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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天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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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一开始, 是孤悬在天际的月。

月华倾洒,清冷皎洁,照亮檐角下两盏琉璃灯, 橘色的火苗在晶莹剔透的灯内晃动, 像是两只被困住的蝴蝶。

镜头撞入火焰中。

极致的明亮后, 是全然的黑暗, 好像有谁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于是冥冥之中,有了残忍的预告。

【命运, 无法更改。】

这行白色的字迹悬浮在黑暗中,过了一会儿, 它缓缓瓦解、消散,化成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这场雪落得大极了,山巅、河流、森林、屋舍———这世间的一切, 都蒙上了层雪白。

在这样的雪白中,在晨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里, 忽然有婴儿的啼哭, 微弱得如同初生幼猫。

有两人携手穿过那浓厚的雾气,自雪中草堆里,抱起了这个被冻得浑身通红的婴儿———

“这是谁家的孩子?”

“不知。”

“冬日严寒, 雾气四起......”两人中的女子叹了口气,将啼哭的婴儿裹进了自己柔软的披风中,“遗弃这样小的婴孩,何等狠心!”

他们在雾气中寻找着出路, 只是全然没有方向, 但他们一直在前行。

在走过一个拐角后, 突然间,天地雾气尽散,日光倾落,照亮这片茫茫雪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真美啊......”两人中的女子感叹。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她怀中在这场跋涉里已经安静下来的婴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倾洒的日光,天真无邪。

“小家伙。”女子轻轻戳了戳他柔软的脸颊,“你又笑什么呢?”

“你喜欢他吗?”她旁边的男人问。

“我觉得这孩子与我有缘。”

她就是今早醒来见天地一片茫茫,突发奇想想去雪里走一走,她的夫君陪着她,但他们却在冬日的晨雾中与侍从们失散,然后......捡到了这个孩子。

她忽然转过头,秀美的脸颊上是一片笑意:“不如———留下来我们一起养吧!”

“好。”她身旁的男子温柔的点头,“那我们就一起抚养他长大。”

女子愣了一下,她将那个孩子更紧地抱进了怀中,笑道:“你都不多考虑考虑?”

“只要你喜欢。”两人相携着向前走,在茫茫雪地上留下延伸的足迹,“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两人越走越远,只在雪地中留下两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那你给孩子取个名吧。”

“取名?”好像有谁沉吟,随后又笑,“雪落满山,雾中相见———不若就叫......扶岚。”

......

镜头在此时越来越模糊,定格在一片茫茫中,紧接着,一株幼嫩的绿芽出现,那绿芽飞快生长,随后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以这朵花为中心,美丽的风景铺陈开来,鲜花绿柳,小桥流水,春回大地。

在一片盎然的生机中,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在其中奔跑,他的手中扯着一根细细的线,色彩绚烂的纸鸢在天空中高高地飞翔。

“阿岚,慢些跑,当心摔了!”

温柔的女声再次出现,之前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跟在他身后。

“阿娘,我不会摔的!”那个孩子停下来,仰着头笑,琥珀色的眼睛里盈满了快乐,他高高地举起牵着纸鸢的线轴,“给你———”

女子跟了上来,笑着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不容易放起来的纸鸢,给我做什么?”

“阿娘之前一直盯着这个纸鸢,我就知道你喜欢。”他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眉宇间都是得意的神气,“我把纸鸢放起来,就是为了给你玩的!”

“你呀......”女子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温水泡着,暖洋洋的,她接过那只牵系着绚烂纸鸢的线轴,看着那美丽的纸鸢越过高高的宫墙。

在风中,那只飞翔的纸鸢的线忽然断了,于是它冲破束缚,消失在了远方。细细的线从空中垂落下来,无力地依偎在她的衣袖上。

“线断了......”她微愣,然后浅笑着叹息了一声,“可惜了,阿岚好不容易才放起来......”

“不要难过。”那玉雪可爱的孩子拽着她的衣袖,“阿娘,我以后给你放更多更多的纸鸢。”

那根垂落下来的线也被他一并攥进手中,他看着掌心那根线,忽然弯着眼笑起来,像小狐狸一样招了招手:“阿娘你快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子弯下了腰。

那孩子凑到她的耳边:“阿娘,你有一只永远也不会跑掉的纸鸢。”

在她疑惑的眼神里,他举起手中的线,又恢复了神气:“那就是我呀!”

......

镜头里那根被他攥着的线,在风中飘荡着,最后高高扬起,成了檐角下的细密蛛网,有只小虫子撞到这张网里,在挣扎中越陷越深,再不能逃。

有只修长的手从角落里伸出来,想要救下那只飞虫,却被另一只苍老的手所阻拦。

“它撞到蛛网里是它的命运,你又何须干涉?”

“命运?”镜头随着那只修长的手回转,露出一张极俊美的面庞,纤长的眼睫下,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辉,“世间哪有什么既定的命运?”

“老师———”他笑起来,那股少年意气便在他身上显示得淋漓尽致,“只有笨蛋,才信天命。”

他指了指那张蛛网:“今日看到飞虫,我救下它,它就避免了要被蜘蛛吃掉的未来;我前日捡到一只狸奴,将它送给一户殷实人家,它就有了栖身之所;我上个月帮了个孩子,送他去读书习字,让他不至于沦落为路边的乞儿......我的每一次举动,都是在改变我身边人的命运。”

“命运是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的———”他从怀中抽出几根蓍草,假模假样地推演着,随后手一翻,将它们收起来,故作严肃道,“老师,太过笃信天命,可是要吃亏的!”

“你这个臭小子!”被他称作老师的人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推演的乱七八糟的,就这样糊弄我?”

“君子当有容人之量。”琥珀色眼睛的少年随手从旁边捡了根棍子,戳散了那张蛛网,他回头笑起来,眉眼弯弯,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快乐劲儿,“那就拜托老师,多多包涵我这个逆徒啦!”

......

镜头再次转动,少年的成长如走马观花一般浮现———

他学文,于是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他学武,于是一众同龄人中再无敌手;他好交际,于是国都之中呼朋引伴,引得的少女街边隔窗窥探,见少年意气风流......

论容貌,难有人出其左右;论才华,无人是他的对手;论身份,少有比他尊贵者———他成长得是那样地好,符合所有爹娘对孩子的殷切期望。

他会在踏青过后回到家,为困在宫中的太子妃递上一枝开得正好的花;为困于案牍的太子,适时地送上一杯清茶;他会抱着太子年幼的嫡子,陪着他玩举高高的游戏,然后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句地教他喊:

“哥哥———哥哥———”

那小小的孩子便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含混不清地吐出字,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很快乐。

于是少年也笑起来,无奈地弯着眉眼:

“阿尧,我是扶岚哥哥,跟我念———扶岚哥哥———”

日子就这样平淡却温馨地流过,他有时会抱着小小的孩子用轻功爬到树上坐着,带他离蓝天之中的云彩更近一些,看着好几个宫侍在底下跳脚,露出恶作剧的笑意;他有时会用草叶编小玩具,然后放在小小孩子的眼前逗他,看着他想抓却又抓不到,只能委屈巴巴地伸手要抱抱。

他的眼睛里永远盛着温柔的光,像是将一春的暖意都融在了眼眸中。

他是整个京都,最肆意的少年郎。

......

镜头里的画面不停地切换,少年渐渐长成了青年模样,他带着剑,背着行囊,开始游历整个天下。

他结识了许多朋友,他在狂风呼啸的塞外与人喝过酒,那劣质的烧刀子穿过人的心肺,却让人觉得痛快;他在温柔如水的城池里见过过歌楼舞袖,看过迷得人不知今夕何夕的英雄冢;他在曲水流殇的雅集上,曾一诗压倒过众人,却又在人想结识他时悄然遁走......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有过许多朋友,后来朋友之中,又有了知己。

他们一路走,一路走......走到一处很热烈盛大的节日里,这座名为银阙的城池里,处处张灯结彩,笑语欢声。

他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得到了一颗圆圆的栗子,得到了一句真诚的祝福。他的知己给了他一个福寿结,说是在最灵验的那个地方求来的。

他身边的一切都在对他释放着善意,于是他也不吝啬于自己的温柔———

“我阿娘常教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果真有福寿娘娘,请保佑她早日好转。”

“也祝你喜乐安康。”

他们送回了那个小姑娘,又在这场盛大的节日里直到落幕,他的知己问他———

“你救人的时候,没有算算那个孩子的身份?”

“我是在做好事,又不是在做坏事。”福寿结在他手指间打着转,“怎么会什么都要算?”

“那个孩子的哥哥如果给我寄信,那我给他回信就是了!你说———”他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漫天的灯火,“我这算不算......有了半个小徒弟?”

“看见良才美玉就想指点,你这什么破毛病?”他的知己笑他,“别人都还没承认呢!”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脸上带起温柔的笑,他的手指假模假样地掐算着,福寿节上的灯火绵延成长龙,走向愈来愈远的远方。

“我掐指一算,那孩子合我的眼缘,命中注定该是我徒弟!”

他的剑穗上拴着那枚福寿结,袖袋里放着一颗热乎乎的栗子:“且等着瞧吧!”

......

在他们的交谈声中,镜头撞入那些灯火里,极致的热烈后,是一殿的素白,那些白色的纱飘荡着,世间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颜色。

青年跪坐在殿前,怀里搂着哭累后昏睡过去的孩子,两眼俱是茫然:“为什么......会这样呢?”

“阿岚。”穿着帝王服饰的男人看向他,他的眉宇间一片青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让你出去走走,去游历名山大川,是不想让你心疼她生病的模样,她......从没有怪过你。”

“你们都瞒着我......”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他浑身冷得厉害,只有怀里的孩子是唯一的热源,“你们都怕我担心......”

“可我迟早会知道的,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他没有哭,只是血丝爬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狰狞而可怖,“阿爹,我永远都见不到阿娘了!永远都见不到阿娘了......”

“我还在羌国给她求了福寿结,我以为只是一点小毛病,我以为会好的......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生和死之间的鸿沟,已经无法跨越。

那满目飘荡的白绫,那山河同哀的缟素,那都是死后的哀荣,与活着的人毫无干系。

好像有雨落下,落在他怀中孩子的脸上、肩上,将他惊醒。

“扶岚哥哥!”小小的孩子死死地搂住他,嚎啕痛哭,比那无声的眼泪更撕心裂肺,“扶岚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那透出的依恋,那错过的事实,都比刀还锋利,还要能割得人流血。

彩色的福寿结从他手中滚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土,又在镜头中一点点黯淡下来,变成黑白的颜色,镜头飞入那个福寿结中,欢声笑语似乎还响在耳边,最后......尽数湮灭成虚无。

青年不再出门游历,他脸上的笑容也在渐渐消失,在那一场死别之中,他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那个会和他一起放纸鸢的人已经不在了,可牵着纸鸢的那根线,却好像深深地勒入了他的血肉中。

在他的日渐沉默里,他开始处理起楚国的事物,直到某一日,他忽然发现了他的批命———

朱雀折足,大不利六亲,亡散死伤。

那些勒入血肉中的、无形的线好像在刹那开始痛起来,痛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那一刻,他忘了曾经老师教导他的,不要去随便测算命运,尤其是与你息息相关的、亲人的命运。

他开始卜算,即使伤到自身,也没有停下。

最后,他测出了一个结果———

楚帝楚云澹,亡于他手。

......

镜头再次定格,视线所及处俱是一片黑暗,有一道清瘦的剪影在黑暗中了无生气地蜷缩着。

“吱呀———”

忽然有人推开了门,暖融融的光伴随着被推开的门,一寸寸进入。

有人执着灯盏,站到了那道剪影身前:“阿岚,起来。”

那眉眼之中带着疲惫的男人抓着他的胳膊,以一种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带着他走向门口。

“我不知道你测算到了什么,但你阿娘的死和你没关系,如今的局面也和你没关系,你不必将一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觉得错处都在你。”

“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吗?”

那疲惫的帝王转过身来,看向这个他一直为之骄傲的孩子,他的一字一句,似乎和过去的某个少年重合———

“只有笨蛋,才信天命。”

他带着青年走到门外,暖融融的光线洒进来,模糊了两人的背影,将画面定格成温柔的白。

长久的寂静后,再次出现的画面里,青年已经振作精神,跟在帝王身边处理事务。他似乎已经放下了那日的痛苦,眉宇间俱是温和从容。人的命运,应当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跟在帝王身边,与他一起治理这个已被世家蛀空的朝堂,之前那么多年的铺垫,终于在如今有了回报———

权利一点点由地方集中到中央;一个个显赫的高门大族倾颓,结束了他们这么多年对国家的掌控;隐户被重新清算,计入本朝的人口;被贪污后修建的不太结实民生设施,又有了多余的银钱去重新加固......他在那几年的游历中,还找到了一种名为土豆的食物,楚国的百姓终于不至于在层层盘剥下生生饿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曾经和他打马游街,与他许下相同诺言的少年们,都在时间的变迁与家族的变故中与他渐行渐远,甚至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楚帝对世家的清绞,终于让死到临头的世家们联合起来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扑,楚帝即使已经早有准备,却依旧损失惨重———亲近之人十有八九都在这场反扑中身亡,而楚帝自己也身受重伤。

青年迫不得已担起了更多的事,每天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其他效忠楚帝的人也是一个人当成两个人在用。在人手紧张之际,没人知道重伤的楚帝与未来的太子是什么时候中的毒,被发现时那毒已经深入骨髓,极难拔除了。

楚帝开始不定时地发病,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冷静地安排起自己的身后事,即使自己有壮志未酬,心中遗憾不甘。

但青年不能接受。

他捡起了曾经只是因为兴趣而泛泛学过的医术毒术,却发现来不及。

———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的另一个亲人走向消亡。

“阿岚,你可以在我身上试药。”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帝王看着他,他的眼睛沉静,带着一种安抚的味道,“阿尧还小,他得活下来。”

在自己的亲人身上试着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药,一遍遍地试错,无异于一场场凌迟。等他终于和太医一起得出遏制的药方时,楚帝的生命,也走到了最后。

他召见了所有的托孤大臣,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然后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留给了青年,他如小时候一样,半环着拍了拍他的肩,那是他给予鼓励的方式:

“阿岚,不要难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如果我做得很好。”青年的声音颤抖着,“我就可以救你了......”

“你不是天上的神明。”病重的帝王轻声说,“阿岚,不要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青年终于忍不住痛哭,帝王就像幼时一样,一遍遍拍着他的肩,轻声地哄着他,直到......那身体里残存的毒再次来袭。

垂死的人本就对毒性的抵抗弱到几乎没有,那一点毒激发了帝王身躯中残存最后一点生命力,他的手死死地掐住了青年的脖子。

青年只要剧烈反抗就可以挣脱,但他心里清楚,他一旦反抗,帝王身体里残存的一点生气便会迅速消散,那样破败的身体,禁不住剧烈的冲突。

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旧没有反抗,在生死一刻的时候,帝王终于凭借自己的意志获得了短暂的清明,他的手按下枕边花纹,弹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帝王拿着匕首,眼神又开始变得混沌,那把匕首逼近了青年的咽喉,划破了皮肤,流下一线鲜血。

“阿岚......”最危险的时机里,帝王调转匕首的方向,将刀尖朝向自己的心口,“......杀了我......”

这种毒的奇特之处在于,如果毒发时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身体没有遭到致命的伤害,那人彻底死去后,便会变成一种力大无穷的活尸。

帝王瞳孔渐渐焕散,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嗤———”

是刀划破皮肉,刺入心脏的声音。

“保护......阿尧......守好......楚国......”

那是帝王在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

血溅了青年满脸,映照出那双死寂的眼瞳。

楚帝楚云澹,亡于他手———这就是天命。

就像他搅散的那张蛛网,等蜘蛛重新结好网后,那只逃脱的飞虫,终究会再次撞上去。

天命无法挣脱,永远无法挣脱。

他从床榻边滚落下来,滑在地上,他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那心口溅出的血,他分不清那地上的,究竟是他爹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呢?

就连他占卜的蓍草上,也有好多好多的血。

“保护......阿尧......守好......楚国......”

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里回响着,像是某种紧密的、令人绝望的诅咒。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一遍遍地卜算着,他已分不清到底是他的头在痛,还是他的眼睛在痛,又或者是他的心口在痛。

他不知道自己卜了多久,最后,他得到一个谶语———

【羌国明珠,萧国长乐,亡楚之祸。】

他低低地笑起来。

天命是无法更改的,天命是一定会灵验。

那么,只要杀掉那两个人,就能避免天命的发生。

他不会给天命,再灵验第二次的机会了。

他抓着那沾了血的蓍草,才发现垂在自己脸颊边的发丝已经变得雪色。

竟是......一霎白头。

镜头渐渐暗下去,等再次亮起时,便是满地的血迹,那血在刑场里肆意流淌,将目光所能及的一切都染成血色,已经卷刃的刀被扔在一边,摞了一小摞。

青年就静静的站在刑场的入口,死寂的眼睛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所有参与过的人,都要偿命。

他会保护好阿尧,也会守好楚国,更会毁掉那天命。

在所有参与过的人都杀尽后,鹤台的檐角下,一左一右挂上了两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

镜头在两盏琉璃灯上定格,随后不断有走马灯似的画面———

他联合闵相整顿朝堂,他用酷烈手段杀死贪官污吏,他敲打各方要员,一手包揽新帝的教育......他几乎做到了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能做到的一切。

镜头越来越快,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在第一盏琉璃灯熄灭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他早已视为半徒的孩子,就与其中一盏琉璃灯的主人一母同胞。

他之前给那孩子回过信,那信上写———

【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你究竟面临怎样的困境,但你若是选择了一条必须要走的路,不管这条路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还是困难重重,痴心妄想,你也只能走下去。

路一旦选定,就不能回头。

慎之、慎之。 】

这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预告。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熄灭的琉璃灯,为什么隔了许久后,还会再次亮起来?

难道天命,真的无法更改?

他好像是困在天命蛛网中的猎物,顺天命是死,逆天命也是死。他不断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直到遍体鳞伤。

最后,他杀了楚帝的事,终于被人检举而出。那一刻,他心中不是愤怒震惊,而是解脱。

他知道只要他否认,阿尧便会无条件信任他,但迎着他信任的眼神,青年忽然觉得累极了,他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说———

“臣认罪。”

他手里的血,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于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最终将他囚在鹤台,他没有杀他,却决定与他此生再不复见。

在此生的最后,他点燃了那些旧日的信件,烧掉了那只陈旧褪色的福寿结,丢了那枚栗子,摔碎了那个平安玉扣.......他这一生所得到的都在不断失去,他什么都不再有。

点燃的信件四散在木质的阁楼,燃烧起来的火焰像一只只明亮的蝴蝶,这些蝴蝶在廊柱间振翅着,飞翔着。

青年抬起头来,火焰倒映在他黯淡无比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镜头撞入檐角琉璃灯中橘色的火苗里,一切声音都已远去,纯白之中,只剩下一行浅浅的字———

【你相信天命吗?】

这行字在空中浮动着,最后散落、又组合成另一个回答———

【只有笨蛋,才信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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