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三期居住时期·盗贼团篇（四）
半夜, 徐伦凯起床喝水时, 发觉次卧灯还亮着, 柔和的散开一片氤氲。
身旁, 秦仲铮皱着眉，呼噜半打不打，似乎陷在魇里。
紧急时期，防止半夜事故突生，花枝玉和池疏从楼下简单搬了上来。原容、奥德住主卧, 两位女士占据次卧，可怜的徐同学和秦同志只能用两个睡袋打地铺。
本着节约能源的打算，每人卧室统一配备了手提式充电型手电筒，有紧急情况也能应付。
徐伦凯忍不住悄悄从门缝看去，池疏仍伏案于小床头桌查阅资料。
她一头长直黑发早已疏于打理，随意盘在脑后，用最普通的黑色皮筋扎着。她眉头紧锁, 不时按按发胀的太阳穴，然后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手电筒兴许持续使用太久, 光线昏黄黯淡, 池疏只得凑很近才能看清书上的字。而在桌上, 还有约莫十厘米一摞，下午时徐伦凯和奥德在K大一股脑全拿来的“神话相关资料”。
像《北欧神话》《希腊神话》《印度教义》《新约》《旧约》《淮南子》等算正常的, 还有什么《希腊神话与现实野史关联》、《印度教起源与性猜想》等稀奇古怪的现代瞎扯书, 鱼目混珠, 可以说想找真材实料的有用信息很难。
再者, 如原容和奥德伦特猜想的理论，不同神话体系往往对同一位神有不同命名与事迹描写，其本质便是不同地理位置居民，在不同观测点做出的不同描述——古代人民对科学知识了解甚少、眼界狭隘、思想束缚。因此在愚昧思维下，对“神明”也极有可能误解、偏差，夸大其词。
好比说，曾有考古学家质疑“麒麟”的真实性。
明永乐十二年，郑和带领船队航行到孟加拉，带回两只孟加拉国进贡的长颈鹿回北京。当时阿拉伯语中，长颈鹿的发音是“giri”，而从未见过长颈鹿的中国人便听音取义，认定长颈鹿即为传说中的“麒麟”。
而明成祖甚至为了宣扬施政功绩，称其为祥瑞之兆。
时至今日，日语及韩语中仍将长颈鹿称作麒麟，闽南语也将“长颈鹿”称作“麒麟鹿”。
——虽说“麒麟”在华夏古文化文献中，出现年代远远早于明朝，但谁又能断定，“麒麟”的描述真的不是对应长颈鹿呢？
以此类推，华夏神话传说中的“仙阁楼宇”往往是海市蜃楼；仙人下凡往往是白雾骤起，“紫气东来”等吉兆其实是晚霞泛红。
大量冗杂，能用科学解释的信息混在“可能有用”的真正神明描述里，无比加大了工作量。
而池疏，似乎从简略晚饭后便加班加点的沉浸在搜寻资料的海洋里了。
在她身旁，花枝玉儿童大码睡衣睡的卷到肚子上，露出一截小肚皮，打着浅浅的呼噜，没心没肺的睡的极香。
徐伦凯想了想，转身进厨房，用保温壶里储存的热水泡了壶茉莉花茶，蹑手蹑脚端进次卧。
池疏先闻见了那热腾腾的茉莉花香，才一抬头，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她莫名其妙的放下笔，轻声问：“怎么了？”
徐伦凯放下茶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刚醒了，看你还没睡，记得茶是提神的，就泡了一壶……”
笨手笨脚的大男孩脸颊微红，轻轻在床边坐下，生怕惊醒花枝玉，又不知再聊什么话题，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本书翻看，翻了两页赶紧放回去，害怕打扰池疏工作。
池疏被这一系列小动作逗笑了，大男孩看着大大咧咧暴躁直率，空有肌肉没脑子的样儿，这么一看，好像也挺心思细腻的。她微笑着谢过，揶揄的看徐伦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昏暗灯光下，池疏白皙细腻的容颜镀上一层朦胧的金，仿佛神话故事里烛火光走出的仙人。她温润墨黑的眸子温和如水，一身沉静稳重的气质如上世纪裹在旗袍里的大家闺秀。
徐伦凯突然猛地站起，一句话不说转身跑了，末了，还蹑手蹑脚的把门轻轻关死，让池疏在背后忍不住无声大笑。
太有意思了。
次日，池疏在餐桌上扔了两个重磅消息。
“主神格的进化，是受次神格加成影响的，而且如果没错，主神格进化一次后，次神格会消失eee。”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原容若有所思的交叉手指，将小下巴放在上面：“这是你进化后并未【阿芙洛狄忒】，而是【尤瑞艾莉】的原因吗？”
池疏点头：“【SE-3变种】血脉在使用后，占据了我的【次神格】的位置，而在升级后消失。联合我曾经主神格【魅魔】和【SE-3变种】，以及【尤瑞艾莉】的关系，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原容猛地想起曾经询问程序的话：“程序说，【神格复制卡】使用成功率并非100%，这句话是否同样在【次神格】获取成功率上适用？即是说，如果你并非【魅魔】，而是光明阵容什么神格，可能【SE-3变种】的使用都不一定成功？”
池疏点点头：“很有可能。然后，两个黑暗阵容属性的神格血脉一混合，将阿芙洛狄忒偏移到尤瑞艾莉。”
她推出一本《希腊神话》原文版，并非带插画儿童读物，而是学术性的详解，将其中一页给大家看：“尤瑞艾莉是海神福耳库斯的女儿，戈耳工三姐妹之一，美杜莎的姐姐。……传闻看见戈耳工姐妹眼睛的人均会变成石头，在蛇发女妖三姐妹中，美杜莎是人身以外，两位姐姐都是魔身……其头像常被艺术家用于象征性的徽章、装饰物甚至雅典的钱币上，也曾用于士兵的盾牌上，亦被称为‘飞翔之女’。”
“我的神体确实如后世美杜莎幻想形象一般，身负蛇鳞，长发末端分叉成蛇，背生鹰翼；而与记载不同的是，我仍保留SE-3式变种的一部分特征，比如用于吸血的腐烂长舌，以及用于撕扯的巨型口腔与变异尖牙。”
说着，她变化出原身，一瞬金属光泽的硬麟覆盖全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红光。她毫不避讳的张开嘴，露出众人见过多次依旧抑制不住心理不适的腐黑长舌，即两排尖牙。
秦仲铮和徐伦凯二人没经历过SE-3世界，见细声细气的温柔美女突然变成这样，差点吓得掉下凳子去。
池疏不经意的瞥过徐伦凯，只见二愣子一拍大腿：“握草，牛逼啊！”
他两眼放光，恨不得扑上来，又碍于众人害怕挨打，只能紧紧抓住桌子身体前倾，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个小伙的不觉得恶心还觉得厉害的意外反应让池疏不由得心里一暖，她随即变回去，在众人神色各异下又说：“而与文献有出处的，还有戈耳工三姐妹的‘石化能力’。昨日我试了许久，大小件物品，小型生物如昆虫，全未成功。我倾向于，‘石化能力’不是微弱，而是根本没有。”
听到这，一直沉默的奥德伦特突然开口：“因为不科学。”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而池疏却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容与震惊的池疏对视一眼，缓缓说道：“确实……一直以来的神格也好、异能也好，都是科学的。”
他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开始解释：“好比我作为水神，纵水，生水，看似魔法般神奇，实则并非无中生有——我所操纵的水、凭空生的水，只是大量调动空气中的水分子聚集罢了。降雨亦如此，仅是操纵能力更上一层楼，能宏观巨额调控方圆百里空气中的水分子，进行急速三态变化，从而降雨罢了。”
联想到自身，其余人也不由得张大了嘴。
徐伦凯一拍桌子：“就是这样！我的异能【定点爆破】，就是在意念驱动点极速压缩空气并释放，所引起的定点爆破。随着我通过升级测试长到二级，我压缩空气的速度、范围都扩大了，所以使用出的效果才变强了！”
花枝玉也点头：“乌鸦嘴的效果我还没试过，但神格升级后，我对四只手臂的操纵力更上一层楼。如果说，之前是四个左手的熟练度，现在就是四个右手，可以十分熟练灵活的分别活动。”
秦仲铮的异能是【温度守恒】，如描述一般，是可以将手臂触碰到的物品的温度进行保存。
据他本人话说，刚拿到这“鸡肋”异能时整个人崩溃的不行，但使用时，却发现保存的不仅仅是“温度”。
从科学角度说，物体的温度，微观上来讲是物体分子热运动的剧烈程度，再简单来说，就是物体蕴含能量的热量逸散表现。由此一来，“保存温度”，便是“保存热量”——理论来说，秦仲铮可以控制的是物体能量的转化！
进化到二级后，秦仲铮曾尝试操纵马路上的沥青，将空气一部分热量转化进沥青的热量，只见沥青获取大量热能后，由固体融化为液体，最重要的，通过对内能与机械能的操控，秦仲铮可以控制沥青行动！
——一切，均可以用科学解释。
回到最初话题，“石化”科学吗？
显然不。
你无法解释为何被戈耳工三姐妹视线波及，物品便被石化。虽然你无能解释为何神格者可以“操控”，但你能解释“操控”后的科学变化，而石化显然不能——物品、生物的元素构成甚至与石头大相径庭，为何视线能造成这种效果？
这个发现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如重石落水——这个末日后无处不荒谬可笑的世界似乎依旧是科学的。
虽然凭空出现“神格”、“异能”，但世界最基本的运行法则没有改变。而且，接下来无论是自己能力进化，抑或分析敌人能力，都排除不少麻烦。
“但是……”花枝玉突然喃喃，“我的‘言灵’怎么解释？”
气氛一时静下来，花枝玉困惑的皱眉：“运气，能用科学解释吗？”
“与其说是运气，”池疏不自然的歪头，“倒不如说，是万千可能中，被扭转了的必然。”
见花枝玉一头雾水，其余人洗耳恭听的模样，池疏不确定的开口：“假设，我在上班高峰期试图打车，五分钟见不到空出租。而花枝玉打车时，正巧有一位人下车，她便瞬间抢到空车——这就是运气。运气并未做什么，她兴许加速了未下车人的速度，兴许使司机没由来的加大油门。这种一点点巧合的累积，造成了运气。”
花枝玉晕乎乎的点点头，看不出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池疏无奈的笑笑，把话题揭过。
“科学性与否先放在一旁吧，这场不同寻常的测试是一团无比巨大的谜题，而我们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盗贼团。”
“事实上，我昨夜想了许久，关于这场战斗有没有必要打。”
徐伦凯皱眉，与秦仲铮对视一眼。
“你是说，离开樊城？”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服气的活动一下手腕，“你认为我们对付不了他们吗？”
原容瞪他一眼，徐伦凯闭嘴老实坐好。他轻声问：“你的结论是？”
池疏不问反答：“你们有谁，觉得离开樊城比较好？”
鸦雀无声。
池疏的视线扫过愤愤不平、想要反驳的徐伦凯，扫过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奥德伦特，扫过神容阴郁、整个人锐利气势爆发的秦仲铮，扫过低头不语的花枝玉，最后视线回到神容捉摸不定的原容身上。
樊城是必要的吗？
事实上，在场的六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本地人。湘南来投靠的小玉、被本地人排斥的三位大学生、退役在樊城开公司的秦仲铮，以及与原容组队的奥德伦特。
客观上来讲，樊城目前势力纷杂，内部斗争，外部入侵，不确定因素极多，若作为老本营，实则很不合格。
但若因一个盗贼团，便畏敌狼狈离开，实在太降士气了。再者，离开樊城，附近也并没有好城市停留。作为华夏东部沿海的经济繁华区，末日前人数基数巨大，事已至今，各处势力应已建起并稳固，说不定治安比樊城还混乱——樊城至少只是各大势力纷争，还未有恶霸龙头垄断物资草菅人命。
最重要的，樊城是萍水相逢的六人相识的地方。
徐伦凯不会忘记，在第一期生存资格测试结束时，绝望无助，浑浑噩噩去商场找物资，发现校友同行时，那种找到依靠的快乐；原容不会忘记，沉默凶恶，却对他温和宠溺的高大东欧男人长途跋涉来找他，在异国他乡见到对方的欣喜；池疏不会忘记，半夜孤立无助，听到熟悉嗓音，看到熟悉身影前来支援的那一刻的温暖；花枝玉不会忘记，失去所有家人，却仍残留希望，知道还有队友在等她汇合时那唯一的心理支撑。
若末日从未到来，我们永远不会遇到我可亲可爱的队友，也许只是在街头，在焦躁功利的快节奏社会中，在喧嚣匆忙的街头茫然而麻木的擦肩而过。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然后缘起末世，相识于破败后的樊城。我们也许这辈子再无能回到家乡，但我们可以守卫这里。
没有人举手。
气氛凝固着，好似所有人都怕有谁突然出声，说出离开的话。尽管所有人都明白，其实放弃樊城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花枝玉突然捂住脸，轻轻啜泣起来。
在沉寂无声的客厅里，女孩压抑着、极小声的哭声如此令人心碎。
她难过地说：“如果离开是最好的原则，我会听从你们的决定。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我的家，也许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家乡了……我不想再……离开……”我试图当成第二个家去守护的地方了。
许久，池疏红着眼眶，一字一句说：“小玉，你放心。这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