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山海山庄, 松树林。
清晨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朝露沁湿了脚下的青草，青灰色松针打上了薄薄的白霜, 将整片林地渲染得如同不染人间烟火的素描画。
洛绵开着悬浮车, 慢悠悠地穿梭在树丛间，时而转头看上那么一眼。
身旁的男人依然戴着兜帽，额前的刘海低垂, 依旧是看不清面容，身后坐的是抱着狸力戳着玩儿的白琳。
后边倒是欢快, 可他们前面却安静得有些尬人。
“白阿姨, 很有活力。”
也许是清晨的冬日太冷, 也许是现在的氛围太怪，洛绵忍不住开口，尝试攀谈了起来。
当然，开口的同时，他也做好了对方不会给回应的准备。
毕竟男人看起来真的很自闭。
意外的, 男人开口了。
“嗯, 她心态很年轻。”
还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但比刚刚倒是长多了。
洛绵发现和声音好听的人说话真的是一种享受，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朵旁边, 就好像最舒服的痒痒挠似的, 直接挠到心里。
当然他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纯欣赏。
“说起来，你是白阿姨的孩子, 所以你也是……”
洛绵没有讲话说完, 而是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毕竟这多多少少算是涉及到别人隐私的东西, 如果男人不想说, 他及时打住不多问，也不至于太冒犯。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洛绵总觉得男人格外熟悉。
男人对洛绵如此直白的询问也微微讶异了一瞬，但似乎并没有介意，微微点了点头。
“噢，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洛绵，你叫什么呀？”
洛绵聊下来觉得，男人似乎也不是很难相处的样子，只是单纯的有些不主动说话，但其实交往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人与人的交往，也并非时时刻刻都那么累。
总有人是你只需要像孩子一般拿出自己的真诚，对方便也会以自己的真诚回报。
很巧，正在交谈的两人都是这样。
但更巧的是，洛绵偏偏问到了对方无法拿出来赤诚以待的点。
“我……叫白盛。”凛盛顿了顿，“你猜的没错，我也是龙。”
其实他小时候真的是跟着母亲姓的，只是后来父母分开，他跟着父亲一块儿，父子异姓在商业场上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纷扰流言和麻烦，因此改回了父亲的凛姓。
因此，也不算完全骗洛绵。
“噢。”洛绵点了点头，又道，“那我……可以咨询一点问题吗？”
凛盛点头，“你问吧。”
洛绵措了一会儿词，“是这样，可能对你们来说有些可笑，但我想请教下，如果其他种族，比如说蛇，或者蛟，想要通过车努力修炼蜕变成龙，是不是很难啊……还有就是，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帮助他？”
话一出口，洛绵就发现原本还能被他撬出两句话的男人再一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后头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小了起来，白琳和怀里的狸力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懂了对方眼里传达的意思。
噢哟，有点意思，看戏吗？
嗯！看戏！
悬浮车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在山中逡巡，并扫描着四周是否有五彩石的痕迹。
薄雾在昭阳升起的那一刻尽数散尽，晨光璀璨如同流金，自天穹倾泻而下，穿过云层铺洒在青葱的山林之间，驱尽了破晓时分最后的湿冷寒意。
洛绵眨了眨眼，仔细观察着“白盛”仅露出来的半张脸。
自己是冒犯到了吗？可措辞明明已经很谨慎了啊。
对方的脸色似乎也不算很差，应该没有冒犯吧？
在洛绵思考该怎么给自己的话解释+找补的时候，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怪异的沉默。
出乎意料的，“白盛”的声音里并没有不悦，反而比之前更加……温和了些？
“我可以问问，你是替谁问的吗？”
洛绵毫不犹豫，“一个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男人诡异地穷追猛打起来，洛绵虽然觉得有些怪，但还是答道：“和我的家人一样。”
小元是他在山海山庄成立之初前就捡到的，虽然相处时间还不算太长，但洛绵的确已经把他当成了家人。
男人声音微微顿了一瞬，而后又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那……他在哪儿？”
洛绵还以为他是要见见小元，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道：“他现在不在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你还如此挂念他吗，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呢？”
洛绵惊讶地发现“白盛”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点明显的起伏，他很疑惑，但也很认真地答道：“是呀，我很想他。”
“虽然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如果他回来，我也希望我能做好充足的准备，让他回到一个温暖且可以依赖的家。”
凛盛坐在洛绵身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团乱麻。
他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龙族之间的感情链接本就十分淡薄，这道理和“一山不容二虎”有些类似，因此对于年少时母亲的离去，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父亲的养育并不算严苛，但也没有过多的亲昵的舐犊之情，更像是普通家庭里那种较为疏离的父子关系。
对于父亲的指婚，他也只是简单地接受，甚至对自己婚约的那个对象，都没有什么长相和性格上的记忆。
当然，他也并不打算对这个婚约有什么实质性的履行，从派去监视的人的汇报来看，他的那位“指腹为婚”的婚约对象，只是一个贪图奢靡生活，三天小作一次，五天大作一次的娇生惯养的人类而已。
既然是父亲遗愿，他软禁着那个闹腾的人类便是了，至于是否真的举办婚礼，还不是凛盛自己说了算。
但龙族也是有自己的桀骜在的，在听说自己的“童养夫”逃婚了，一种诡异且直男癌的龙族心理让凛盛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岂不知这一追，便让他彻底丢了魂，也失了心，也算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魂牵梦绕，心神牵挂。
“不用担心。”
日常的巡山结束了，洛绵操控着悬浮车的面板，打算拐去昨晚遇到白琳的那边杉树林再看一圈，闻言手上动作就是一愣。
“什么？”
“不用担心，他没什么事。”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知从而来的自信，“他会回来的，会回来找你。”
这话像是安慰，却又有些过分的笃定，洛绵心中不免疑惑，正想询问，却被男人先一步打断。
“所以你不用担心太多。”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洛绵轻轻噢了一声。
果然只是宽慰而已。
就在洛绵心中的一丝希望与怪异破灭，以致于他有些失落的时候，一旁的男人突然动了，直接朝他抱了过来。
白琳和他的声音一同响起。
“小心！”
“小心！”
意外总是这么不打招呼地突然袭来，洛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咻~”的一下离开了座位。
黑色的外套带着让人意外的柔软和温暖，将身体紧紧地包裹着，有一种让人心定的安全感。
洛绵就在这黑色的保护下，平稳地落回了地面上，而身后猛然传来的爆·炸声和环抱着自己的突然收紧的手臂，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地抬起头，洛绵总算将男人的脸看得更加清楚了些。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洛绵确定了一件事。
确实，很帅。
五官轮廓深邃，带着一种半人半妖的美，却又不显得阴气，洛绵尤其欣赏他的鼻梁，高挺而不突兀，怎么说呢……他有点理解星网上那些追星的少男少女们所说的“想在哥哥鼻梁上滑滑梯”的意思了。
一双眼眼窝深邃，浓长的睫羽如同蝶翼，因横生的意外而轻轻震颤着，而眼瞳，眼瞳……
一抹淡淡的赤金让洛绵原本落回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正当他想要仔细确定下自己是否看错的时候，男人却和反应过来了似的，将他轻轻松开。
“抱歉。”
虽说如此，但男人还是将洛绵往后护了一下。
与此同时，空中一个黑影滑过一条漂亮的抛物线，伴随着狸力的尖声大叫。
“快——接——住——我———”
洛绵赶紧一伸手，被球一样的狸力砸了个满怀。
与此同时，原本他们坐的那辆悬浮车，已经被火烧成了灰烬，火舌瞬间向外席卷，如浪潮汹涌向四外的草木扑去。
“啊呀，我的树啊！”洛绵惊呼一声。
“别担心。”这时，那个有魔力的磁性男声又在耳旁响起。
洛绵跟被蛊惑了似的冷静了下来，是啊，不用急。
攀上了山头的朝阳被灰云所掩盖，天地刹那间昏暗无光，身旁的白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游于空中。
冰凉的雨滴轻轻落下，带着令人清明的温度和触感。
明明不是什么瓢泼大雨，可面前燃起的熊熊烈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灭了下去，甚至连蔓延的区域都只有小小一片。
相比前夜山火铺天盖地而来的汹涌，这一次是那么的小巫见大巫。
只是，这次和之前一样，火焰焚烧过的地方，所有草木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干净得令人讶异。
火灭，雨息。
一闪的白光过后，白琳踩着高跟鞋优雅落地，一身毛皮大衣甚至没有染上任何尘埃。
而她的右手里，一颗形状不规则的，跃动着五色流光的石头，和她手指上戴着的红宝石交织闪烁，仿佛在对比着彼此的光芒。
白琳秀眉一挑，嫩如葱白的指尖捏着那五彩石，眼底金光涌动，带着一丝玩味和疑惑，悠悠地开了口。
“嗯……这么充沛的灵力啊，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
“这一筐，全是我这段时间在山庄里捡到的。”
洛绵推开小屋储藏室的门，带着白琳母子走了进去，储藏室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柜子，里面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五彩石。
“据山庄里的小伙伴们说，这是女娲娘娘补天用的五彩石。”洛绵一边说一边看白琳，按理来说，这位白龙前辈应该比山庄里的人都要年长，她应该也知道才对。
不巧，他的目光和白琳对上了。
“可别看我，我只是生了儿子，不代表我年龄大哟，在龙族里，我还是个小姑娘呢。”
洛绵尴尬地搔了搔鼻子，自己的眼神那么明显么。
“不过你说的没错。”白琳道，“这的确是女娲娘娘补天所用的五彩石，但据我看过的龙族古籍里的文字记载，当年女娲娘娘为了补天缺，集尽天下五彩石，这东西应该早就用得一干二净了才对，没理由会再次出世吧。”
洛绵静静地听着白琳讲述她所知的情况，同时伸手，将柜子里最角落单独放着的五彩石拿了出来。
“这一块，还有您手上那一块，似乎都是这两天的无名火之后才出现的。”洛绵又从石头堆里拿出另外两块，“这两块和其他的，都是我之前巡山的时候捡到的。”
白琳一手拿着一块石头，托着左右对比了一下。
转头，用手肘捣捣自己的儿子，“诶，你说。”
洛绵看向男人，就见他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家妈，即使只露了半张脸，洛绵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无奈。
洛绵：茫然.jpg
白琳一脸吃瓜看戏的表情，就听自家儿子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道：“这两块五彩石，最明显的区别就是灵力浓度不同。”
他伸手将白琳手里的石头拿过，放到洛绵面前，原本洛绵一手堪堪握住的石头，在这人手里却和两个小包子似的，对比起来足足小了一号。
“五彩石的灵力浓度，很直观地反映在石头外的流光上。”
洛绵再一次在心中感慨声音好听就是不一样，实在是太抓耳朵了，让人很难走神。
要是他大学老师的声线都是这个质量，他成绩能再往上拔高一截。
“五彩石外的光线分为金、赤、蓝、绿、紫，其中紫色越多代表五彩石的杂质越多，而金色越多，则代表灵力越浓郁，越纯净。”
男人边说边把手伸向柜子，修长的手指在石堆里挑拣了几下，拿出另外一块，和刚刚白琳从大火中拿出来的那一块放在了，托到洛绵眼前让他仔细对比。
这刻意挑选之下，对比就十分明显了。
白琳从大火里拿出来的那块五彩石，上面以赤、蓝两种光芒为主，赤色光晕之中隐隐带有金线。
而另一块几乎没有什么赤金之色，紫色的光晕中还隐约带着点灰黑，对比之下显得色泽十分黯淡。
“但这也不绝对。”
洛绵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男人的五指突然一收，将五彩石握进了手心，手背青筋隆起，伴随着一阵碎裂的咔咔声。
“诶！”洛绵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抓住了男人的手，“小心别受伤了！”
那只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手掌重新摊开时，随着一缕缕灰色的沙石碎屑落在地面上，原本以绿、紫两色为主，形状十分粗糙不规则的五彩石，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块体积小了很大一圈，但形状十分圆润的石头。
上面的光晕也变成了蓝色为主，掺杂了少许绿色和赤色。
“五彩石能提纯，但有限度，这块杂质太多，最多只能到这个程度。”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五彩石外的灵力会慢慢扩散，因此会从外到内慢慢褪色，杂质也会慢慢变多。”
目睹了这一切的洛绵嘴巴都张成了O型，下意识地一捧脸。
“哇，好厉害！”
这种事情他听都没听说过。
白琳眼睛一斜，表情揶揄地做了个少女鼓掌的动作，也“真切”地夸赞道：“哇~真的好博学呢！”
凛盛：…………
深呼吸了一口气，凛盛略带警告地看了一眼自家那个很能折腾的妈，然后语调略微不自然地开口道：“碰巧知道而已。”
白琳的表情都快变成滑稽脸了，但终究还是留了点厚道，没有拆穿自家正摸鼻子的儿子有多么心虚。
“说起来。”白琳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些五彩石里有充沛的灵力，但现在这个时代，天地灵气早已稀薄如同从未存在，因此这些东西对那些修为不深的小妖、精怪一类而言是最好的补品。”
洛绵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如果有什么妖怪盯上他手里的东西，还是挺危险的。
白琳的意见是，如果洛绵要保存好这些五彩石，还是需要有足够实力的人来保护一下。
“有人保护的，昨晚才赶走了一批。”
这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寂静。
洛绵眨眨眼，说这话的并不是他，也不是狸力。
白琳则是似笑非笑，看向一旁。
“咳……”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的凛盛以拳掩唇，假意咳嗽了两声，“昨天晚上我感觉到山庄里有小妖怪鬼鬼祟祟潜了进来，所以去看了一眼。”
洛绵感激地道：“实在是太辛苦您了，明明是来度假的，还要出手替我们山庄清理。”
被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旁还有自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妈在吃瓜，凛盛脸皮再厚也有些撑不住，连肢体动作也下意识地多了起来，尴尬地摆摆手，“顺手而已。”
尽管他这么说，洛绵依然还是很感激，并且发挥了华夏人血脉中的好客传统，一定要他们带点特产回去。
白琳当然是照单全收。
反正迟早是一家人。
不过洛绵在用光脑通知仓库那边打包几个特产礼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情。
“诶，说起来，五彩石是很久之前就收集了的，但那之前白盛先生您也不在，那是谁赶走的呢……”
此话一出，屋内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白琳都快笑出声了，她真的很想说：他在啊！他怎么不在！他每天都在呢！
就在洛绵的眼神越来越疑惑的时候，他怀里的狸力在某道从帽檐下传来的锐利目光的注视中，弱弱地举起了爪爪。
“其实，我们有私底下赶走过的啦！”
“只是怕绵绵你听了担心，所以没有说。”
那这就说得通了。
洛绵了然，也不再多加纠结，伸手捏了捏狸力的耳朵，“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胆子还没那么小呢。”
几人忙活了一大早，此时也到饭点了，洛绵早已安排好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作为对白琳两次帮山海山庄扑灭山火的感谢。
至少他认为两次都是白琳做的。
三人边吃边聊，洛绵就发现白琳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探一些和他相关的信息。
比如说是不是单身啊，多大了啊，喜欢什么样的对象呀……洛绵觉得，可能天底下的长辈都一样，喜欢关心这些东西。
说不上冒犯或者不舒服，但洛绵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不过说起来，他还有一件事，倒是挺担心的。
不知道白琳母子俩打算在山海山庄住多久。
按照现在的情况，山火可能随时会出现，但如果他们俩都回去了呢？
先前腾麟已经试过，他召唤来的水是无法灭掉五彩石的火的。
这两次还是好运，白琳母子这两位真龙都在山庄里，才避免了一场大灾难。
但以后呢？总不能把他们强行留在这里吧。
“嗨，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白琳大咧咧地挥手，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肩头，“我把儿子留给你了，有事儿你就找他，反正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培养培养感情嘛！”
正专注品尝洛绵新烹制的松针茶的凛盛，冷不丁被一口茶呛着。
“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