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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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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火化区的路上, 一个人都没有。

只能看到满地飘落的纸钱香烛,以及前人留下的痕迹,脚印在泥泞土地里凌乱。

这条路只有死者家属运送尸体去往焚化间时会走, 唢呐开路哀戚送行,纸钱纷撒孝子低眉。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就连土壤都沁满了香烛味,残破纸钱半埋在土里不知道叠了多少层,山间冷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如厉鬼哭嚎低泣。

李龟龟的徒弟越向里走,就越是惊恐,胆战心惊的紧紧贴在祈行夜身边,攥着他的袖子大气不敢出。

祈行夜哭笑不得:“你不是吃阴阳饭的吗?还会怕这个?”

徒弟默默看了他一眼:“……谁说干这行的就不能怕鬼了?别人害怕,那是因为他没见过鬼, 我害怕,那不就是因为我真的见过鬼吗?”

“那老虎还吃饲养员呢,怎么鬼就不会杀我了?再说。”

他看起来真诚极了:“我这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我连我师父都比不过,怕死不是正常的吗?”

祈行夜:“……无法反驳。”

徒弟缩了缩脖子,明明也是成年男性的体型却对此毫无清晰的认知,死活要往祈行夜的方向贴, 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团吧团吧塞进祈行夜的衣服里。

正如他自己所说, 他是真的见过从焚化炉里走出来的那东西,知道它究竟是何种模样。

被困在殡仪馆的这些时日里, 他甚至连睡觉都不敢,一闭眼睛就能看到那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 嘶哑吼着向他伸出手, 让他救自己。

被惊醒后, 只剩一身虚热的汗和砰砰狂跳的心脏。

几次下来,徒弟对睡觉都有阴影了,甚至连闭眼睛都不敢。稍微闭上些眼睛,就会觉得自己身边有人靠近。

那种感觉,现在同样出现了。

浓雾遮盖视野,让人根本无从看清在自己四周的到底有什么。

但越是惧怕,大脑究竟越是要深究:浓雾后面,到底有什么?烧焦却还活着的尸体,被砸烂了的头的倒霉人,追杀的黑衣神秘人,还是……其他东西,在静静潜伏?

只有山风吹过来,带来烧柴般的烟火气味。

徒弟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祈老板,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能复活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还能离开殡仪馆了吗?该不会是一直要被困在这里了吧。”

祈行夜却没有更多精力去安慰徒弟。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环境上。

安静,太安静了。

就算是荒无一人的山上,也不应该安静到这种程度,就算冬日不会有鸟鸣,也应该又枯枝落叶被风吹起时哗啦啦的声音。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环境底音,全部消失不见。

祈行夜立刻想到了冷冻间。

污染巢穴能戏弄他一次,就也能戏弄他第二次。之前那一次,也是如此,被彻底隔绝在环境之外,安静得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无法找到第二人。

他停下脚步,站在小路上举目四望,神情严肃。

心底却有一缕不可忽视的茫然。

他就像是在大海中颠簸无法找到方向,失去锚定点,失去了判断的基准线,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李龟龟和他徒弟口中不同的故事,似真似假的环境,本应该被3队销毁却出现在这里的来自徐丽丽的血……真假交织成迷雾。

祈行夜只一瞬间的晃神,随即立刻砸定下思绪,重新整理自己所获知的所有情报,抽丝剥茧后,唯一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的心底升起猜测。

如果把所有人口中的事件捋顺进同一条时间线,徒弟的遭遇,其实的最早的,焚化炉里死而复生的遗体,以及带走它的黑衣人,大洋科技这支奇怪的送葬队伍,或许才代表的是现实。

污染巢穴的一切都像是被打乱重组的拼图,很难分得清究竟什么是什么,但奇怪的是,污染存在与大洋科技的人身上,却更像是在躲避他们。

大洋科技送葬人,就是巢穴中的锚定点。

找出这个原点后,祈行夜心中大定,重新走向火化区。

越向前靠近,周围的环境就越是死寂,像是连风都已经死亡,万籁俱寂。

就连神经大条的徒弟都发现了不对劲,一句话不敢说,紧跟在祈行夜身边亦步亦趋,唯恐稍微落后一点就与祈行夜失散。

祈行夜忽然瞥见,浓雾中,隐约有人形闪过,随即又被浓雾掩盖。

他皱眉。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他向徒弟打手势,示意自己要去看看情况。

徒弟一脸懵逼,气音问:“啥?”看不懂呢。

祈行夜:“…………”

李龟龟没被你气死,真是亏了他脾气好。

他无奈,只能拽着毫无默契的徒弟,嘱咐对方不要给自己拖后腿,如果自己受伤或不再具备战斗力,一定要记得丢下他赶紧跑。

徒弟:“懂了!”

祈行夜无语:你是间歇性听得见吗?只能听见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但只有一人带一个不中用小废物情况下,祈行夜还是比往日更加警惕,靠近那浓雾后的人形之前,他已经将本来抱在怀里的证据一股脑塞给徒弟,腾出双手紧握武器,做好了应战准备。

慢慢靠近后,祈行夜逐渐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人。

坐在长椅上,低垂着头的人。

一袭黑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低垂着头坐在殡仪馆郊外的休息长椅上,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就像路边的铜质雕像,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祈行夜握紧手中刀柄,轻手轻脚走向那人背后,瞬间爆发力量冲向那人,没有任何询问和确认,手中的刀刃已经抵住了那人的喉咙和心脏,所有对于人和污染物是致命处的部位,都被他死死掌控住。

先发制人。

他的手指无意间从那人的脖子上划过,立刻被冷得抖了抖,眼眸大睁。

那已经不仅仅是温度的冷……而是死亡,只要稍微触摸,就像是所有生命力都在被抽走,自身越发虚弱并且无法挣脱的恐惧感。

祈行夜仔细想了下。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受,或许还是他前几年舔冬天的铁栏杆结果被粘住。

“这位先生,大冬天的坐在荒郊野岭死人堆里,你是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吗?”

祈行夜笑眯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用不用我帮你?保准直达地府。”

不需要那人回答什么,祈行夜手中的刀刃已经下陷几分,甚至刺破了那人的胸口皮肤。

可从刀尖传回来的触感,比起血肉,更像是将手指.插.进了大米堆的感觉,松散,轻盈,似乎一碰就会坍塌的灰烬。

果然。

祈行夜眼眸微沉。

和他猜测的一样。不是人,而是污染物。

他作势要将长刀更深的刺下去,却忽然间察觉到了阻力,生生被阻拦了下来。

祈行夜低头看去,随即眯起了一双丹凤眼。

嗯?污染物还没有彻底失去神智?

那人不知何时伸出手,握住了刀尖,任凭祈行夜如何用力,都没有让它有机会再进一步。

问题在于,祈行夜的体术和刀法在调查局所有外勤调查官中,都是排得上号的,就算在那些疯狂淬炼体魄几乎已经到可怕地步的外勤人员里,他都是怪物级别的恐怖,常常令调查官惊叹。

就连他手中的刀,都是科研院耗费大力气研究,用最顶尖的合金材料和特殊设计的外形,来确保调查官们可以在危机重重的战场上,用冷兵器和污染物抗衡。很多时候,冷兵器已经是调查官的最后一搏。

可就是这样的顶尖配置组合,此刻却奈何不了一个C级污染物。

祈行夜皱紧了眉头。

那人也在他的视野中,缓缓转头望来。

祈行夜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狰狞扭曲,已经失去人类五官模样的脸。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黑西装男人,竟然意外的年轻,且知性。

完全不像印象中的污染物,更像是大学里文学院的教授,稳重清雅。

比起握刀,黑西装男人更应该捧着书,岁月温柔平和。

“……你…………”

男人张开嘴,声音嘶哑含混,难以辨认:“死……救……”

像长时间不说话之后,已经忘记了如何使用人类语言。

祈行夜视线下移,定定落在他胸前别着的徽章。

大洋科技。

又是一个大洋科技的!

但是令祈行夜感到奇怪的是,稍早之前他在停灵厅外见到了那些黑衣人,就在看到的第一眼时,记住了所有人的脸。

他可以肯定,那些人里绝没有眼前的男人。

男人还在磕磕绊绊的吐出音节,但在嗬嗬气音中,所有的字节都被模糊成浑浊的水面,辨认不清究竟哪个字是哪个字。

“你,杀……死,我,你……死死死死死……”

男人卡碟般反复重播卡顿的声音嘲哳刺耳,突然间在某个节点,就像打通了关节,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想,杀了我,是吗。”

他平静望着祈行夜,终于能吐出完整的话语。

祈行夜轻笑掩去眼中冰冷的警惕:“嗯?难不成你对自己的死法还有要求?还是有遗言?”

男人却不仅没有像祈行夜以为的那样敌视,反而握紧刀尖又向前送了送:“杀,我。”

他漠然平静:“杀了,我。现在。”

祈行夜错愕。

男人却仰头,眼中似有哀求:“我求,一死。”

如果污染物反抗甚至攻击,祈行夜绝对毫不犹豫的斩杀。但……在男人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深重的哀愁。

那不是对生命的平静漠视,更像是被砸进人生绝望的谷底,再也爬不起来,深知自己无法再得见光明后,放弃了一切挣扎的麻木。

祈行夜喉结滚了滚,却果断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他松开长刀,反而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黑西装男人静静看着长椅另一端的祈行夜,不知他要做干什么,但也没有发问,只是无所谓的看着,像是他自己已经放弃了对世界的探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能激起他的情绪表达。

“你是大洋科技的。”

祈行夜指了指男人胸前的徽标:“我不明白,如果你是想要寻死,为什么要来殡仪馆?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组队来。”

他惊奇道:“这是我见过最离谱的团建了。”

得是什么公司,才会组队到殡仪馆团建?团建题目是体验死亡?

他挑眉:“你想让我杀你?”

涉及到自身死亡的话题,男人才终于给出了反应,轻轻点头。

“你妈难道叫祈行夜?”

祈行夜笑眯眯问:“哥们儿,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点?你平时也是这么指使其他人的吗?凭什么我就要费心费力的杀你,你哪位?我的好大儿?”

男人没想到会有这种问题,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祈行夜却歪了歪头,半托着腮直视男人:“你平时买东西都不付钱的吗?需要钱的时候就抢个银行这样?”

他悠闲道:“有来有往,有得有失,才叫交易。”

男人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一片空白。

趁着男人思考到大脑cpu都要烧冒烟了的时候,祈行夜也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检查对方的情况。

他迅速向身后招了招手,示意徒弟拿着证据过来。

祈行夜的意思:过来,我需要让这人确认下你手里的证据。反正都是大洋科技的,他说不定能看出来那些笔记本里记录的都是什么。

徒弟看到的:快跑!快跑!

徒弟:哦哦哦!

他抱着证物毫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边跑还边掉东西,怀里琐碎繁多的证物跑一路掉一路,噼里啪啦作响,活像狼狈的逃命。

祈行夜:“?”

他听到身后异响察觉不对,迅速回身看去。

然后震惊在当场。

“卧槽大哥,你跑什么!”

祈行夜目瞪口呆:“你当我是聂小倩,还是他是黑山姥姥?你这可倒机智的哈,别的不会,专注轻功水上飘!”

要是放在恐怖片里,绝对能活到最后一集!

不对……在李龟龟生死未卜的时候,这倒霉催的徒弟确实已经算得上是幸存了。

徒弟委屈:“不是你让我跑的吗?”我多听指挥啊。

祈行夜:“呸!我那是让你过来!”

从没这么喜欢过荔枝——果然还是要有对比才会发现自家荔枝有多好,要是换成这徒弟,侦探社还在不在不说,他应该早就被气死了。

徒弟“哦”了一声,乖乖巧巧往回走,走一路捡一路。

狗熊掰苞米。但是倒放。

祈行夜:“…………”

他想说什么,但看到徒弟那副认真样,忍了忍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太实诚了这倒霉孩子。

虽然做错了事,毫无默契的领会错了意思,领导开门他上车,领导举杯他吃菜,但他实在是太真诚了。

因为证物太多,笔记本钢笔胸针U盘身份磁卡等等小物件散落了一地,实在是不好抱着这一堆东西移动,所以徒弟干脆脱下了自己的连帽羽绒服,拉上拉链当做大口袋用,捡到什么就把什么扔进去,不让证物再有遗落的可能。

勤勤恳恳捡垃圾人,努力给所有证物一个家。

甚至有的证物上粘了泥巴枯草,徒弟还将它在自己身上蹭干净,再小心装好。

荒山冬夜,零下的温度里看,徒弟边吸溜着鼻子边干活,连件外套都没穿,手指很快就冻得像胡萝卜一样。

祈行夜:这是什么奇怪的灰姑娘和后妈.的既视感……

徒弟:做错事,没眼力见,理解能力还不行。但乖。

祈行夜终究没忍心揍这倒霉孩子,只翻出之前自己看过的那本笔记,转身示意给男人看。

在看到大洋科技徽标胸针的瞬间,男人瞳孔紧缩,一双转动迟缓的眼珠里几乎没有了瞳孔只剩白茫茫一片眼白,茫然看向祈行夜。

虽然男人的面部并无变化,但祈行夜就是觉得,他从男人眼中看到了悲戚和无力的绝望。

“你……从哪,找到它,的。”

男人颤抖着伸出冰冷青白的手掌,握住笔记本一角。

“我遇到了很多和你相似的人,交谈甚欢,他们就把这些东西送给了我。你们都是大洋科技的研究员,是吗?”

祈行夜平静问:“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什么会跑来殡仪馆。这里有什么,是你们想要的?”

男人死死握着笔记本,用力到纸张褶皱。

他满眼痛苦:“死亡。”

“是我,在,追,寻,死亡。”

他说:“我以为,死亡会,终结,我的痛苦。活着,太疼了。”

“可我,失败了。”

祈行夜眉头微动。

他回想起了徒弟所说的焚烧炉,再看向男人时心中惊疑,面容上却半点不显。

他问:“那他们呢?你的同事们,他们也和你一样是来找死的吗?”

男人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

他说:“他们,爱,我。他们,来见证,我的解脱。”

看到笔记本和熟悉的徽标之后,这些熟人的物品带给男人极大的熟悉感,再加上祈行夜说和那些同事们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男人深信不疑,逐渐在祈行夜不动声色的引导下,说明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正如男人自己所说,他是来追寻死亡的。

并且,他一度已经成功。

“我,想,死亡。”

男人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可,地狱,也不要我。”

身后忽然传来徒弟的惊呼。

祈行夜回身,就见徒弟错愕的指着男人,手里的羽绒服大口袋都无意识脱手掉在了地上。

“你,你不是焚烧炉里的那个吗?”

徒弟急急抓住祈行夜的手臂,试图让他相信自己:“祈老板你相信我,我没疯!我真的看见了,他就是焚烧炉里爬出来的那个,有遗像,他和遗像上一模一样!我真的没有看错。”

说着,徒弟还抖着手慌忙翻手机给祈行夜看。

当时一片慌乱中,他不小心按到了手机拍照的快捷键,留下了一张角度奇怪的模糊照片。

照片的最角落里,沉沉黑色挤压本就不明亮的光线,黑白遗像被拉花成黑白交织的闪电,却还依稀能辨认出遗像上的人像眉眼。

遗像上的人瘦得颧骨高耸,像长年缠绵病榻后的油尽灯枯,皮包骨的骷髅模样。

但那双眼睛,依旧是明亮且坚定的。

饱读诗书后的沉淀,在自己领域内的自信和从容,气质清雅卓绝,无关样貌。

祈行夜只对比了一眼,立刻肯定,遗像人就是眼前人。

只是眼前的男人比起遗像上的沧桑衰老,他现在看上去,要更年轻。

可那双眼睛……却要清澈干净太多,像刚刚走出大学校园,还有梦要追,还活在理想里。

而不是被岁月和工作磋磨后的疲惫麻木。

祈行夜心弦颤了颤,迟疑着问:“你……在焚烧炉里活了?”

男人闭了眼睛。

长长叹息,疲惫到连说话都是艰难。

男人叫许文静,是大洋科技的研究员,京城大学生物制药专业博士。

从入职大洋科技之后,他就一直负责一项国外技术的破解和复制,从组员到组长。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这些词总是会被旁人用在他身上。

但痛苦只有许文静自己最清楚。

他负责该项目组的三年,身体每况愈下,从一开始的偶尔心律不齐,肌肉酸痛,到后来已经是经常性的流鼻血,心脏绞痛如刀割。

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工作劳累熬夜,到越来越撑不住,还是去了大洋科技下属的医院做职工福利的免费检查医治。

数据一切正常。

医生告诉他,是他想多了,幻想自己得病疑神疑鬼,身体才会出现响应的症状。只要多睡觉多喝热水,什么事都不会有。

许文静信以为真,回到项目组继续工作。

可扫地阿姨的一句随口闲聊,却让他起了疑心。

阿姨说,这个项目组存在十四年了,几乎每隔几年就要换一个新组长,组员也会换一批。

“那换下去的人呢?”

许文静没忍住问自己前辈们的情况:“他们都去哪了?”

“死了。”

阿姨轻描淡写:“你没发现,你们组里根本没有老人儿吗?”

一句话,说得许文静浑身发冷。

是啊……怎么可能一个存在了十四年之久的项目组里,一个中年人都没有?

一批批的年轻人进来,又进来,再替换……

年长的人却一个个死去。

许文静失魂落魄。

回家时,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有人在尾随跟踪他?

他慌忙跑回家喘着粗气向外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大门猫眼外的走廊空空荡荡,楼下路灯的街面也空无一人。

接连几天,他都有这种感觉,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

他不堪其苦,向朋友倾诉,朋友安慰他是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么和平,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是你多想了,你这种情况啊,叫被害妄想。”

朋友担忧:“要不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别是抑郁症什么的。”

心理医生也只会说临床上看没问题,让他开心点,压力不要太大。

“只是工作太繁重导致的应激综合征,别担心,那都是你自己吓唬自己,绝对不可能有人跟踪你监听你想要杀你的。”

许文静干脆住在了公司,避免外出。

可没过几天,他偶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扫地阿姨了。

另一人轻描淡写:“死了,尸体都早就烧了。”

因为是工作中猝死,大洋科技赔了阿姨的儿子几百万,还专门成立治丧小组,全程陪同儿子料理阿姨的后事,连墓地都准备好了,体贴又人道,感动得儿子泪水涟涟,哽咽说,大洋科技真的是好公司。

可许文静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再寄希望于任何人,自己在实验室无人时自己抽血检测,利用自己的学识对自己进行检查。

最后出来的结果,却是鲜红到刺眼的不明数值。

……倒是和项目组里一直研究的血样,曲线一致。

那时,许文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那血样感染了某种细菌,或是,别的什么……

可就是从那一天起,许文静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前一天还能走路,第二天已经重病到动也不能动。

病来如山倒,好在还有公司的关怀照料,拨了最好的医生和研究员来看顾治疗他。

许文静从没病得那么重,那么难受过。

整个人像被架在火焰上烤,浑身每一缕肌肉都在痛,像有人拿着薄薄手术刀,沿着肌肉纹理耐心的一寸寸切割,顺着筋膜分开每一束肌肉,将皮肤完好无损的剥离,又一块块剜下他的关节骨头。

就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凭着智力从普通家庭一路靠自己摸爬滚打进入京城大学,又进入最有前景的科技公司的自信,也在随着大脑的日渐迟钝而土崩瓦解。

许文静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连高中大学简单的知识都不会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为什么有人什么也记不住转头就能忘事。

可现在,他的大脑变成混沌模糊的浆糊,什么也记不住更无法理解,眼睁睁看着文字在眼前,每一个字都认识,可就是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组员本想要像往常一样寻求他的意见,可他却连简单的有机物结构都看不明白了。

他的大脑,智力,理解能力,专注……在被夺走。

大脑在死亡。

连同身体,整个人,彻底被分解。

许文静痛得想大喊,可他连这样做的体力都不再有,只能像植物人一样躺在雪白的病房里,听着身边“滴答,滴答”规律的仪器声,看着人们靠近又离去。

偶尔他也会做噩梦。

梦里,自己变成了一条蛇,和其他很多蛇在一起,到处都是血浆和碎肉,天空一片漆黑,熟悉的组员们横死街头,死不瞑目,自己却感到饥饿,张开大嘴,想要吞吃组员们的尸体。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食欲硬生生吓醒了。

在床上满身虚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可噩梦却越来越频繁。

并且每次都是相同的画面,一样的蛇,一样的黑色天空和尸体。次次都被食欲惊醒,恐惧着脱离梦境。

唯一不同的是……当他最后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却没能抵得过过于浓烈的食欲。

他看到自己变成一条无比粗.壮的巨蟒,张开大嘴,鲜红的舌头卷起满地尸体。

咯吱,咯吱……

熟悉的脸庞,在他的利齿间破碎。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血液混合着碎肉顺着食道被吞吃入腹的感觉,就连咀嚼脆骨般的清脆也如此真实。

梦中,他饱餐一顿,从病倒后第一次如此心满意足的安定。

梦外,他彻底崩溃,无法接受自己对熟悉亲近之人的恶劣食欲,硬生生将自己捅.向断裂生锈的栏杆,搅碎心脏,从高楼折身跃下。

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落入了黑甜安心的梦里。

可很快,四面都是火,很热,梦里他几乎要烧起来了,蛇身也围绕火焰。

许文静从梦中惊醒。

头顶,却是炉膛焦黑结垢的内壁,身边是猛烈燃烧的高温火焰。

他在被活活烧灼,却根本无法死去。

“我想,死亡。”

许文静哽咽:“死亡,求你,不要救,我。杀了我,求你。”

祈行夜半晌没有说话。

他讶然注视着许文静,却比许文静自己更加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他在送葬队伍那里得到的那管血看,它的包装密封方式非常特殊,可以确保盛装的危险物品不会发生泄露。

而这种成本极高的包装方式,每一支就要将近十万块。

祈行夜问过总部的化验科,化验人员告诉他,这种包装很少见,像是专门设计的特殊材料和工艺,外形也有严格的考究。

最关键的是,目前只在徐丽丽的现场发现过。

不论许文静的科研组研究的到底是什么,一模一样的包装密封材料,都与徐丽丽息息相关。

而那污染粒子,发生了泄露,污染了许文静。

他不是病倒,而是被污染变成了污染物。

调查官称之为,堕化。

祈行夜缓缓拿起那管血举到眼前,眼神复杂。

“这就是你们研究的东西吗?”

他道:“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作为感谢,我会帮你,接近死亡。”

污染物无法彻底死亡。

污染粒子就像无法再被切割的夸克粒子,但它要更加坚韧,不论如何切割碾磨,都依旧存在。只要粒子不消失,承载它的载体,就不得不“活着”。

许文静已经深受堕化之苦。

祈行夜想,即便自己无法杀死许文静,但他可以帮他,无限趋近于死亡,失去意识陷入永眠。

“你,可以,吗。”

许文静眼里爆发出强烈的希冀:“杀,我。”

祈行夜郑重点头,肯定:“我可是私人侦探,客户就是上帝。上帝说要有死亡,死亡就一定会降临。”

由他亲手带来。

许文静已经绝望太久,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的告诉他:可以。

就像第一次看到阳光的人。

感受过那温暖,就绝不想再失去。

许文静磕磕绊绊的用已经高度异化的声带,向祈行夜一一解释说明了那些笔记里的字句。

他所记住的并不多,大脑像是被石块冒名顶替,哪怕回想自己的名字都无比吃力,以往信手拈来的公式定律更是遥远得像银河尽头,甚至连他自己的想法都无法清晰完整的表达。

但他还是顶着大脑被人用重锤反复砸碎,又复原,再砸碎的割裂痛苦,拼命回想曾经的实验,断断续续向祈行夜说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包括科研组实验的源头。

十四年前,某家制药公司盗取了一种新型材料,化验结果非常优秀,一度轰动业界,被认为是未来医药之光。

但很快,这家公司被失主发现了偷窃的事实,引发了信任危机,官司缠身,债务累累,最终倒闭,就连公司高层和研究人员也纷纷自杀死亡。

很多人愤愤说他们死得活该。

不过,没人知道,这间实验室,却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作为公司破产清算的资产被拍卖,被收购,被合并。

买下实验室的公司又破产,死亡,又拍卖,破产……

就像一个诅咒。

所有持有它的公司,最后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最终,辗转落入大洋科技的手里,继续十四年来没能完成的实验。

而当年被偷盗藏匿的材料,就是一管血。

那管血就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产物,远远超过现代科技水平。即便是用世界上最顶尖先进的仪器,也只能触碰到一层皮毛。

可单是分析它的组成,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给予这些科研人员新的灵感,让他们可以将相似的思路投放在其他领域上进行创新和开发。

这管血,就像是作弊的答案,被摆在考场内考生的手边。

抄了它,就能拿到满分,远超竞争者。

这种诱惑,是即便明知死亡的诅咒,也无法抵制的。

许文静:“可,我,疼。”

他本以为前途无量的工作,热爱忠诚的领域,最后,却生生要了他的性命。

不,比死亡还要令人绝望。

祈行夜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这管鲜血。

按照许文静的说法,最初的血液一直被机密保存在大洋科技,他们组拿到的,都是迭代后的一代二代产物,像第一次复制第二次复制,并非原品。

祈行夜猜测,就是在血液迭代的途中,许文静被污染。

最后焚烧炉的痛苦催化了堕化进程,令许文静彻底变成了污染物。

再无回溯可能。

可奇怪的是,污染计数器却没有反应,从他靠近许文静开始就一直安静,像是坏掉了一样。

最有可能是污染源的许文静,却污染系数为零?

祈行夜皱紧了眉头。

在民俗学时,祈行夜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有些人因为死亡过快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只有让死者明白自己已死,才可以送它离开人间。

可让死者明白这一点,是极其危险的。死者会将所有的痛苦,不甘,怨恨,都发泄在让他得知真相的人身上,杀死对方以平息愤怒,然后魂魄才会离开。

许文静同样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污染的事实。

不过,祈行夜也并不准备现在就告诉他。

他率先起身,邀请许文静和他一起重返焚化间。

“既然你第一次第二次死亡都以失败告终,那我们要搞清楚你为什么会失败,才能规避错误,让你死亡。”

那是污染源最初觉醒之地,或许残留更多污染粒子,也能发现缝隙的踪迹。

祈行夜的理由很有说服力,许文静乖乖起身,并排而行。

可当他们重新走进浓雾后,祈行夜却发现,许文静……

在焦化。

就像浓雾变成了火焰猛烈烧灼,刚刚还一副文人模样的许文静,忽然全身发黑,发焦,皮肤变成坚硬焦黑的壳像烤糊了的猪皮,收缩翻卷,下面的筋肉从皮肤开裂的缝隙里露出来,粉红色纹路布满漆黑。

而许文静本身,也像是木乃伊一般,收缩的皮肤紧紧贴合在骸骨上。

他自己还没有发觉。

徒弟就已经在惊愕中作呕。

“祈老板,就是它,就是!”

徒弟吐了一地,连胃酸都吐出来了:“我在焚化间看到的,和这个一模一样!”

只不过看到烧焦尸体的结果,和眼睁睁看着尸体在焦化,所带来的冲击程度不可同级而语。

徒弟觉得自己快疯了,恨不得把胃都吐出来。

许文静却一脸茫然:“怎么,了。”

祈行夜迅速收起表情,姿态自然道:“没什么,走吧。就是那倒霉孩子吃坏肚子了而已。”

可他们注定难以抵达终点。

小路前方,浓雾之中,人影幢幢。

一道道人形轮廓出现在祈行夜的视野中,即便找到了疑似污染源也没有放松警惕的他,立刻就捕捉到了前方的异样,戒备伸手拦住许文静和徒弟,没有让他们继续向前。

许文静却感受到了什么,开始躁动不安,从喉咙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野兽。

雾气渐渐散开,露出堵住小路去处的那些人形。

一身身的黑西装。

领头那人,捧着骨灰盒,视线死寂沉沉的望来。

“你,想,带,他,去,哪”

领头人声线平直无波,冷得令人寒颤:“他,是,我,们。”

祈行夜看了眼许文静,又移向领头那人手里的骨灰盒。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队黑衣送葬者,都是许文静的组员,充当他的家属来送他最后一程。也就是说,那个骨灰盒里,装着的应该是许文静的骨灰。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既然骨灰盒里的是许文静,那他身边的许文静又是谁?

祈行夜:好家伙,曹操墓里发现曹操幼年尸体是吗?

许文静眼珠赤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安的在祈行夜身边踢踹着泥泞土地,像是困兽想要出击扑杀。

祈行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笑眯眯抬手向对面那队送葬者打招呼:“亲爱的朋友们,一分钟不见如隔三秋,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怎……”

人形如离弦之箭激射而来。

祈行夜眼瞳一缩,脚尖轻点在地飞快跃身向后退去。

原本他所站立之处,已经被轰然砸出一个大坑,土块飞溅三尺。

“……么样。”

他稳稳落在地上,重新抬眸看向送葬者。

其中一个,正青白僵直如被操纵的木偶般,站在前面死死盯着他。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声音很冷:“看来,谈判破裂。”

无数道黑影已经猛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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