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两宋（二十一）
——在皇子里挑人, 挑个儿子来天天伺候着，后遗症就是你这个年纪，挑谁伴你身边议政那都代表着你就决定选这个人做太子了, 可是选择困难症的老皇帝现在对储君人选还是有点犹豫。
——在公主里挑人……对不起你最好的女儿已经远嫁戎狄, 其他的闺女都没有那么聪明灵秀。
——在太监里挑人, 挑个识字的太监来给自己当眼睛当手, 后遗症就是一旦操作不好结局就是太监乱政, 妥妥重现汉末唐末那一波一波的阉宦作乱。
都，不, 保, 险，呐。
皇帝陛下和自家内阁首辅说这事儿的时候首辅辛子平也为自家老伙计感到难受, 纠结了半天，弱弱地给皇帝陛下建议：“不如, 陛下选个女官吧。”
“女官？”平康帝皱眉。
但很快，他皱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这招真的可以。
女官当然也有自己独有的劣势——历朝历代, 之所以皇帝们不太乐意用女人做司墨的文书, 倒不是担心什么男尊女卑牝鸡司晨，主要操心的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颜值总不能太低, 不然影响观瞻。
可颜值一旦高了上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爬床。
#据统计, 皇帝寝殿中宫女爬床率比各宫都高#
爬了床那就只能封妃嫔了, 封了妃嫔还怎么做女官, 结果就是那你好容易培养一个女官出来完了人家做了妃嫔, 那你图啥嘞，干啥不直接找个妃嫔过来给你当秘书算了。
你就说你是不是蛇精病。
可是，问题是，平康帝他如今，快七十岁了啊。
这几年的大选都不往后宫进人了，上次有冲动还是在半年之前了，看着漂亮小姑娘第一反应都不是“我要睡了她”而是“我要她给我做儿媳妇”了，还怕啥选个女官啊。
并且，女官有着皇后、皇子、太监、翰林院官员都没有的优势。
以上人选都有可能对外传递消息，让大家知道老皇帝身体不太行了，进而生出异心，但女官就住在宫里，一入宫门深似海，分在后宫就来不了前朝，去前朝伺候就和后宫没啥关系，妃嫔还能让家人递牌子请安，宫女还能每个月神武门西边小房间里见一见家人，可女官对外联系是最难的——
这是女官制度的漏洞，平康帝一直想把这个漏洞也给补上，让女官们也有人权也能见见家人，但一直没补，如今看来，没补，反而给他提供了便利。
“宫里确实新来了一波小丫头，朕看看去。”这是皇帝陛下琢磨了很久之后回辛首辅的话，“若是有合适就留下，若有不合适的……”他疯狂暗示辛首辅。
——没合适的你就把你家小孙女送进来我玩两年呗，最多就是晚点出嫁你晚点做曾外祖父嘛，换你孙女一个正经五品的女官之职这波你不亏。
#强行不亏#
辛首辅疯狂装作看不懂，顾左右而言他：“臣的小孙女就要出阁了，婚事都说定了，这会儿在家绣嫁妆呢，回头还请陛下给丫头下一道圣旨赐婚，也算全了老臣跟了陛下一辈子的体面。”
皇帝：……滚出去！
辛首辅麻溜儿告退了。
皇帝气呼呼的想，朕是明君，朕能设身处地明白辛首辅为啥不乐意把闺女送进宫做女官——脑子没坑的勋贵豪门谁乐意自家千娇百宠的姑娘进宫伺候人哟。
有官职？
官职对男孩子有用可谁家娶媳妇还看官职的呀！
╮(╯▽╰)╭
万幸，万幸，这波女官里还真有个合适得不得了，使用体验特别优秀的。
谢谢贾元春！
谢谢贾史氏！
为了不打眼，皇帝并没有特地给荣国府赏赐什么，不过是派了个太监去告知了一声你家姑娘被留下做女官了，但饶是如此，荣国府内也是欢天喜地，感觉大姑娘爬床做侧妃，飞上枝头做凤凰，自己家重入顶级权贵圈有望。
那是别话，暂且不言。
主要就是皇帝用元春越用越顺手，今日聊到这里了，他就更有心考一考她，随口就问：“朕想到，你之前说朕去后宫想要找个万一，也说朕有只能选择女官的原因，那你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么？”
苏羲正在淡定地磨着特制的墨准备给林如海回信，手停都没停，只曼声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您去找女官，无非是女官比别的选择都更密罢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个归纳总结升华提炼的能力！我要叨逼叨这么久才把话说清楚可她一句话就出来了！
皇帝满意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胡须，看苏羲简直是越看越顺眼。
而苏羲很淡定地把话题往自己身上靠：“非是微臣自夸，微臣在此次进宫的女官之中家世最好，而世家子弟比之于一般无牵无挂进宫的女官，更能让陛下放心。”
“为什么？”皇帝含笑问。
“因为无欲则刚。”苏羲笑道，“可微臣却是有家族有牵挂有所求。”
平民识字后进宫的女官们只有自己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家里什么人都不剩下了就把小弟弟切了进宫的太监，太监们能成长为九千岁那都是因为反正人生已经没有家人可以追求保护了，自己怎么快乐怎么来，世人唾骂都能毫不在意。
但元春后面有个荣国府，为了荣国府不被迁怒——无论是被皇帝迁怒还是被百官嫌弃，她在宫里都需要谨言慎行，否则都会牵连家族。
“你的欲不只是保住家族吧。”皇帝起了谈性，探寻道，“想保住家族，直接按着你祖母的安排找个皇子不是更好？”
苏羲垂眸笑笑：“说句晚辈不该说的话，陛下觉不觉得祖母天真到残忍，近似于用孙女的一辈子去赌一个可能，偏偏那个可能是几乎不可能，等于说，祖母送了孙女去死。”
平康帝：“……确实。”
贾母就是个大傻【哔】！
在皇子们夺嫡正激烈的时候送孙女入宫希望孙女靠爬床傍上最后能做皇帝的皇子从此一飞冲天，这是什么鬼才操作！
爬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皇子真在这个节骨眼或者主动或者被兄弟陷害地收了个会爬床的女官，那在皇帝这儿肯定印象分先差一节——主动的那叫脑子拎不清，被动的那叫智商不太够，反正那人只要不是特别优秀的话皇帝基本很难挑中他继承皇位。
退一步说，即便苏羲挑的那个皇子委实牛逼，风评被害后靠着其他方面的努力，综合评分还是靠前，还是得了皇位……给他夺嫡之路造成了如此困扰的苏羲难道能落了什么好？
如此都想要她一飞冲天，那她得是多妖妃的人才能抓住皇帝的心啊！
看皇帝明白其中关节，苏羲就继续磨墨，声音有点自伤身世的无可奈何：“陛下都知道了还问我，这不是诚心让我心里难受么？”
小姑娘声音有点委屈，皇帝听得心里不自觉有点揪心。
不是那种被妖妃撒娇了之后的难受，而是自己的长女当年要远嫁戎狄，父女俩在乾清宫书房里聊了好久，聊完了正事和政事后开始谈感情，谈着谈着闺女就在他怀里哭着说孩儿得天下供养就该担起公主的责任，和亲也好下嫁也好那都责无旁贷，但父皇你以后要保重身体女儿不能再见到你了……的那种孩子过于懂事带来的心疼。
系统却忍不住在苏羲心里吐槽：“可你的魅力值高得离谱！你都担心抓不住男人的心别人怎么活！”
苏羲在心里回了个问号。
所以？
“所以！”系统还是搞不懂苏羲的思路，“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骄傲个什么劲儿，你直接爬床进四皇子潜邸，等四皇子登基你就是贤德妃，之后开后宫副本斗垮皇后做皇后不就完了么！”
苏羲也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什么劲儿，但骄傲就骄傲了，老娘乐意你管得着？老娘不乐意去爬床你还能绑着老娘去？
系统气呼呼地去画圈圈了。
皇帝倒是实在喜欢她不愚孝不盲从，还心疼她被祖母送进宫来的不能反抗无可奈何，伸手拍拍苏羲的肩膀：“那……元儿，说说看，你的欲是什么？”
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尽量满足你。
苏羲就笑，也不磨墨了，起身坐到了平康帝卧榻旁边：“醒掌天下权，醉卧美男膝。”
平康帝：……
小丫头，还蛮有梦想，哈？
他下意识地觉得小丫头说的是胡话，于是就给人家扔了个果子：“正经问你话呢，好好说！”
“哦。”苏羲就乖乖接过果子给皇帝陛下剥皮，“那我得问陛下一句话。”
“你说。”
“等陛下好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一句话出口，皇帝陛下都愣住了。
其实……皇帝最开始的想法是，杀了。
杀了最干净——后宫里死个把宫人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回头好好优抚荣国府，最多就给贾赦贾政升个职也就是了，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才能让这一段的政治权利更迭彻底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但如今相处久了，渐渐觉得小丫头可怜可爱，这会儿还提杀……到底不忍心。
可不杀，她知道这么多秘密，并且她还有那一手和自己酷似的字，怎么想都觉得不安全。
皇帝就有些犯难。
苏羲浅浅的笑：“陛下想杀了微臣，对不对？”
平康帝面色一暗，他拍了拍苏羲的手臂，低声道：“朕现在舍不得了，可是……”
“可是陛下却想不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苏羲笑了笑，不以为意，“陛下不必担心，到陛下不需要微臣的时候，微臣自己便会剁了右手大拇指，从此绝不可能再模仿陛下的笔迹。”
皇帝吞了吞口水，看小丫头笑颜如花地说出这样可怕的事情，立时就生出了十分地不忍心出来。
“至于陛下担心微臣泄密。”苏羲看懂了皇帝的不忍心，却知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把话说清楚的机会，“您就把我赐给个皇家子弟就完了，女孩子家家的，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还能把那些机密往外说去？”
皇帝想一想也觉得这法子可以，哼哼了两声之后一个暴栗敲在了小丫头眉心：“是不是让你给新皇做妃嫔你更满意？”
苏羲笑得迷人极了，把一瓣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递给皇帝，半真半假地道：“其实微臣更乐意做皇后。”
“美得你！”皇帝没好气地锤她，“回头就给你封个八品采女，多一品都没有。”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苏羲就笑，坐回了位置继续磨墨，“宝林御女采女，是什么都无所谓，微臣受着就是了。”
皇帝更没好气地瞪她：“就这点出息！”
可瞪归瞪，因着她说那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的态度是自然而淡定的，仿佛从心底里就认可这句话，这让老皇帝心里熨帖得不行。
此外，看着磨墨的小丫头，想着这些天来她表现出的各种能力，皇帝暗搓搓就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其实，如果，让她做新帝的皇后，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哈？
“猜错了就猜错了。”林如海很无所谓地道，“我仍然是直接告诉陛下政字少了一笔，提醒陛下这女官可能有点别的什么想法，那就等于我借着这封信更展示了一下我对陛下的忠心，至于那个女官的死活……谁管那么多呢。”
贾敏：“……”
她继续坚持自己的那个观点。
——这帮玩政治的心都脏。
(￣︿￣)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走特殊途径的，林如海的密信很快就到了皇帝手里。
年过六旬的平康帝已经是个老人了，因为常年伏案工作的缘故，不可避免地得了颈椎病，时常头晕目眩，躺着还好，若强撑着伏案干活看文件就会越干越难受。
之前习惯亲历亲为也就算了，可最近因为得了个司墨的缘故，很多事情就乐意丢给女官去干——他躺着，女官念给他听，由他做处理意见，女官再将处理意见写下来给有司处理。
然后……真香。
香得皇帝陛下连那些自己本没有打算交给司墨的文件，都挑挑拣拣琢琢磨磨，从里头拿了越来越多的文书交到了女官手里。
结果就是越来越香，香得乐不思蜀。
林如海的密信也做如此操作。
苏羲一路念下来，吐字清楚，言语从容，哪怕是到了最后一段关于“字体是馆阁体，政字还少一笔，不知陛下之代笔是不是在暗示臣什么”的时候都还淡定得四平八稳，不过是读完了之后对着平康帝狡黠地笑了。
像只使坏的小狐狸。
平康帝自从解锁了自己躺着听奏折的打开方式之后一直在书房里快快乐乐地被小太监做着大保健，磕着小甜点，听着声音柔和舒服的女声给自己念奏折，随口说上那么一句两句处理意见——
他甚至不用自己写书面语，口水话说出来，特别有天分的女官自会酝酿润色，给他念一遍，他首肯了，再誊到奏章上去当朱批。
甚至于，除了给林如海的那封用于试探的馆阁体之外，其余文书字体都是再相似不过，仿佛为了讨好皇帝陛下，特别练过的皇帝陛下那铁画银钩的字体。
这直接导致了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皇帝陛下犯了颈椎病，最近没有在亲自办公的事实——当然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家对如今储君未立，帝王老朽的担忧之心。
就这一手字，就这政治效果，就这你说口水话就行，她直接给你改成骈四俪六还不改原意的才华，皇帝陛下满意极了，一把年纪的，都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小丫头了。
然后看着小狐狸那促狭的笑，皇帝也没生气，只佯装嗔怪地拿着玉如意敲了敲这小狐狸：“就你鬼主意多，如海是我派去江南巡盐的，我若信不过他，如何会把一国税收的四成都交给他去办？”
他连朕都没记得称。
#并且说得像是之前开始怀疑林如海是不是忠心耿耿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羲仿佛就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很是习惯上位者那嘴里说不要身体很老实那一套，特别天真烂漫地笑：“陛下信得过我姑父，那陛下信得过我不？”她当然也没有自称妾身。
陛下深深看了看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也就坦坦荡荡地由着他看。
半晌，陛下长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我又想起我选你做司墨的那一天了。”
——这是皇帝陛下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皇后宫里，刚好最近宫里在忙着安排刚进宫的女官考试，他也就顺便监了个考，等卷子收上来，就又看了两眼女官们考试的试卷。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标标准准的，科举专用的馆阁体。
说起来嘛，殿试上看到馆阁体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毕竟那就是科举考试官方通用字体，所有读书人都会这一手，但女官们毕竟要参与的不是科举，犯不着练这个除了方方正正之外根本谈不上艺术的字。
而那一手馆阁体，看到最下头那一段，就更惊喜了。
那是皇帝陛下自己的字。
像得皇帝陛下差点都觉得是自己写的。
皇帝陛下立刻就召了那个叫贾元春的女官，还把皇后给屏退了，身边就留个从小伺候他到现在的太监总管。
重重帷幕之中，贾元春袅袅婷婷拜下去，皇帝叫了起，她俏生生立在地上，说的是：“臣女给陛下看了这一手字体，意在自荐做陛下的司墨。”
皇帝陛下还没见过这么妖艳的操作，看了看这女官的身世背景，待知道是荣国府的大姑娘之后，最初的心情其实和贾敏似的，说好听点是有些诧异，说不好听点就是我草泥马贾代善死了所以贾史氏你也不做人了？连贾代善生前最宠爱的大孙女都送进宫当女官了？
就……怎么说呢？
贾史氏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着，你男人没了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然后你开始准备靠孙女走花路了？孙女塞不进大选里面做妃嫔就塞到中选里面做女官？女官最高就做到五品你肯定是不满意的，你的打算肯定就是要我朝女官爬床给皇子做侧妃！
你要不要脸啊你！有一个爬床的孙女你很光荣吗？
四王八公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然后皇帝陛下就怀疑（并且暗搓搓其实还有点嫌弃）地看着贾元春，玩味道：“你是被你祖母送进宫的？”
这不是能瞒得住的事实，苏羲很镇定地回答：“是。”
“那……”平康帝幽幽道，“你可知道你祖母把你送进宫具体想要你做什么？朕不要听那些官面文章，就想问你知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小姑娘的眼底微微暗了暗，不太喜欢这个问题，不过君王之问不好不答：“知道。”
平康帝从小姑娘脸上的些微不自在与羞赧，明白了她说的那个“意图”和自己说的“意图”是同一回事。
他觉得更有意思了——
这年头的小姑娘往往羞赧，连婚姻大事都往往不能表达自己确切的喜欢不喜欢，最多就是捂着脸说一句“全凭父母做主”，更不要说承认这种“我奶奶安排我来爬皇室子弟的床”的几乎可以拖出去浸猪笼的事情。
但这小丫头承认了，还承认得这么快这么坦荡。
并且……
皇帝笑了笑：“那你来朕身边做司墨，可不符合你祖母希望你走的那条路。”
爬老皇帝的床怎么想也不可能在贾史氏的计划之中，老皇帝到底是六旬老人快七十岁了，花一样的女孩实在犯不上砸在老头子身上。
“臣女知道祖母的意图。”小丫头很清醒地开口，“却不意味着臣女认同祖母的意图，事实上，臣女也知陛下字迹不该模仿，字迹与陛下相同更是死罪，但挖空心思回忆当年偷偷进入祖父书房看到的陛下字迹，努力给陛下看了这一手字，但求得到陛下青睐，为的也是能跟在陛下身边伺候……挣得自己一份自由，不受祖母意图所限。”
跟着你，我基本上能避免自愿或不自愿做任何皇子的妾侍。
毕竟平康帝在位六十年，后宫的派系斗争已经是相当之凶残惨烈，皇子们夺嫡之争也是如火如荼，元春只要在后宫呆着，任何一个部门，没准都可能因为某个意外或者某个算计，再不然是某个偶遇某个事故，莫名其妙到了哪一位皇子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