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第二更）
“队长我没事！我抓到孩子了！我这就……”
陈放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秋已经看见他的小腿，黑夜中手电筒乱晃，也不清楚到底是被卡住还是怎么了。
他一时间也想不了太多, 一咬牙就要冲上去把人拽出来。
还没行动就被后面的研究生一把抱住滚到一旁。
一块熊猫脑袋大的石头正正在砸中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李成要冲过去，被其余人强行按住了。
余震只持续了十几秒。
再停下的时候, 方才砸在屋顶上的半边山体因为余震滚下了半山腰。
山底, 轰声不绝于耳。
李成一站稳立马推开身边的人冲过去。
“陈放？陈放听得见吗？”
陈放的小腿还卡在外面, 因为山体的在震动中的挤压，许是被什么东西扎伤了，有鲜血不停流下来。
寂静无声, 只剩细雨打在树叶上哗啦啦的声音。
“队, 队长……陈放他是不是……”
王章白着脸, 腿一软瘫在地上。
沈秋扒拉开研究生的手要冲过去，废墟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婴儿哭喊声。
但陈放……却始终没有回应。
这无疑在大家心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李成唤了无数声, 废墟里除了孩子的哭声就再没有第二道声音传来, 沉默在黑夜中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没吭声，默不作声的搬着废墟上的木头砖瓦。
后面陆续从废墟里救出来几个妇孺，等人清醒了一问才知道, 这里的人几乎全部被压在下面了。
也只有几个孩子免遭于难。
李成问了求救小孩那些孩子藏身的地方，立马让刘工等人去将孩子找到。
救援一直持续到半夜, 大部分民众都被救出来, 陈放上方的碎石也终于全被挪开。
手电筒往陈放的方向一照, 有人忍不住撇开头，无声落泪。
只见陈放以一种煮熟的虾一样躬身的姿势, 将孩子护在怀中, 他脑袋上还留着血, 眼睛紧闭, 唇色一片惨白。
沈秋只看一眼，心里就跟落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难受的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陈放？”王章小声喊了句，没有任何回应，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静静的躺着，宛如一具木偶。
李成下去探了下鼻息，身子几乎僵成一具雕塑。
片刻后，他摇头。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中，有人小声抽泣起来。
沈秋眼前浮现出陈放笑起来嘴边带着梨涡的模样。
十八岁，刚刚进入消防队不到一个月，上山抱着他的时候还在小声嘀咕消防队的训练有多严格。
不过几个小时……天人永隔。
小小的熊猫崽崽有些喘不过气来，瘫坐在废墟上。
婴儿自陈放怀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声，众人纷纷回神，李成抹了把脸，不知是抹雨水还是抹泪。
他们将上面的东西全部挪开，先将孩子抱出来。
王章抱着孩子，鼻头忍不住一酸。
“孩子很好，没受伤。”
等齐心协力把陈放拉上来，才发现他为了撑住倒下的那块水泥，胳膊整个断掉，后背被碎石砸的血肉模糊不堪，最致命的是一个砸在他脖子上的石头，几乎将他脖子整个砸断。
“陈放……”
王章捂着脸崩溃哭出来。
“该我去的，这种事就该我去的，他才入队不到一个月，都怪我……”
他忽然猛地给自己一个巴掌，李成冷着脸拽住他的手。
“王章！”他怒喝一声。
王章看着他的表情，一个大男人哭的不成样子。
“队长……陈放才十八岁啊，这种事以前都是我去的，可这次……”
李成眼眶泛红，撇过头去哑着声音，“跟你没关系，是我没照顾好他。”
两人竟是在各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明明跟他们谁都没关系，怪也只能怪天灾。
沈秋终于忍不住，过去一爪抱住李成的大腿，一爪抱住王章的，用熊猫头蹭蹭他们的大腿，无声安慰。
刘工哽咽着过来劝。
“李队长，王同志。你们都别自责了，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只能怪这个贼老天。”
“下雨了，我们还是赶紧将陈放同志的尸体放好吧，别再给雨淋了。”
王章低头，抱着沈秋呜咽着哭出声。
沈秋抱着他的肩膀，轻轻拍打，“嘤嘤嘤。”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剩下的人又陆续在废墟下刨出来点有用的东西，然后拿着油纸将已经死亡的尸体都盖住。
眼看着陈放在他们眼前被蒙上脸，李成狠吸口气。
“王章，走，下山。”
这里不能住人，幸存的人必须挪到山下去。
至于尸体，只能暂时放在这儿。
大队伍重整下山，到了山下才发现县里组织的民兵从山路绕进来了。
带队的民兵从村长口中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赶过来冲李成敬了个礼。
“感谢消防员同志！”
李成摇头，也敬了个礼，“都是我们该做的。”
对方看看李成，又看了看王章和一个孩子身上穿的消防员服，视线落在刘工身上。
“不管怎么样都得多谢三位的帮忙，不然这村子怕是没这么快修整好。”
要是白天李成他们没及时把人救出来，晚上那场余震又得死不少人。
刘工见他误会自己，忙摆手，“你认错了，我不是消防员。”
说完抹了把麻木的脸，“那孩子……留在山上了。”
民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说他们待会儿也要上山统计人数，见了面再说感谢也行。
话落就看见大家的表情各异，一愣，明白过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成却是转过头。
“张队长，请问一下县里通往外面的路已经通了吗？外面有救援进来吗？”
张队长回神，提到正事面上严肃起来。
“还没有，书记怕山里的民众慌乱下没法自救，就先派我们进来帮忙，不过我相信国家已经安排人想方设法的进来了。”
李成点头，他指着沈秋。
“这是保护区内的一只熊猫，极其聪明还懂搜救，我想带着他出去搜救，他鼻子灵敏比搜救犬也是不差的，也是靠他我们才能这么迅速就将人救出来。”
张队长十分惊奇的看着沈秋。
如果是平时，沈秋肯定挺起胸膛十分得意，可现在他情绪很低落，一想到陈放就难过的心慌，只淡淡的瞟了眼张队长没给任何反应。
“真能行？”
张队长有些怀疑。
旁边的刘工等人立马替沈秋说话。
张队长犹豫了下狠狠点头，“咱们现在没什么搜救犬探测仪，能用熊猫救援那自然是好，就麻烦李队长了。”
李成摇头，询问了下队伍中有人愿意就一起出去，不愿意就留下来。
毕竟外面更乱，指不定还会再遇上余震，比这儿危险多了。
最后结果是大家都愿意出去救人，便开始整合队伍。
临走前，李成抱着沈秋找到张队长。
“麻烦张队长收敛尸体的帮我将陈放……单独放，他最喜欢消防队了，我想带他回去一趟……”李成的声音有些哽咽。
张队长叹气拍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他是我们的英雄，是烈士，我一定妥善处理。”
李成十分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多谢。”
沈秋趴在他肩膀上，安慰的用熊爪顺着他的背。
众人正要离开，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慌乱的找到村长。
“五叔不好了！老二跳河自杀了！”
村里人面色一变就往河边赶去。
可头天下了大暴雨，河水上涨，哪里还看得见人。
五叔拍着大腿，背佝偻着，生生老了二十岁。
“怪我，晚上他孩子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就该注意着他的！”
有人叹着气说了句老二也是个苦命人。
从村民的对话中，沈秋才知道那个老二就是昨天要打李成的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是个苦命的。父母早年去世，老婆生了孩子大出血离开，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结果孩子现在也没了。
沈秋回想起昨天男人慌乱愤怒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他没法原谅男人拿消防员出气的举动，但也确实同情他。
五叔佝着腰半响才往回走。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十分钟后，李成抱着熊猫崽崽在如织的细雨中离开。
越往外面走，看见救援的人就越多。
县里的民兵，自发组织救人的村民都统统往山里面走。
沈秋偶尔会被借去搜救，还回来后又继续往外。
下午的时候才终于到达县城。
比起村子，县城的伤情要更严重。
房屋几乎全部损坏，没有一栋完好。
到处都可以看见浑身鲜血，满脸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人。
民兵，幸存的群众穿插在其中救人，一个废墟一个废墟的问过去，有声音的就救，没声音的就换下一个。
虽然很残酷，但现在醒着求救的的确能获得更多活命的机会。
人群很快发现了这群抱着一只熊猫的队伍。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关心熊猫为什么会被人抱着了。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快步走到李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是消防员同志是不是！你快，快跟我去救东西！”
李成眉头一皱，“这位同志，你先等一下，我们是来救人的。”
男人急的跺脚，“救东西也是救人！也是救人！求求你了消防员同志，你就帮帮我吧！”
然后又指着其他人，“你看，救人不是还有他们吗？你让他们去啊！”
正好旁边有人路过，听见这话立马就怒了。
“你什么品种的畜生！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救什么东西！现在人命最重要！”
那人是个满身肌肉的汉子，一把掰过男人的脑袋，让他看看到处哭喊着救命的人。
“你看！给我好好看看，看着这些要救命的人还能说得出那种畜生话不！”
他说完也不耽误时间，连忙赶到有人叫救命的废墟里救人。
李成皱眉，将沈秋放下去。
“球球，搜。”
黑白色的毛团子立马冲了出去，在最近的废墟堆上嗅闻。
到处都是人类和血腥的味道，这里的废墟下面到处都是人。
“嘤嘤嘤！”这儿这儿，快来！
他一刻不敢停歇，闻了这儿又立马换个位置，其他人只需要去他闻过的地方搜救就行。
正井然有序的忙碌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崩溃的喊叫。
大家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刚刚拽着李成的西装男人崩溃的跪在地上。
他放声大叫，揪着脑袋上的头发。
“我不过是想抢救我儿子的救命钱而已！我怎么就是畜生了！怎么就是畜生了！啊啊啊！”
“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救命钱呐！我儿子还在医院等着交钱救命呢！”
男人哭喊的声音令人心脏猛缩。
沈秋有些呆滞的停下来，看着哭的险些抽过去的男人，情绪再次复杂。
方才呵斥男人的肌肉男也停住手里的动作，他抹去脸上的雨水走过去。
“对不住兄弟，是我不知道事情原委就骂你，但是消防员同志救人比我们有经验，让他们救人，我去帮你找救命钱。”
肌肉男带着男人走了，沈秋回过头继续搜救。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了，底下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在喊救命，鲜血刺激着沈秋的神经。
熊猫能搜救的消息很快就传开，半个小时候后，县委书记忽然找过来。
对方满脸的疲惫，看见消防员时眼眶都红了。
“消防员同志，看见你们我心就定了。”
对方自我介绍完，又连忙说，“消防员同志，我听说你们带出来一只熊猫懂得搜救，能不能先去商场那边？那边情况更严重，今天商场弄活动，周围许多人都去了，不少人都被埋在里面。”
李成有些为难的看着周围，这里同样有许多人等着救命。
县委书记猜到他在想什么，连忙招呼几个群众过来，
“你放心，这里我让群众来搜，商场那边的情况复杂，我们什么都不懂，实在是不敢轻易救人。”
李成一看这才点点头，也没叫上别人，抱着沈秋就和王章离开。
到了商场才发现，这哪是比别的地方严重一点。
商城一共四楼，地震后，大楼直接从中间开始塌，中间受灾最严重的。
但偏偏当时做活动的就在正中间，除了一楼，楼上的围栏边都围了一大圈的人。
外面情况比较好的地方已经把人都救出来了。
可中间却没人敢动，一没有工具，二没有探测仪，谁也不知道要动的地方有没有人，轻易动了下面的人会不会出事。
李成饶是见过不少受灾现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队长你看……能有办法救吗？”
李成皱着眉，没把话说太死。
“先试试救吧，尽量不要去动中间的支柱。”
县委书记一听，眉头都松快了些。
“好好！我这就安排人，你看你要什么人跟我说！我立马去找。”
李成道了谢，让沈秋先去闻。
他得确定具体位置，把能救出来的先救出来。
听见头顶传来动静，下面还醒着的人纷纷呼喊救命，求救声重叠，几乎是直直的冲进沈秋的灵魂里。
先从最上面展开救援，石块水泥全靠人力搬到空地上。
“邦邦绑。”
下面传来了石头撞击声，沈秋立马停住，仔细闻了闻，然后从缝隙里看进去。
人看不到，但能看见有东西不停的在晃。
下面的人大概是听见动静，立马轻声呼救，“救命，我这儿有孩子，快救我。”
是个年轻女性。
说完立马有嘤嘤的哭泣声。
还是个婴儿。
沈秋一惊，连忙呼唤李成。
李成过来听了下动静，忙问下面的女人，“女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好吗？”
对方听到李成的声音，哽咽起来，“不好……，我胸口有根钢筋，没救了，求求你救我的孩子。”
李成听到这话心中就是一凉。
“女士……你还能动吗？”
对方哭噎着，“不能了，我知道我活不了，你一定要救我女儿，我求你了，她才六个月大。”
对方拼了命的想伸手上来，但是一动就有碎石落下，大概是砸着孩子了，疼的小孩不停哭泣。
女士也跟着哭，哭完了又唱着摇篮曲开始哄。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声音带着哭腔，很虚弱，却包含着一个母亲对孩子满满的爱意。
寂静的废墟上，所有人都停下，有人忍不住捂脸哭起来。
沈秋也不好受，他本质上还是个人，看见这种只觉得心里闷得慌。
李成深吸口气准备去找县委书记商量。
才转身，就看见黑沉沉的天边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
紧接着，穿着橄榄绿的军人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视野。
有人看见了，带着哭腔大喊！
“是解放军！解放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