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拉梵因
时间滑向初秋的时候, 阿贝多那里传来了好消息。
影子的转换已经趋近完成，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就可以完成转化,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好可以让他验收一下成果。
于是莱尔维亚抽空去了趟雪山。
许久不见，阿贝多的驻地相比于从前凌乱了不少。实验台上此处堆着散乱的实验资料, 大量的废稿被遗弃在角落，莱尔维亚随便挑了一张捡起来看了看, 上头复杂晦涩的公式昭示着此次炼金转化工作量的庞大。
炼金术师满意的成果此时赤身裸/体地站在炼成阵的中央，向来者展示它毫无瑕疵的、身为人的身躯。
这具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怪异之处就是没有影子。
“它本体的影子已经被转化为血肉之躯, 自然不可能再有影子。”
阿贝多解释道。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疲惫, 考虑到驻地内的生活痕迹，这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似乎一直呆在雪山, 鲜少回到蒙德。而醉心学术的人坐起实验来通常不怎么爱休息，他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多亏了人造人强大的身体素质。
炼金术师从自己的实验记录中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莱尔维亚的神情，抬手合上了记录，将它丢给了对方。
“你那是什么表情？如果是担心我的话, 我认为没有必要。”炼金术师的语气中带着雷打不动的平静与理智，然而微微上扬的尾音能够让人分辨出来，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这么多场实验，给我提供了不少宝贵的资料与经验。毕竟这样一个实验体实在是难得, 如果有可能, 我会挤出我所有的空余时间和它呆在一起。”
阿贝多所言不假, 这样的非人实验体确实非常稀少。
见阿贝多如此表示，莱尔维亚便也收回自己的担忧。他站在炼成阵之外翻看了一会儿实验记录，大约明白了实验内容以后，将实验记录放了桌台上。
他回到炼成阵边缘，操纵影子抬起手掌对准自己，一阵夹带着电流一般的拍照声与蓝光闪过以后，影子的表现浮起纯粹的数据流。
随着蓝光散去，他的外貌、衣饰已然和炼成阵之外的莱尔维亚一模一样了。
“还保留着这项功能？”
莱尔维亚显得有些意外。
阿贝多走到炼成阵边上，略带探究的目光在莱尔维亚身上一扫而过。
“它自身有多少能力我并不清楚。”他道，“本体的转化也只是转化形态，并不会舍弃本质上拥有的能力。不过再想它像之前一样如同黑泥一样伸缩变化，肯定是做不到了。”
莱尔维亚会意。
它现在已经拥有了人类的身体，会感到饥饿、会生病、会受伤流血，意外也会带走它的生命。除去不会自然死亡、拥有通过扫描改变自身形态的特异功能之外，它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身体遮盖上衣物以后，它的脚底下出现了一团迷迷蒙蒙的影子。
莱尔维亚知道这并非它的影子，而是衣物的；但这能让它看起来更加像人，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阿贝多问道：“你能赋予他自主意识吗？”
莱尔维亚注视影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将视线转向阿贝多，为炼金术师的敏锐感到一丝愕然。
“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我并非人类，可已经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很久，对于你的动机也能推测一二。”炼金术师语调平静道，“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它是你为自己找的替代品。这种替代品存在的意义，通常只是在自己离去、或者死亡以后，替自己扮演原有的社会地位，继续贡献原有的社会价值。”
“你是哪一种？据我所知，你似乎有个弟弟。这件事他知道吗？”
莱尔维亚沉默地注视他片刻。他像是一只咬的死紧的蚌壳，此时被人善意地抚摸蚌壳边缘，许久以后才决定张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露出并不怎么好看的内里。
“我时日无多。”他用冷淡的语调道，“他不知道。我希望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为此，你可以向我提一些问题，我会回答。”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可以说是他最坦率的一次了。
这样的坦率让阿贝多感到惊愕，同时不可遏止地在心中感叹人与人之间情感连接的伟大。
他的弟弟对他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使这样一个冷漠的人类变得坦率，愿意用一些秘密换取这一个秘密的永久存在。
原本阿贝多应该向他提一些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问。
直到莱尔维亚临走前告诉他可以将影子留给他做一段时间的助手，炼金术师盯着站在炼成阵中央没有自主意识的影子，才想明白，自己也许是觉得惋惜。
任何人的生命都是有重量的。虽然莱尔维亚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出现的时间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可从他的举止谈吐、以及他委托自己的要求来看，他必然拥有一段丰富的、极具广度的人生。
这样的广度是各种意义上的，甚至有可能跨越时间的界限；过了不久以后，它们都即将终结。
当影子生出自主意识、走出自己的驻地那一刻，一定就是莱尔维亚死亡的时刻。
*
从雪山下来以后，莱尔维亚经过蒙德西南部的一片丛林。
他与一队投放信标的愚人众士兵擦肩而过，观察到队伍之中气氛有些凝重，推测是任务进度迟迟无法推进的原因。
风龙废墟之外缠绕的狂风近几月变得格外猛烈狂躁，稍微靠近一点都可能将人撕碎。西风骑士团对这样的异常现象高度重视，已经将那一带附近的住民转移回蒙德城，并下令禁止任何冒险家靠近。
而这样的禁令，正好成了愚人众活动的资本。
他们蹲守在风龙废墟一旁，同时在蒙德的土地上投放下数以千计的、用途不明的信标。
听说风越狂躁，特瓦林苏醒的可能就越大，等到特瓦林苏醒的时候，就是他们动手的那一天。
但不知为何，即使风龙废墟之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特瓦林却迟迟没有苏醒。
“简直像有人从中作梗……”一名愚人众士兵有些焦虑道。
他们已经行进了一个上午，进行完信标架设的工作以后，正围坐在一块，进行简单的休息。
“喂！叶瑟！信标参数调好了吗？每一项都不能有误差，要是出现误差就完蛋了！”
名为叶瑟的士兵被催了一通，骂骂咧咧地转头回到队伍中间坐下：“闭嘴，安德鲁，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怎么调试这个。找不到事情做，就安心吃你的饭。”
安德鲁冷哼一声，姑且安静下来。叶瑟将视线转向最开始出声的那个同僚，语气不太好地道：“谁能从中作梗？东风之龙苏醒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已经在蒙德呆了两三年了，再多呆一年也没什么。”
莱尔维亚坐在树上，身形被影影绰绰的树叶盖住，连一片衣角也没露出来。
士兵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飘进他的耳朵里，其中明显地透露出一个信息——蒙德境内的这项计划保守估计已经进行了两年以上，只是因为特瓦林即将苏醒，才多加派了一队前往蒙德，队长正是达达利亚的影子。
一般这种危机临近时还被派遣来的，不是愚人众想要秘密处理掉的家伙，就是来居功的。而看上次愚人众亲自来庄园接人的举动，达达利亚的影子在内部的地位比想象中的还要高。
树下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已经是第一千五百八十二个信标了，距离上头的指令还差多少个？”
“我看看……”一名士兵翻了翻随身的手记，给出了一个精确的答案：“还差两百九十六个。”
听见这个数字，安德鲁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不少。
“快了……两三年终于快熬到头了……哎。”他咬开随身带着的水壶塞子，畅畅快快地向嘴里灌水，完事以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语气中带上一些憧憬，“这次应该能成功回去了吧……”
叶瑟神情古怪地问道：“回去？”
“回至冬啊。”安德鲁哼笑一声，“这还用得着问吗？”
“你知道这些信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吗？”叶瑟问道。
这个问题吸引了一队人的注意，他们的动作同时缓慢下来。作为愚人众最底层的士兵，他们在两三年前奉长官的指令来到蒙德境内，在西风骑士团注意不到的隐秘角落，秘密地架设这些信标。
信标的补给源源不断，在这两年内分成好几十批被悄悄运送进蒙德。这玩意看着不大，分量却很重，架设地点、参数调试都有很严格的标准，最后应当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至于到底发生什么作用，就不是他们这些底层士兵能够知道的了。安德鲁不知道，叶瑟更不知道，一时间队内还算轻松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叶瑟……你猜这些信标是做什么用的？”
叶瑟脸色不太好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干粮。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只是个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
像他们这一类士兵，从踏出国境的那一步起，就已经做好了为了任务殒命在外的觉悟。
愚人众的士兵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级的就是像他们这种没有固定编队，在各个国家境内进行固定的基础建设工作的士兵。他们像是任劳任怨的工蚁，为了女皇的宏愿在最基础也最艰辛的一环工作。
再上一层就是拥有配发邪眼的士兵，他们由底层的佼佼者晋升而上，而最上层的则是执行官的直属部队，进入执行官的直属部队，是每一位愚人众士兵都憧憬的殊荣。
士兵的分层，莱尔维亚非常清楚。站在曾经作为执行官时的视角看，在大部分时候，这些兵力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不过正好，原本调查信标作用也在他的目标范围内……
莱尔维亚的思绪进行到这里，被一个陌生的名字吸引过去了。
“安心一点啦叶瑟。”队伍中一位女性士兵出言安慰道，“这次上头不是新派了一支队伍来吗？听说领队的人是博士大人直属部队中的人，这次的任务一定能够平稳结束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件事，叶瑟的表情陡然阴沉下来。
“博士大人的直属部队？”他脸色阴沉地念道，“根本不是！来的只是个小孩，看样子十多岁左右，不知道怎么会将他派来这种地方……多半是高官政要的子嗣吧？想要丢到这个地方来秘密处理掉。”
“别胡说，叶瑟！”安德鲁用粗鲁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臆测，“那确实是直属部队的人，他的衣领上印有特殊图腾。”
“年龄更不是值得讨论的问题。你们难道忘了博士大人是做什么的吗？”
队伍中倏地一静，随后，难以遮掩的喜悦蔓延开来。
“正、正是如此！既然是博士大人的眷属，一定拥有博士大人赐予的超常力量……”那位女性士兵有些激动地道，“安德鲁，你知不知道那位长官的名字？”
“略有耳闻。”声线粗犷的士兵思索一番，从记忆的角落中挑出了一个名字：“我记得是叫……拉梵因……？”
拉梵因。
莱尔维亚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在提瓦特通用语的语源之中，意为，“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