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红楼（三十六）
其实元春的身份是够的。
哪怕荣国府唯一一个稍微靠得住点儿的贾代善已经过世了, 哪怕如今的荣国府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酒囊饭袋，哪怕他们家还不怎么讲规矩, 但只要史老太君还活着，“敕造荣国府”的牌匾还在，元春的身份就够……至少明面上是够了。
而之所以之前皇帝从来没有考虑过贾元春, 原因也很简单。
——家族没落了呗。
给儿子选个那么靠不住的妻族那也太对不起儿子了吧→_→
只是, 现在。
老皇帝凝眸看着正在给林如海回信的苏羲，想一想这些天这丫头配合他管事的时候那一波一波的思路和操作，心头突然起来了一个很不唯物主义的念头——其实, 如果是她的话，没有妻族助力也没啥关系？
她自己比什么家族都靠得住，哪怕是让她孤身一人, 没有娘家后路地做太子妃, 哪怕她需要面对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以她展示出的聪明和手段，想平稳过渡……好像……也没那么难……哈？
并且聘她做皇后还有聘别人达不到的一个好处——就她娘家那德行, 给贾府的男人们二十个胆子也不会有什么外戚乱政之类的问题。
那现在问题来了，我还有几个儿子没娶王妃来着？之前我给儿子们考虑的王妃人选哪个不太如意可以动一动？
老皇帝开始陷入沉思。
苏羲那边呢，说了一句政治十分正确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之后, 就很镇定地提笔给林如海回信了。
唯一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淡定的，也就是系统了。
——本来系统已经不怎么对成为了老领导女秘书的苏羲完成任务带半点指望了, 可是在苏羲开口说我更乐意做皇后的时候, 那第一个任务的进度条, 秒增百分之五十。
系统：……卧……槽？
“宿主？！”系统疯狂call老大, “宿主这是咋回事你看看任务进度条啊宿主！”
宿主还在和老皇帝聊天儿呢，巅峰对决不宜分心，就随口怼了一句系统：“看什么进度条进度条，你那破程序坏了找快穿局去啊找我干嘛。”
系统一想也是。
然后联系快穿局一阵检修，检修结果显示屁事没有，不存在bug。
系统懵逼地回来，不信邪又刷新一遍进度条。
然后，眼睁睁地，老皇帝看着苏羲的表情越来越复杂，进度条刷新一遍一个样，最后就慢慢停留在了99%上。
系统又在苏羲脑子里嚎开了：“宿主？！”
宿主嫌烦人，直接给系统按了个静言十分钟。
系统：“……”
系统就听到宿主在脑海里淡定地说：“基操，勿六。”
不是……你你你你干啥了啊你就说了两句话怎么这进度条就成这个样子了并且你特么攻略的也不是四皇子啊你现在连四皇子的面都没见过！
但是，然而，宿主说不解释就是不解释，就留着可怜的小系统抠破脑袋。
现实世界里，老皇帝闭目养神，听苏羲给他念奏章，偶尔说那么一句两句话的处理意见，苏羲就按着处理意见润色了直接往奏章上写朱批。
气氛十分和谐，而好半天过后，老皇帝突然开口：“二月十五是小六的生辰，小六幼年丧母，怪可怜的，这次生辰……吩咐皇后，好好办一办。”
苏羲乖乖地应：“是。”
“朕一共也没几个孩子。”平康帝沉声道，“让他们都来。”
苏羲继续四平八稳：“是。”
“你跟着朕去。”平康帝默了一下，声音更郑重了三分，“记得好好打扮打扮。”
苏羲终于诧异地抬头看了老皇帝一眼。
老皇帝也在含笑看着她。
系统以自己带过若干届宿主的经验发誓，老皇帝这个笑容绝对意味着“你在宴会上好好挑一挑，挑中哪个皇子朕就让你做那个皇子的正妃”。
系统激动了系统暴躁了系统心说宿主这波任务咱们稳了你挑了那位要继位的四皇子第一个任务就完成了老公有了那孩子还会远吗有了登基的老公你不是想保护谁保护谁？！
然后系统看到，老人和美人对视三秒之后，苏羲垂眸，露出了个意味不明但肯定不是欣喜和服从的笑来：“是。”
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是”。
系统手贱又刷新一下进度条，就眼睁睁看着那个99%退到了50%，讲道理要不是它一直在刷新，它甚至都看不到这进度条惊涛骇浪的变化。
它瑟瑟发抖地打出三个问号。
禁言的时间已过，它也不敢再在苏羲脑子里咋咋呼呼，只是可怜巴巴地开口：“宿……宿主？”
“镇定。”苏羲答应了那个“是”之后继续八风不动低头去批奏章，在心里回系统，“我心里有数。”
可系统心里没数啊！
系统哪里见过这种反复横跳的进度条啊→_→
它还想打听打听者到底是什么原理，苏羲这次的静音却按得痛快，它只能可怜唧唧地在角落里画圈圈。
就……弱小，可怜，又无助。
大佬厉害就厉害在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进度条是一阵子的反复横跳，但老皇帝对着苏羲的态度却是一直没发生什么变化，就像海平面安安静静，内里暗流涌动，到最后奏章批完了，老皇帝在自己书房里给苏羲挑了两本书当作家庭作业，嘱咐苏羲回去好好看了写读后感的样子也依然是殷切关心。
和宿主是没什么好交流的，大家不在一个段位就只能是鸡同鸭讲，就像她问你小乔为啥要出六双鞋这是什么新的我不知道的套路吗你回答她哪个女孩子不想多买两双鞋呢。
百般苦闷的系统可怜巴巴联系了一波快穿局，向主机打听，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走寻常路呀。
主机那边回复得倒是挺痛快：“不然你以为这个世界为什么有四个快穿者死于任务失败然后难度强行提成了S ？”
V587系统：？？？
“不是，等等，原来还有这个故事的吗？”系统都懵了，“你没给我说啊。”
“我没说，但任务情况报告给你写了的。”主机淡定道，“在附录，你自己看去。”
系统打开了任务报告附录。
本次任务失败人数，四。
系统心道药丸。
往下看，这个任务刚发布的时候，快穿局本来没放在眼里——做皇后生儿子保护妹妹虐待弟弟这种任务快穿局常接，就只是考虑到《红楼梦》在一个蛮厉害的世界里被定位成世界名著，于是快穿局就给了世界名著应该有的排面把难度定在了A级，分配的任务者自诩身经百战，你就这点小愿望我还不是信手拈来？
妥妥哒！
那个任务者制造一个初遇就把新皇迷得死死，弄死原配皇后那叫一个手到擒来，顺顺利利被扶正做继后，照理说这个任务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禅位的老皇帝复辟了，重新掌权的老皇帝以妖后毁我佳儿为名，将快穿者直接处死。
快穿者：……等……等一等？
没啥好等的，白绫匕首毒酒三选一，妖后死在了冷宫里。
快穿者死之前，哭唧唧在系统里写任务报告，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需要攻略皇帝，但你没告诉我这个世界还需要攻略太上皇啊！
╮(╯▽╰)╭
因为这个快穿者折戟沉沙，任务难度从A变成了A 。
第二个快穿者吸取教训，在攻略原目标的基础上增加了太上皇支线，做了新帝的皇后之后就各种恭恭敬敬早晚请安，亲自伺候，表露出了十二万分的孝心恭敬，太上皇曾夸她贤惠，新皇每个月也会去她宫里两三次，本来一切都很好，太上皇重新掌权时期她作为皇后的权柄都没被削弱，过得甚至比皇帝掌权的时候还快乐。
可万万没想到皇帝老公蛰伏了几年把权力掌握回来之后第一个削的就是她！
她死之前皇帝老公还状若疯狂地骂她就你能耐就你厉害！你老公是他还是我啊你就这么分不清？你在太上皇手底下做皇后做爽了吧可是我却做了那么多年毫无权柄的虚君！你竟然都不为我说话！敲尼玛敲尼玛！
快穿者二号：……？？？
不是，那个，为你说话让你早点掌权怎么还成了我的业务范围了臣妾做不到啊！
难受，想哭，嘤。
任务经验就变成了，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讨好太上皇，太上皇对你好感度上升之后，你要给你老公说好话。
说好话就说好话！
这次任务难度没有上升，大概是快穿局觉得第二个快穿者的任务基本完成，顺着她的思路干革命就OK。
于是第三个快穿者的路线完美复刻了第二个，刷高了好感度之后试探性给皇帝老公说话。
然后，那超高的好感度瞬间熔断，无法抄底。
第三个快穿者死于，后宫不得干政。
快穿局痛定思痛，把任务难度从A 提到了S，直接略过了S-的级别。
第四个快穿者，本着皇帝惹不起太上皇我也惹不起，我老老实实活到你们政治斗争结束之后再爆发人生第二春做妃嫔做皇后行不行的心情，在宫里兢兢业业地苟了十年。
这回死是没死，十五岁进宫的姑娘苟到二十五岁还是能焕发第二春的问题不大，但是贾府被反攻倒算了呀。
快穿者四号：卧槽还有这茬？
是的还有这茬。
于是，这就成了个讨好皇帝就是个死，讨好太上皇也是个死，谁都不讨好等着他们父子俩撕逼出个结果再做任务的苟字路线一样是个死的，S 任务。
就再也没有人敢接了。
“所以这个任务是怎么到我手里的……”系统欲哭无泪，“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怜啊！”
“你忘了？”主机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家新的宿主各项数据都是S ，如果说这个任务还有完成的可能……完成的人非她莫属。”
系统：“……”
“你还是回去找找你宿主吧。”主机道，“你把这事儿告诉她，看看她是个啥反应？”
系统瑟瑟发抖地回来，心如死灰地给苏羲讲了这些事，还发送了任务报告。
苏羲面无表情地看完前三个快穿者的死法，把任务报告合上：“行了，知道了。”
“宿主？”系统可怜巴巴的，“我对不起你……你要生气了就骂我两句也成啊别把你给憋坏了……”
“没事，不生气。”苏羲淡定极了，“问题不大，你不要慌。”
贾敏如此生气，自然是有原因的——
本朝选人进宫，包括选妃嫔的大选，选女官的中选，选宫女的小选。
对于荣国府这种名列四王八公的家族来说，搁贾敏还未出阁也需要参选的那会儿，四王八公家的女孩们参加的都是大选，大选过后不封成四妃九嫔或者太子正妃侧妃或者皇子侧妃那都是耍流氓。
可是，如今，难道，我家已经堕落到把千娇百宠的大姑娘送进宫里那不得见人的地方的地步了？
好吧，我爹过世之后荣国府的势力确实没有一开始那么牛逼了，送个姑娘进宫巩固一下家族势力也不是不能理解。
……理解个屁！
妃嫔也就算了可这是女官！说好听点是女官说不好听点就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别人坐着你站着，别人吃着你看着，主子一阵不开心了把你捆了打一顿板子你都得谢过主子恩典的下人！自家大姑娘落到这个地步你还觉得很得脸？！
我真是……口吐芬芳!
林如海：“……”
老实说老婆你自从病了之后就一直气息奄奄有出气没进气但是你得了这么个消息之后如此精神头十足地激情辱骂实在是让为夫我……很是欣慰啊（划掉）
不行，还是得劝。
“别生气，别生气，气着了你我找谁赔去。”林直男给老婆顺气，“那是京城的事情，不必这么在意。”
因为这事儿气得愣是有点回光返照的贾敏这会儿知道气喘了：“我……我不是生气，我是担心玉儿呀。”
玉儿，林黛玉，贾敏和林如海有且仅有的女儿。
可这事儿和黛玉又有什么关系？
——有。
贾敏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可黛玉年纪还小，偏偏是个女儿，世上对女子往往苛责，丧母长女今后婚事艰难，为了黛玉考虑，贾敏是想叮嘱林如海，在她死后，把孩子送去荣国府给史老太君养，如此也没人能去挑剔丧母长女的毛病。
可如今荣国府如此跌价，再把闺女送过去，不是给闺女抬身价，反而成了给闺女惹麻烦了。
林如海眼眸低沉，心里的计较不好给妻子多言，只轻轻捏了捏妻子的手：“你别多想，你不过是小病，总能好起来的。”
贾敏惨然一笑，不复多言。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因为对荣国府的不满带来的对女儿的担忧，贾敏甚至拖着病体硬生生又苟了半年有余，逮着可怜的小黛玉疯狂灌输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世家女子们都需要学习的管家理事的相关知识，把整个林府都给黛玉试手，做好了一切如果不把黛玉送去自己娘家，直接在林家出嫁的可能性。
但强弩之末，能撑的时间也有限。
没多久，贾敏就差不多已经是油尽灯枯，请尽江南的好大夫都无计可施，林府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到这时候贾敏又开始愁自家女儿要变成丧母长女的问题，为此焦虑万分，以泪洗面，十分耗神。
林如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焦虑了没两日，林如海在皇帝给自己的密信里，看到了一点特别的东西。
——密信还是那个正常的密信，考科举才用得上的那种标准馆阁体，毫无特色，但毫无特色本身就是最大的特色——这毕竟是密信，从来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皇帝陛下从来都是自己写自己封自己发，早几年情况还稍微好些，这几年皇帝陛下有点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加上手有点抖，渐渐的密信上的字迹就开始六亲不认了起来，林如海连猜带蒙才能看明白。
可如今字迹变成了标准体。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有别的狗了。”林如海心道，“那就是我失宠了，密信陛下都不亲自写了。”
然后，林如海还注意到的是，信里头但凡是提到了“政”这个字，左半边的那个“正”字都少了中间那一小横。
林如海对着那一横琢磨了许久，没琢磨明白皇帝陛下新的狗到底是啥意思，讲道理能去做新的宠臣难道还能文盲到政治的政字都写不对？
当天晚上江南总督请巡盐御史吃饭，席间从总督那里得到了个新的消息。
——听说皇帝陛下身边多了个美貌的司墨。
司墨，宫里女官的一个职位，不在六局二十四司之中，主要职责是在皇帝皇后各宫妃嫔公主皇子身边磨墨铺纸，具体品级就看被伺候的人的地位和心情，皇帝皇后身边的司墨可以到正五品……这是女官能达到的最高品级了。
这不过是皇家八卦，林如海听了就算了，也没往心里去。
等回了家，搂着妻子安慰，妻子这两天纠结黛玉的去处，嫌弃最有可能接手黛玉的荣国府那不着调的女官行为，林如海听着妻子的苦恼和思虑，别的没听进去，但“女官”这两个字就一直一直在脑海里循环。
福至心灵，他突然想起了今天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