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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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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线细而无力, 喊出来时有刹那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渴求,渴求着顾明渊会低头哄她。

可她只看到他立着不动,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鄙夷还是衿冷。

无论哪一种, 此刻她都承受不住。

她脚步错乱的绕过他跑了出去,没入黑夜里, 沉沦其中再也救不上来。

顾明渊倾身坐到桌前,搭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须臾手腕上的捻珠断开, 落下来碎了一地珠子。

良晌,庆俞捧着灯进来,小心放书桌上,灯火一亮,就见地上摔坏的烛台还有玉珠。

方才两人在书房里吵, 沈清烟跑出去,院里人都看着,大抵也猜的出,顾明渊正在气头上。

庆俞跟在顾明渊的身边时间最长, 也最了解顾明渊,顾明渊自做了沈清烟的先生以来, 属实用心,每晚亲授功课不说,沈清烟遇到的麻烦事也都是他来解决, 就是为人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顾明渊看着淡然,这心底对沈清烟却是极重视, 比他那几个庶弟都重视。

庆俞迟疑着道, “小公爷, 沈六公子过来时脸上肿的厉害,瞧着是在府里吃了教训,他那个书僮想碰他,叫小的打了一顿送回去了。”

顾明渊眼半垂,一声不吭。

庆俞便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了,试探着道,“要不小的去学舍看看……”

“不必管他,”顾明渊起来踱走。

庆俞心下一跳,主子这是真不打算管沈六公子了。

庆俞不免替沈清烟捏了把汗,以顾明渊的心性,沈清烟若以后想回头,只怕有一番苦头吃。

——

沈清烟失魂落魄的回了学舍,这会子是晚间休息,其他屋子偶尔听到人声,学生们串门玩儿,有些还结伴去校场打熬筋骨。

只她一人孤零零的呆在屋里,太寂寞了,没有人陪着她,以后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要这么熬过来。

她抱着腿靠在床角,手里是姨娘的小人,小人是顾明渊给她的,她应该扔了,可扔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个还在修补的玉珏,她也拿不到手里了。

她把顾明渊彻底得罪尽,他不会再理她了。

沈清烟头埋在腿膝,低低的抽泣着,如果他有一点心,他只要说一句好话,她都不会这样难受。

屋门忽被敲了一下,沈清烟猛地一怔,先猜的是会不会顾明渊派人来寻她,她当即生出点点喜悦,心想着顾明渊前头那么过分,她肯定不能这么快就原谅她,等去了静水居,必须要顾明渊开口说自己做的不应当,她才愿意再喊他表兄。

她揩揩脸上的泪,用很沉闷的语气问,“谁?”

屋外传来林逸景柔和的嗓声,“沈六公子睡了吗?”

不是顾明渊的人。

沈清烟免不得失落,她将姨娘小人轻轻塞进枕头底下,下床后趿着鞋出来,开了门就见林逸景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腼腆的冲她笑道,“我在家中带了些蜜糕和时兴果子,沈六公子留着做零嘴吃吧。”

他把油纸包塞给沈清烟,立刻就要走。

沉甸甸的一包东西,沈清烟嗅到了食物的香气,方觉得饿了,连肚子都咕咕叫起来,她叫住林逸景,“逸景,你进来坐坐吧。”

林逸景一讪,倒也没推拒,转步要进门。

那往前的学舍忽的开了门,走出来荀琮和赵泽秀两人,他们望过来,视线定在沈清烟身上,沈清烟一个人在屋里不讲究,还穿着青衿,只是鬓发有一些乱,衣衫也有皱痕,眼眶晕着绯,面颊粉秀白皙,在昏黄的灯笼下,给她镀上了一层光影。

仿似花草成精的妖魅。

漂亮的不像男人。

沈清烟现在没了顾明渊做靠山,见着这两人发怵,唯恐他们过来欺负他,忙跟林逸景道,“你快进来。”

林逸景奥奥两声,和那两人笑了笑,便兀自到她房里,她忙把门拴上才松了一口气。

门外,赵泽秀问荀琮,“他们在屋里会干什么?”

荀琮登时皱眉,侧开脸,“我怎么会知道?”

赵泽秀啧了啧嘴,“这沈六勾三搭四,也不知小公爷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当真是男人堆里的妖精。”

他停了停,忽有一猜测,“荀琮,他莫不是女人?男人能长出那种脸?”

荀琮眉头一跳,黑着脸跑沈清烟住的屋前,竟想伸脚踹门,他倒要看看,这贱东西在里面如何勾引男人!

赵泽秀急忙拉住他,拿眼神给他示意,绕到窗户边,透过窗纱往里看,就见那两人规规矩矩坐在桌上,并没像他们想的那样干出什么下作事。

荀琮一转身,施施然的走了。

屋内,林逸景纳闷的问沈清烟,“沈六公子怕荀二公子和赵二公子?”

沈清烟闷闷的唔一声,“我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他们,自进了族塾,他们就专盯着我欺负。”

林逸景惊讶道,“您是小公爷的学生,他们连小公爷面子也不给?”

沈清烟听着这话更加难过,“现在不是了。”

林逸景一愣,瞧她脸色不好,没问什么,也叹了一声,“沈六公子这一说,我倒是明白的,自我进这族塾,同窗虽看在国公爷的面上对我都很客气,可私下也没人愿跟我结识,也就是沈六公子不嫌弃我出身卑微。”

沈清烟叫他安慰的心里舒服了些,顾明渊不许她跟林逸景接触,她不知道缘由,但她这些时日和林逸景相处,林逸景性子柔善,待人诚恳,不像是什么坏人。

林逸景往四周看了一圈,没见着沈清烟的书僮,问道,“沈六公子的书僮呢?”

沈清烟拉着脸,“那狗东西犯了事儿,打走了。”

“沈六公子身边总不能缺着伺候的人,”他站起身,眼看床褥凌乱,地上也有灰尘,便利索的收拾起来。

沈清烟不好意思道,“这种事怎么能让逸景你做?快放下吧,说不准过几日我父亲就会送新的书僮来了。”

也没准,她父亲彻底把她扔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

林逸景一面打扫,一面笑着道,“不碍事,我在家中也常帮着母亲做这些杂活。”

沈清烟知道他家境普通,可能家中也没有奴仆,这些粗活确实要他自己做。

林逸景手脚麻利,很快做完这些事,还给她烧了热水,待做完这些,还与她道,“沈六公子若不嫌我进出您的屋子,在您书僮来之前,您屋里这些杂活,我都帮衬着您做。”

沈清烟这个小少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能有这么个热心肠的人来帮她,她委实打心底感激,“不嫌的,我还得谢谢逸景。”

林逸景眼中划过一丝光,笑的越发温良。

沈清烟觉着不能白让他做活,便跑里间翻找出她的钱袋子,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笑道,“逸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林逸景眼睛自她的钱袋子扫过,笑着收下了银子,面上憨态可掬,颇显窘迫。

沈清烟拍拍他肩膀,跟他哥儿俩好般,“逸景,你别叫我沈六公子了,叫我的名儿吧。”

林逸景嗯了声,很拘礼的喊她清烟。

沈清烟冲他露出灿烂笑容,看的他滞住,随即他也报之微笑。

沈清烟笑着笑着又有点儿愁,“表兄不教我,我的功课以后难做了,周塾师回头定又逮着我训。”

“那以后我教你,只是……我比不得小公爷才高八斗,”林逸景像怕被她拒绝,很羞涩的看着她。

沈清烟欣喜道,“逸景何必妄自菲薄,他才不如你呢!”

她刚在顾明渊那里碰了壁,现下对顾明渊是满腹牢骚,顾明渊让她离林逸景远点儿,人林逸景却对顾明渊甚是尊崇,高下立见。

得亏她没听顾明渊的话,跟这样谦逊懂礼的人断交。

两人又闲话的一会子,林逸景才告辞,沈清烟舒舒服服睡到床上,和姨娘的小人头抵着头,喃喃道,“姨娘,表兄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她结交了朋友,以后可以有朋友陪伴。

她没什么可怕的。

她悠悠的睡进了梦里。

有林逸景相伴,沈清烟每日里功课都能好好儿做完,琐事上也有林逸景帮着打理,她仍过的自在。

只是这段时日发生了一件小事,沈清烟的钱袋子丢了。

沈清烟没了钱袋子,旁的倒不打紧,就是那些笔墨纸砚终归要花钱买,她又拉不下脸找顾明渊,更不可能去求她父亲,便只能省着用,一张纸正反面都要用,墨也兑水。

可把她苦坏了。

钱袋子丢了也就罢了,这后头她屋里时不时丢东西,什么坠饰挂件儿,一样一样儿的不见了,沈清烟疑心自己屋里进了贼,把这事儿跟林逸景说了,林逸景便帮着她大半夜蹲在屋门前不睡觉,两人熬了一宿,都没抓到人。

隔日顶着黑眼圈进学堂,招来荀琮等人异样的眼光,沈清烟没功夫注意到他们,今儿是顾明渊的课,这还是他们大吵一架之后见的第一次。

顾明渊仍如平常一样授课,沈清烟蔫蔫的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她变得愈加懒散堕落,窗外的光线落在她脸上,肤色莹白姣艳,卷翘长睫清浅的颤着,眼睑下覆了一片影,也许是故意这般作态要气他,也许她夜里不睡。

他收回了视线,任她这般混账下去。

下学后,他出了学堂往后堂去了。

若是以前,沈清烟一定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他后头,等他给自己讲授功课,还能吃零嘴,若是累了,便在后堂的隔间里睡觉,舒坦的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现在都没了。

沈清烟凝视着他的背影,他依然清贵如高山,她只配仰望。

沈清烟攥紧手,垂着头慢慢收书,学堂里的学生们都走了,她才往出走,林逸景等在外头,瞧她来了,才和她并肩回学舍。

庆俞刚好过来拿顾明渊落下的书,就见他们两个形影不离的在小道上走。

庆俞转头回去,稍稍跟顾明渊提了一下,只可惜顾明渊却像听不见一般,沐浴更衣后便回府了。

这头沈清烟跟林逸景走回学舍后,沈清烟终究没忍住,躲里间偷偷哭。

林逸景在外面敲门道,“清烟,你我是好友,你哭成这样,我实在于心难安。”

沈清烟将门打开,放他进来,林逸景看她满脸泪,取了帕子让她擦脸。

沈清烟为他的温柔所感动,小声道谢,用帕子擦干净脸,愣愣的发着呆。

“清烟要是心底在意小公爷,何不再去找他?”林逸景道。

沈清烟摇摇头,“我不想找他。”

是他先不要她的。

林逸景一脸纠结,讪讪问道,“清烟,你和小公爷到底为的什么事儿闹成这样?”

沈清烟一时沉默,旋即忿忿的看着他,“他不许我跟你来往。”

林逸景惊讶的啊了声,霎时咳一声,眼睛往开着窗户看了看,不见有人偷听,便过去把窗户关了,才坐回去,手揣着袖子道,“小公爷连你交什么朋友也管着,这哪是先生做的事?”

沈清烟低低道,“他根本不想给我做先生,我才和他闹翻了的。”

林逸景眨了眨眼,像是松了口气,往她削薄的肩上拍一下,面上是真心实意,“清烟,你今日不说这个,我断不会在你面前说起小公爷,他是国公爷最看重的嫡长子,别说英国公府了,就是放眼整个燕京城,也挑不出比他更出众的王公贵勋。”

沈清烟也认同他说的,顾明渊太耀眼了,她站在他身边,便会自惭形秽。

林逸景看着她笑,“可这也只是外人见到的表象。”

沈清烟一呆。

“我姑母被国公爷纳进了后院,我有幸常来英国公府探望,姑母疼我,常留我在院里小住,我那时年纪小,姑母交代我,见着小公爷要避开,我没记在心上,后来我在英国公府的万香园里和小公爷碰上。”

林逸景忽然抖了一下,告诉她,“小公爷当时想带我回他的院子,被我姑母及时赶到,我才侥幸没出事。”

沈清烟呆呆道,“回他的院子能出什么事儿?”

林逸景苦笑,“顾二爷什么德行你该是知道的,他们是兄弟,表面装的再正直,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沈清烟瞪大眼,直说着不可能,“我在表兄跟前这么长时间,表兄都不曾对我动过手脚,他跟顾二爷绝不是一类人。”

林逸景道,“清烟,你毕竟是永康伯的儿子,我只是个普通人。”

沈清烟张了张唇,顾明渊什么样,她见过的,顾明祯想欺辱她,顾明渊都为她罚了顾明祯,她跟顾明渊独处时,都是她主动亲近他,还被他避嫌,她是不信这话的。

林逸景又道,“像清烟这样的俊俏,又是大家公子,他只要不是蠢物,必定盼着你主动送上门,到时候也能说是你情我愿,怪不到他头上,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爷,若清烟叫他得手,说不定也会被传成一厢情愿。”

沈清烟直皱着眉,“你是说他想跟我像夫妻那样?”

“像他那等身份的人,不过是好玩脔宠罢了,清烟若真着了他的道儿,只怕以后也是没名没分的跟着他,”林逸景微翘了点唇道。

沈清烟眉头皱的更深,还是坚持着,“他不是那样的人。”

林逸景轻笑,“清烟不信是正常的,你父亲断不会让你落到那种境地,你以后也要袭爵,倒是我多虑了。”

他提到沈宿,沈清烟又是一阵恨却颓唐道,“我应是袭不了爵位的。”

林逸景不解道,“永康伯只有你一个儿子,这爵位不给你他给谁?”

沈清烟默了默,便将在家中发生的一切都告与了他。

“我姨娘尸骨未寒,父亲也让我滚,现如今,我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

林逸景唉了声,安慰她两句,便带她一起做功课。

——

顾明渊这边回了静水居,他从署衙带了些不重要的公务回来处理,这么小半日便过去了,下午时,扫墨捧着一只红漆木匣子进门。

“小公爷,玉珏做出来了。”

顾明渊放下手中的毛笔,接过匣子打开来,里头正躺着一块用岫山玉石打磨出来的玉珏,色泽样式都比对着沈清烟的那块玉珏做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除了玉珏中藏着的熙字。

顾明渊将玉珏放回匣中,推给他,“让雪茗带去给他。”

扫墨便知这是他最后的心软了,雪茗和玉珏都送还给沈清烟,以后就是划清界限了。

扫墨带着匣子下去。

还未有一盏茶功夫,他又快速回来,这回不是他一人,而是雪茗被人压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块形状古怪的小布。

扫墨附耳跟他小声嘀咕着什么。

雪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属实倒霉,沈清烟放在她这里的月事带,她都是夜里悄悄打水来洗,就是晒也偷摸着爬到树梢上晒,一连多日都不曾被人发现到。

可沈清烟自那日跟顾明渊吵过后就不来静水居了,剩的一个换洗的月事带没被带走,就只能放在她这里,她藏在箱子里,原也不怕被人发现,可哪能料到,这英国公府和一般的人家不同,隔半年要在底下下人里摸排一遍,就防止出现偷到主家财物的奴才。

月事带就这么被查了出来。

顾明渊挥手让其他人下去,低眸看着雪茗,这个小书僮身形瘦小,身量也不高,相貌清秀,倒是随了她的主子,都是长相肖女的少年。

那块水粉棉布捏在他手中,是很柔软绵顺的触感,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他曾在沈清烟身上闻到过。

不用顾明渊问,雪茗红着脸道,“小的结过亲,有个叫小红的未婚娘子,小的私下和她见面时,她给了小的这块布。”

信了便是真,不信便是假。

有没有小红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日静水居内有诸多猜测,大都怀疑着雪茗是女人,只是这份怀疑到雪茗没事儿人一样被放出来就停了,庆俞带着她跟院里的小厮们吃了一回酒,之后都知晓了她有个叫小红的相好,颇让小厮们艳羡。

这阵风声便就过去了,雪茗仍留在静水居,只是把她分拨到厨房让她打下手,鲜少再在院子里活动,这事儿慢慢就销声匿迹,院里的下人谁也没怀疑到沈清烟头上。

黄昏时,顾明渊坐马车去了趟永康伯府。

这是他第二次入永康伯府,沈宿热情依旧,连谄媚的嘴脸都没变过。

“顾大人屈尊降贵过来,可是犬子又犯了什么错?”

沈宿揣摩着顾明渊的神态举止,从他脸上瞧不出任何喜怒,但沈清烟前边儿开罪过顾明渊,有过先例,她又才刚在家中惹出过乱子,沈宿唯恐她又对顾明渊不敬,陡时肃穆着脸来。

“那个兔崽子如今大了,越发的不知体统,他若冲撞了大人,下官一定将他扒层皮给大人出气。”

看他认真的样子,沈清烟这个儿子应是不重要的,如有必要,随时能推出来作为他官途的垫脚石,生死不论,男女不论,有这样的父亲,沈清烟是女人,逃不过被送,是男人,也只是光耀门楣的傀儡。

顾明渊轻微的抿直薄唇,良晌道,“月末那次,贵公子从府上回族塾,脸被打肿了。”

原来他是来问这个的。

沈宿心下是感慨,他这笨儿子竟能得小公爷如此厚爱,又是一阵高兴,有顾明渊在,他这儿子仕途不愁了。

他这时就恨自己没多个女儿出来,他的嫡女早早嫁了人,岁数上比小公爷大一些,若有个跟沈清烟一般大的姑娘,他定要想法子让她攀上小公爷,到时他们永康伯府岂不是水涨船高。

他回过神,跟顾明渊尴尬道,“这小混账的姨娘刚没了,拿下官后院里刚怀孕的姨娘撒气,撞掉了那姨娘的孩子,我一时气急,才打了他。”

他似怕顾明渊不悦,又补着话儿,“下官只这一个儿子,自来是当宝贝疙瘩疼,哪儿舍得伤他,要不是他太不懂事,下官也没可能打他。”

顾明渊静静听他说完,回想起那日庆俞从城外回来时说过的话,尸首腹部隆起,是怀着孕的,哪家都有内宅斗争,像沈清烟这样的人,遇见个心眼毒的,便能治死她。

他站起了身,道,“贵公子的书僮若没挑好,我这里倒是有合适的小厮侍奉他,沈伯爷不用往族塾送人了。”

自那胡姨娘落胎后,常常在沈宿耳边吹枕头风,沈宿对她还在兴头上,自然而然的就把沈清烟忽视了,书僮到现在还没送去族塾,到底是不上心。

沈宿听他说起这个,有点抹不开脸,忖度着那胡姨娘过分恃宠而骄了,以后还是冷落了好,没得传出去倒显得他是贪色之徒,终究会有碍他的颜面,仕途也容易被打击。

他连忙道着好,擦着汗把顾明渊送出府去。

——

沈清烟这里倒也不平静,她屋里的东西还是在丢,直到顾明渊送她的那块紫石砚不见了,她终于忍不了这口气,决定要去跟周塾师把这事儿说了,周塾师为人板正,断不会因她开罪了顾明渊,便任由她丢东西。

她把这事儿跟林逸景说了,林逸景也颇为认同,但他建议沈清烟列个失物单子,到时给周塾师看一目了然。

沈清烟深以为然,晚间空闲了,便将近日不见了的东西悉数写在纸上,足足缺了二十来件,都是她身上比较值钱的饰物,就连她的平安长命金锁都被偷了。

沈清烟越想越气,这贼可真会偷,逮着她薅!到时候要是抓住了,她定要打一顿出气!

她这般想着心里稍微舒坦些,叠好纸张夹在书里,她才伸着懒腰解衣裳,才脱了外衫挂到衣架上,再一转头,就见那枕头下面压着本书。

她从来不在床上看书,这书怎的跑床上去的?

沈清烟爬床上,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本书,书封上面写着风月记。

她好像没有哪本书叫这名儿啊。

她翻开书页,却见那书里都是画,男男女女肢体纠缠。

沈清烟看着便觉脸红,又忍不住好奇,趴在床边,一页一页的翻看,看过后,心里大概知道这不是正经的书,她滚烫着脸,忙下地去拿烛灯,要将书烧了。

她刚拿起书,里间隔门骤然被撞开,周塾师怒气冲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翻开一观,登时气炸了。

“我当真是看错你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把这种下作烂书带进了学舍,你把这读书的地方当成了什么!”

沈清烟胆颤心惊,连忙摆手道,“周塾师,这书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跑到我床上,我看到了就想把它烧了,我没不学好。”

周塾师叫她气青了脸,“我原看你年纪小,爱玩爱闹都不忍心重罚你,只盼着你大一些,懂事了往正道儿走,如今看来,你这是打小就长歪了!”

窗外其他学生听见动静,都跑来看热闹。

周塾师还虎着脸道,“这族塾是不能留你了,再让你待下去,只怕那些学生也得跟着你学坏!”

沈清烟心神一震,周塾师是要赶她回家,因为这种事回了家她还有什么活头?只怕父亲不打死她,也要将她像她姨娘那样,丢出城外喂狼。

沈清烟连连求他,“周塾师这真不是我的书,求您别赶我回家。”

她咽着声,眼泪汪汪的,只差跪下来。

周塾师却是强硬道,“你别求我,让你读圣贤书,你却满肚子男盗女娼!你既然整日里都想着这些,不如早早回家,让你父亲给你订亲娶妻,也别往官场上钻了!”

他说罢,完全不给沈清烟辩解,转身往出走。

沈清烟便知他这是铁了心要赶她出族塾,她倏然跌坐到凳子上,正想捂着脸痛哭,却听那窗外有学生在奚落她。

“早听说小公爷已不是他的先生了,家里父亲也与他离了心,这要是回去了,还有什么好下场?”

沈清烟心里一咯噔,这些话她只和林逸景说过,他们是怎么知晓的?

“他长那样,他父亲可舍不得让他死,没准为了升官儿,把他送人,多好的买卖。”

“我要是他,就去求小公爷,好歹也做过他的先生,既然都要献身,还不如献给小公爷。”

沈清烟怔神着。

那些学生慢慢散去,沈清烟从地上爬起来,想去关窗,乍然见荀琮没走,一脸阴晴不定的盯着她,她心里一慌,怕他趁机落井下石,匆忙将窗户拴上,整个人如卸了劲般倒在床上。

到了天亮,她就要被赶回家。

她真的无路可走了。

她想到了顾明渊,她跟他吵过后,她再也没去找他,他的小厮也没有再来过学舍。

她以为不靠着他,她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现如今,她差的要被赶出学堂,回府还要被父亲打骂。

除了求他,她还能求谁?

沈清烟昏昏然睡了过去。

翌日晨起,周塾师的小童来监督她收拾行李,小童催着她出族塾,经过林逸景的屋子时,林逸景正赶着去学堂,与她遇到,竟像是不认识她一般,错开眼神,直接走了。

沈清烟一下僵住,在学堂里,林逸景和她这般要好,教她做功课,替她收拾屋子,他们好的像亲兄弟一样,如今她出事,他竟然不认她!

沈清烟咬紧牙,顾明渊不让她跟林逸景来往,原是对的,只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还跟顾明渊断了关系。

她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学舍。

这厢赵泽秀与荀琮两人也从屋里出来,目视着她走远,赵泽秀笑道,“沈六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到,是林逸景去跟周塾师告发的他。”

“偷藏春宫图,谁能料到沈六这样儿的还会想女人。”

荀琮收回眼,嗤的一声,“他也配想女人,女人能看得上他?”

——

沈清烟出了族塾,身后大门砰的关上,她站在栀子花巷内,一眼望到头,目之所及,英国公府如庞然大物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拖着步子往巷子深处走,挑了处角落缩成一团,从早上等到午时,也没见顾明渊回来,直到了下午,天快黑时,她饿得头晕眼花,才见着一辆马车,慢悠悠驶进来。

马车的顶盖上有挂牌,落着顾字,车板上坐着庆俞和马夫,庆俞眼尖,瞧见她小小的蹲在地上,脸发白,整个人颤颤巍巍的。

庆俞忙转头冲车里道,“小公爷,沈六公子在巷子里,您要见他吗?”

马车里很安寂,随后拉开一点车门,庆俞探身进马车里。

沈清烟忐忑不安的看着马车。

庆俞再出来,目光里带着点儿同情,他从马车上跳下去,提着灯笼站到一旁,马车从侧门进了英国公府。

沈清烟背着包裹小步挪到庆俞身边,喊他,“庆俞小哥,表兄愿意见我吗?”

庆俞对她笑了笑,伸手接过她的包裹,转话道,“沈六公子等多长时间了?肚子饿不饿?”

沈清烟便当是顾明渊愿意见她了,跟他说自己在这里等了一天,肚子早饿了。

庆俞看着她就更加同情了,领着她进静水居,没让她进书房,把她带去了茶厅。

茶厅是顾明渊接待客人的地方,多数时候,沈清烟不惯到这里,因着太过冷清客套。

但沈清烟这次是来求顾明渊的,她乖乖的坐着。

不过一会儿,下人送来饭菜。

沈清烟端起碗来吃着,颇有几分狼吞虎咽,待到肚子吃饱,打了几声嗝,又有丫鬟送上浓茶让她漱口。

她急着见顾明渊,漱好口后,让丫鬟带她去见顾明渊。

谁知丫鬟却笑道,“您用完膳后,会有马车送你回家。”

言下之意,顾明渊不会见她。

沈清烟眼眶一热,“我要见他!”

她小跑着出来,迎面是扫墨,扫墨拦住她道,“沈六公子,小公爷命小的来送您回永康伯府。”

沈清烟无促道,“我不想回家,我想见表兄,扫墨小哥,你带我去见表兄好不好?”

扫墨挠挠头,为难道,“不是小的不带您去,是小公爷说,直接送您走。”

沈清烟直瘪唇,她今儿一定要见到顾明渊!

她忙推开扫墨,朝顾明渊的书房跑去,不等那守门小厮反应,将门推开,却不见人,小厮跟她熟了,偷偷给她打眼色,示意顾明渊在屋里。

沈清烟便急慌慌的推开屋门跑进来,屋里熏着香,她一进门就闻见,还是她第一次进来闻到的甘松香,一如顾明渊这个人,香的浅淡而清冷。

沈清烟发呆了会儿,才鼓足勇气往里头走,刚跨过门槛,就见顾明渊披散着湿发从盥室里出来,他的头发一直梳的整齐,平日里戴着发冠,身形笔直,极冷肃贵气,现下穿着一件竹叶青大襟宽袖长袍,墨发垂散,行走时从容淡然,竟有谪仙之感。

顾明渊看到她微愣,慢慢转身,踱到那张雕花鎏金书桌前,提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沈清烟朝他走近,止在一步远,眼眸注视着他的侧脸,紧张的手心出汗。

“表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与林逸景结交,我错了。”

顾明渊置若罔闻,手里的笔未停,走笔如行云流水,墨迹在纸上铺开,渐渐连成一副图,一个个骷髅跃然纸上,它们的手脚被绳线操控,犹如傀儡般跳着畸形的舞姿,在它们的身后,安然盘坐着一个面相祥和的和尚,他的手里握着那些绳线,却能拈花一笑。

这不是一天能画成的,他应该画了很久,至今日成画。

沈清烟没有空闲欣赏这画,她一心只想能跟顾明渊再回到以前,“表兄,我真的错了。”

顾明渊的笔尖点了朱砂,在和尚的唇上描摹,和尚便显出一股妖异感。

他收了笔,并不理会沈清烟的认错。

沈清烟心里发慌,“表兄,你、你原谅我……”

顾明渊开始收画,将那幅画卷起来,再伸手推开窗,递给了扫墨,“烧了。”

窗户啪嗒关上。

沈清烟虽疑惑,好好的一幅画,他干嘛扔了,但这是他的画,他想怎么处置是他的事,她无权过问。

顾明渊这时正眼看着她,没言语。

沈清烟被那目光看的有点难堪,她还是求着他,“表兄,你原谅我,我以后都不忤逆你了。”

可是在她说完后,她瞧见顾明渊翘起了唇角,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容。

他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原谅的。”

她没有什么值得他原谅的,愚笨呆蠢、识人不清,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类拔萃的才学,她之于他,不过是个累赘。

如今这个累赘得以卸下,他又怎会再愿意背起。

沈清烟僵立在原地,等到他踱步进里间,外头有焦味飘进。

沈清烟恍恍惚惚的走出来,扫墨蹲在廊下,那幅画被扔进火盆烧着,慢慢被火焰吞噬尽。

扫墨拍拍手起身,对她笑道,“沈六公子可是要回府了?小的送您。”

他忙叫人去备马车。

沈清烟很清楚回府的后果是什么,她会被父亲辱骂责罚,她会被府中上下所有人嘲笑,她的名声因那本不是她的书毁尽,父亲不会让一个丢他脸面的人承袭爵位,她将成为一个弃子。

就像那些学生说的,只要敢回府,她没有好下场。

她怕死。

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她能抓住的只有顾明渊。

她在这短时间内想到了许多,林逸景说过的、那些学生说过的,脑海里有无数光景闪现定格。

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她自己。

她在台阶上停住脚,扫墨看向她,她好似被抽断了肌骨,靡艳的脸孔在晚灯下白如雪霜,她忽然转过脚步,到屋门前推开,抬脚进去。

她一步步走到里间,将虚掩的阁门轻推,顾明渊背对着她褪掉外袍,听见她的脚步没有回头,“出去。”

身后人止住脚步,伸出柔软纤白的手环上他的腰,她的脸贴上来,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丰润饱满的唇离他极近,在他耳边说着暧昧不明的语调。

“我不想回家,表兄救救我,只要是表兄,我、我都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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