“我觉得甚至比路焱还要再帅一点……”
“有吗？”钱佳宁抬头, 神色诧异, “那要这么比还是路焱好看点吧。他就是太凶了，又迟到早退的, 在学校缺少曝光度……”
“佳宁！”宋晓槿瞪大眼，“不行，我觉得你是天天和他坐一块儿把眼神儿看坏了。你出来, 我刚才还看段一柯在楼道里呢, 你仔细看看他再下定论……”
钱佳宁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宋晓槿拽出去了。
K中高中部的教学楼中部挖空, 四面围成一圈，学生们下课时常聚在楼道里聊天。钱佳宁被拽到栏杆边上，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的段一柯。
楼道里安静，少年声音清朗，传得颇远。他扬起头，冲着一个路过他身边的女生喊：“姜思鹭，我也要喝可乐。”
女生回过头，神情颇无奈：“你自己不会买啊？”
“你买两罐我都看见了，”他伸手就从她校服兜里掏，“不就给我买的？”
钱佳宁：……长得确实还行，.52GGd.但这帅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而且仔细看看，也没比路焱……
身后突然传来男生低沉的声音：“预备铃都打完了还不回座位？”
她猛然回头，险些扭断脖子。和视线齐平的是线条分明的锁骨和喉结，她抬头，路焱垂着眼看她，脸色算不得好看。
钱佳宁瑟缩了下，小声说：“平常也没见你着急上课。”
“换窗户边儿了，”路焱语气不耐烦，“你现在不进去我一会儿又得起来给你让，赶紧的。”
……莫名其妙！
钱佳宁瞪了他一眼，拽着宋晓槿回去了。路焱站在后门看她俩进去，又望了一眼正和同班女生拉拉扯扯的段一柯。
“看什么呢？”刚接完水回来的田宇翀路过后门，拍他肩膀。
“没，”路焱说，“那就是段一柯？”
“对啊，作者上本书里的，特狗一男的，”田宇翀看了眼楼道对面，挺惊讶，“你问他干吗？”
“长得也就那样。”
田宇翀：“啊？？”
正式上课铃响了两遍，路焱也坐回座位。眼神一低，是钱佳宁给自己改的试卷。他把试卷折起来放一边，又准备睡觉。
“别睡了，”钱佳宁压低声音，“你这次语文最低你语文课还不听，古诗填空都空着我还没找你呢……”
班主任宋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她：“哎哎大家先停一下手头的事，上课之前说个通知啊。”
“这次摸底考成绩也出来了，咱们班平均分进步挺大的。尤其表扬一下钱佳宁小组啊，小组从第十三上升到第六，进步很明显。”
“学校呢，也是考虑刚开学不久，学习压力还不大，准备让你们放松放松。下周五，全年级组织去郊区的一个公园做拓展活动，咱们就按学习小组分组，有一些竞技娱乐项目。最终名次高的小组呢，加分会体现在下次排座位。”
“咱们鼓励全体出席啊，这个全班活动的机会还是很珍贵的。去的同学下课以后去生活委员那把名字报了，实在去不了的，和我说下情况。好，上课吧。
班里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是语文书被翻开。钱佳宁也不说背古诗的事了，揪着路焱袖口低声惊叹：“路焱！路焱！你听见了吗！”
他心里烦，抽回胳膊。
“我又不聋。”
“那我下课去给你把名报了！”
“我不去。”
也就一秒前后，钱佳宁表情如遭雷击。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他头都不抬，“没意思，还耽误我打工。”
“可是下次排座位有加分……”
他把头往胳膊里一埋，睡了。钱佳宁看着他那个后脑勺，上面还俩旋儿，一口气梗在嗓子眼。
一梗就梗到下课。田宇翀和宋晓槿说了几句话，回头问她：“你俩都报名吧？我去一块儿说了。”
她瞥了一眼睡得死沉的路焱，语气硬邦邦的：“他不去。”
“不去？”宋晓槿回过头，“别呀，那不就少了个人吗，那肯定比不过其他组了，下次排座位……”
“不对不对，”看他没醒的预兆，田宇翀压低声音，凑近两个女生，“路焱不是这种人，咱们三个都去，他正常肯定会去的……我上课之前就觉得他情绪不对……”
他把目光锁定钱佳宁：“你是不是惹人家生气了？”
钱佳宁一脸匪夷所思：“我惹他生气？我每天给他补课改错题，他凶我我都不敢说话，我哪敢惹他生气……”
“我看你成天怼人家怼得挺熟练的，”宋晓槿悠悠开口，“是人家路焱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哎不是？”钱佳宁一脸“我冤啊”的表情，“怎么突然都怪起我了？是不是我惹生气的还不一定呢……”
“那可以排除一下嘛，”田宇翀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钱佳宁，你过来，你按照我说的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宋晓槿一脸看鬼的表情看着钱佳宁把耳朵俯到田宇翀嘴边。男生说了几句，她猛然抽回身子，震惊开口：“不要吧！”
“啧，试试嘛，”田宇翀朝她肯定点头，“万一成了呢？我和他打球我可知道他这身体素质，但凡去了咱们小组稳拿第一，下次排座位加分的事儿……”
钱佳宁闻言立刻清清嗓子，改口道：“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我就试试。”
路焱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吃饭。
平常吃饭田宇翀会叫他，今天也没叫，醒来的时候班里人都走没了。他瞥了眼时间，看也够去趟食堂，揉了揉眉心就准备过去。
一起身，忽然听到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教室后门半掩，他抬头，只听“咣当”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撞进来。钱佳宁一手扶着侧腰，一手拿着个饭盒，喘了半天才有力气抬头。
路焱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她又深吸两口气，把气儿喘匀了，端端正正拿着饭盒，凑到他座位旁边。他不知道她又在憋什么坏水，看饭盒的眼神像看老鼠药。
钱佳宁谄媚开口：“路焱，我给你打的饭，你看看合胃口不……”
路焱：……
“我去食堂吃。”他说。
“哎别呀，”她一拧身子拦住他，“我跑得都岔气了，我第一个到的食堂，我买的平常队伍最长那个小炒窗口的饭……”
路焱将信将疑地接过饭盒。
……还是觉得有老鼠药啊！
该不会是他不去拓展活动她要把他毒死吧！
纵然心想如此，她目光炽热，他实难推辞。勉强打开饭盒盖，二人双双陷入沉默。
她跑得太快了。
两种菜都混到一起了。
一甜一咸，色香味……一个都没剩。
但路焱倒是松了口气。
正常人如果要下毒，不会把饭搞成这个样子。
谁知他刚准备拆筷子，钱佳宁却如遭雷击地蹲下了。她抱住膝盖，蹲在他腿旁边，悲痛欲绝道：“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路焱眉毛一跳，“说人话。”
她说：“饭都成这样了，说软话也没用了……”
让你说人话没让你说软话！
她根本不看他，自己蹲在那儿喃喃自语：“田宇翀说是我把你惹生气了，让我给你打好饭说几句软话。他说男人吃软不吃硬，我说几句好听的把你哄高兴，你说不定就陪我们去拓展活动了……”
路焱：……
班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她蹲在他腿边儿唠唠叨叨，脑袋耷拉着，高马尾垂在脸侧。阳光洒进来，能看见她耳后细小的绒毛。
路焱忽然觉得心情挺好。
他把那混在一起的菜分了分，吃了两口，说：“那你说。”
钱佳宁茫然抬头：“说什么？”
这女的怎么……
眼看路焱脸色又有变回去的迹象，钱佳宁一瞬反应过来，往他腿边儿一蹭，手拽住他校服袖子。
“路焱，”她软软地说，“你最好了。”
路焱：……
观察片刻他的反应，钱佳宁恍然：“两句不够是不是？”
她又往过蹭了点儿，手从袖子上拿下来，攥上衣角，完全没注意他身子僵住，耳侧开始渗汗。
“求求路焱了，”她拖长尾音，扯着他衣角的手还在晃，“你就陪我们去嘛，咱们组没你不行的。别的组长都有人搭档，我一个人去多可怜啊……”
“路焱，你就答应——欸？你干吗去啊？你不吃我打的饭了？”
教室后门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人下一秒就没了。段一柯刚从男卫生间出来，被掠过来的路焱撞得往旁边一闪。
“操，”他看着对方一闪即逝的身影和旁边的男生感慨，“这傻逼跑什么跑？”
***
次周周三，K中门口大巴车排出长龙。
难为路焱昨天半夜才从酒吧回来，早上七点又被钱佳宁敲门叫醒。眼睛半睁不睁地洗漱完，一出客厅，钱佳宁正往他书包里塞零食。
路焱真是烦死了。
“你自己背。”
“我书包都装满了，”她指了指自己膨胀的书包，“你帮我背几罐碳酸饮料怎么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喝……”
“你还挺会分，”路焱靠在门框上，“就把那沉的给我……”
她把书包扔他怀里出门了，他无奈跟上。
大巴按班级分，7班和8班的队伍挨着。路焱跟着钱佳宁穿过8班人群，和与姜思鹭就座位问题拉扯的段一柯擦肩而过。见钱佳宁目不斜视地穿过段一柯身边，路焱心情大好，路过姜思鹭时声音很轻的说了句“就和他坐呗”。
姜思鹭：？
段一柯一个箭步窜过来：“那男的谁啊你俩认识？”
姜思鹭：？？？
上车的时候田宇翀已经和宋晓槿坐定了。见路焱和钱佳宁过来，宋晓槿招呼道：“佳宁，我看他打PSP，你先和路焱坐吧，我一会换回去。”
她点点头，和路焱在前排坐下。路焱本来就困，找了个舒服姿势就睡了。刚闭上眼没多久，钱佳宁又晃他。
“路焱路焱。”
哎我他妈真是……
他烦躁睁眼，一句“又怎么了”呼之欲出时，看见钱佳宁费力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颈枕。
路焱：……
“你用这个睡，”她往他头上一套，“你老那样对颈椎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闭着眼说：“我书包在脚底下，你还有什么沉的放我这儿吧。”
钱佳宁“哇”了一声，随即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路焱困倦中睁眼——
钱佳宁把他书包拉锁拉到最大，又把自己书包180度翻倒，将里面所有零食倒了进去。他刚想开口，钱佳宁头一抬，甜甜说：“路焱你真好。”
路焱：……
闭眼，他一觉睡到终点。
拓展活动是K中传统，学生们被统一拉到郊区一处依山傍水的公园，按照地图顺序参加主办方在公园里准备一系列竞技项目。项目有的考智力，有的考体力，还有的考默契度……讲究的就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年级主任在公园前面训了几句话，学生们就按小组散开了。钱佳宁对着地图看了半天不得其法，路焱等得不耐烦，往手里一拿，看了两眼就分出方向。
“往哪边走啊？”她脑袋凑到他跟前。
“右。”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上了右边的岔路。路焱和田宇翀在前面认路，钱佳宁和宋晓槿在后面当甩手掌柜。没玩几个项目，他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每过一关，负责关卡的人就会给组长一个金属徽章，最后徽章总数多的人肯定就是班主任口中“加分最多”的人。有的游戏只要有一个人能做到就行，比如出一个人做80个俯卧撑。也有的需要四个人都通过才能拿徽章，比如这个……
跳柱抓杆。
钱佳宁叉着腰，瞪着四根矗立云霄的柱子旁边的环节名，对汉字的博大精深感到佩服——就这么四个字，立刻就能让人感到一种绝望。
关卡负责人还在旁边解释细节：
“……那大家看到杆子上的号码牌了吧？1234，四个数字，要全拿到才能来我这里换徽章哦，缺一个都不行。”
“问题！”有个男生在后面问，“我能爬两次吗？”
“不行哦，”负责人摆摆手指，“一个人只能上一次柱子。别人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们就开始了，第一组先上吧。”
柱子是铁质的，直径不过小腿粗，柱子两侧浇筑着空心的踏板。站到顶端时，纵然有威亚吊着，也有种跳崖的既视感。
往下跳都害怕，更别说还得起跳去抓杆子上挂着的号码牌。
大概是她害怕的太明显，路焱抱着手臂站在她身边，说：“要不然这关徽章别要了。”
“不行不行，”钱佳宁没什么底气的摇头，“我刚才问了，这关徽章权重高，算总分的时候一个顶四个……”
但只要有一个人没完成，他们也拿不到徽章。
人群一声惊呼，是段一柯他们那组先跳了。钱佳宁回过头，看见段一柯和姜思鹭都拽到了号码牌，但女生被威亚送下来时，双脚触地的一瞬间就跪了下去。段一柯脸色一惊，赶忙拽脱身上的威亚，跑到她身边扶着。
“没事了没事了，”他胡乱拍她肩膀，“你真的特别棒，别哭了别哭了……”
结果他们组另外一个男生跳出去的时候拽脱手。段一柯安慰完姜思鹭，扭头看那个男生的表情像是要打人。
这也太难了……
钱佳宁这边哭丧着脸，田宇翀和宋晓槿那边已经拿到了上场的序号。她目光放空望着四根高耸入云的铁柱，喃喃道：“路焱，我怎么又怕毛毛虫又怕高，我也太没用了……”
路焱看她一眼，轻声说：“别瞎说。”
他也知道拦不住她，钱佳宁这人向来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序号叫到，四个人穿上威亚，在铁柱下一字排开，哨响之后便开始往上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钱佳宁意识到了这个项目的可怕。
柱子不粗，人越往上爬，柱子的重心也越往上偏移。人一抖，柱子也跟着晃，金属交错，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她到了一半就想临阵脱逃，结果看路焱他们都快到顶，一咬牙，目不转睛地盯着顶端台面往上爬。
顶端的台面比柱子略粗，但面积也很有限，两只脚站上去须得牢牢并合。她以前都不知道宋晓槿胆子这么大，只听最远处“咣当”一声，她已经率先跳出去，一把拽下了“4”的号码牌。
地面传来一阵欢呼，她只觉得自己的柱子晃得更剧烈了。
紧接着，田宇翀也把“3”拽下来了。
一根杆子上挂着一列号码牌，抓下一张就算赢，但钱佳宁连闭着眼往下跳都不敢，更别说纵向起跳。正绝望着，她听见和她隔了一米的路焱冲她说：“钱佳宁，你直接往下跳。”
风声太大，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
“我让你往下跳，不用抓号码牌了。”
“可是……”
“有徽章。”
她在烈烈长风中转头看他。
他个子比她高，柱子按理说应该比她更晃，可他身子却特别稳——眼神和语气更稳。
“我一会给你徽章，”他说，“你下去等我。”
少年人穿蓝色校服裤子，宽大白色长袖T恤被风吹得裹住身体，有宽阔的肩和紧实的腰。钱佳宁只来得及看他这么一眼，就再也控制不住腿软，身子一倒，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风与失重。
她在眩晕中双脚触地。
宋晓槿和田宇翀刚刚脱下威亚，赶忙过来扶她，安慰道：“没事没事，佳宁，重在体验……”
她从威亚里挣扎出来，小声说：“路焱说会有徽章……”
“他是不是没听清规则啊？”宋晓槿蹲在她身边，目光转向还在高处的路焱，“要四个号码牌都拽下来才——我天！”
钱佳宁应声抬头。
日光刺眼，碧空如洗。路焱从铁柱顶端纵身一跃，身体舒展开一条漂亮的弧线。
他伸臂一握，便将自己悬挂在2号栏杆上。
“不用挂上去吧？”宋晓槿震惊道，“拽号码牌就行，他——佳宁！！”
发出惊呼的不止宋晓槿一个。
只见路焱用空着的那只手拽下一张号码牌，单手对折，放进嘴里咬着，然后双臂握住横杆，腰间用力一晃，整个人就在空中荡起来。
他力度拿捏到位，两下就荡出很大的幅度。钱佳宁眼睛睁大，在一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碧蓝天空下，他双手猛然松开2号杆，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般的轨迹。半空中“当啷”一声，他手臂一曲，青筋骤现，右手已经稳稳抓住1号杆。
钱佳宁忘了自己腿软，猛然站起身子。
路焱左手拽下那张本该由钱佳宁来拿的号码牌，右手松开，身子在半空坠落片刻，才被威亚拽得顿住。
整个地面的K中学生都疯了。
女生的尖叫此起彼伏，男生那边也传来不少“卧槽”“牛逼啊”的声音。钱佳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缓缓落地，拆掉身上的威亚，抬头朝自己扬了下下巴。
她被惊得走不动路，只听他声音随风而来。分明还半咬着号码牌，吐字倒是很清晰：
“钱佳宁。”
“还得我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