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他的大魔王（12）
国王的病因为因陀罗有了一些好转, 在炎热的盛夏过去，凉爽的秋日慢慢降临的时候, 交给希尔曼处理的政务, 慢慢回到了已经能离开病榻的国王的手中。
因为奴里安打了胜仗，虽然失去了一部分的青壮国民，但也因为从打败的国家中，掠夺来了大量的钱财, 使本国的经济飞快的发展和繁荣了起来。这种繁荣是肉眼可见的, 在一开始, 温饶从奴里安的王城里出去, 看到街上叫卖的, 都是一些没有加工的制品，现在才短短几个月, 贸易的东西种类, 就翻了整整一倍，其中多数都是这次战争战败国国内最先进的技术产物, 奴里安征服了他们的国土, 同时也开始吸纳他们的文化。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温饶来讲都很落后, 但他还是对这个连魔法都存在的世界，相当的好奇。因此他开始频繁的离开神殿, 往来于市集之中。
今天温饶也是如此，因为神官袍为他带来的不便, 他已经开始习惯换上便服出来了。作为保护贵族的侍卫们, 也被他勒令脱掉了严实的盔甲, 换上了平民的衣服，掩饰身份。
就在温饶站在一个卖香料的摊贩前，用手指沾取香精闻味道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发生了什么事？”温饶将香料放了下来。
和他一样换上便服的阿诺站在他的身旁，翘首看了一会之后，才回答，“是罗兰进贡的车队。”
罗兰就是和奴里安打仗的一个国家，他们国家相当的富饶和繁盛，这一场战争，掳掠来了他们国内丰厚的财宝之余，还与他们签订下了朝贡的契约——每一年，罗兰就将将自己国内收入的一半，进献给奴里安。
温饶看着一条长长的车队进入奴里安，车队运送的，除了装着财物的宝箱，还有押解着美女和少年的囚车。
因为温饶的目光在囚车上驻足，阿诺还和他解释了一下，“那是罗兰进贡的奴隶。”
“奴隶吗。”温饶还以为，只用进贡财宝就够了。
作为战败国的罗兰，运送供奉前来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加上他穿着黑红色的长袍，更显得肃穆和悲凉。
等到车队从温饶面前走过，市集上的人又恢复流动的时候，阿诺小声询问道，“神官大人，您还要逛吗？”
已经在市集中转了一下午的温饶说，“不了，回王宫去吧。”
回到王宫的神殿里，温饶还是心事重重的，他甚至都没有心情将身上的便服换下来。他站在黄金神像面前，仰着头看手执刀剑的神，垂眼俯视着他。作为神像代替的神行走在人间的奴仆，温饶对这尊神像的来历，自然是一清二楚——战争之神，征服一切。
这里早不是他熟悉的世界，而是比混乱的弗罗里达更要野蛮的地方。作为神官，他的义务不是拯救平民，而是祝福军队，让他们在战争中更加无往不利。
从跟随温饶回来，就发现他情绪不太对的阿诺，换上侍卫长的铠甲之后，就还是偷偷的站在神殿的窗户外偷觑。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放肆，本来望着神像走神的温饶都察觉了，他转过头，看着模糊窗户外的那道人影，“谁在外面？”
窗户被推开，抱着头盔的阿诺站在外面，“神官大人。”
“是你。”温饶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阿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温饶被他这个反应逗的有点想笑，刚才那突然悲悯的情绪消失的一干二净，“进来吧。”
得到了神官的允许，阿诺还是解下了刀剑才进入神殿。
“神官大人，是在为谁祈祷吗？”阿诺站在仰望着神殿的温饶面前，在两人都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温饶还在想该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糊弄阿诺这个信徒，阿诺就又再次开口了，“还是，您是因为看见那些奴隶而难过呢？”
温饶垂下视线，和身旁正在看着他的阿诺对视上。
他确实因为那些奴隶，生出了一些悲观的想法，但也绝不算是难过。弱肉强食，是无论在哪里都信奉的法则，只是这个世界展现这种法则的方式更野蛮粗暴而已。但他知道，作为善良的神官，这种残酷的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我只是有些同情他们而已——离开自己的国土，被当做货物一样供奉给别国。”等等，他这说的是不是太反动了？毕竟他现在可是奴里安的神官。
阿诺出生平民，比起贵族们，他的心肠更要柔软许多。因此，他对温柔又善良的神官毫无抵抗能力。
温饶因为怕自己说出的话，被人拿去做文章，所以又再度沉默下来。他的这种沉默，在阿诺的眼里，却是悲伤的体现。他想要安慰面前这个善良的神官，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温饶被他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咳嗽了一声，“阿诺。”
阿诺马上站直了，像是在等候他的差遣。
“如果没事，你就出去吧。”他跟这个侍卫长的脑回路，是完全不可能对上的。所以思考文明人性这种复杂问题的时候，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呆着吧。
阿诺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在走到神殿门口时，他忍不住再度停下了脚步——他并不是只侍奉过温饶这一个神官，在莫还在的时候，他也曾远远的看过他。但那个时候，神官是高高在上的，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些平民进入神殿中。但是，他是不同的。
阿诺看着站在神像面前，还只穿着一身便服的温饶。没有神官遮住全身的黑袍，他看起来要比别人都更容易接近一些。加上他和别人都不同。阿诺跟随他，亲眼看到他救治平民，亲眼看到他，因为与他无关的奴隶而产生悲悯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阿诺在这个时候是如此的笃定。
神殿门口用来隔绝外面窥伺视线的帘子，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刚才在阿诺心中的形象，还可以与神灵媲美的温饶，此刻毫无形象的敲起了自己的头，口中吐出的，也是和他身份全然不符的粗鲁言语，“我在这悲天悯人有个屁用啊！”
……
罗兰进贡的奴隶，漂亮的会被贵族筛选，当成男仆女仆，一般的，或者有某种缺陷的，会在平民中进行拍卖。经常在市集里逛的温饶，也有幸买了一个奴隶。
老实说，神殿里的奴仆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侍奉他一个神官，完全绰绰有余，他在市集里买下这个奴隶，完全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睛。
要知道，奴里安的贵族和平民，多是蓝色或深棕色的双瞳，但那个被拍卖的奴隶，却是一双纯黑色的眼眸。她的外貌十分的出众，只是因为纯黑的瞳色，不受贵族们的青睐，才会被送到市集里来拍卖。就在围观的众人，都还因为她的瞳色对她议论纷纷的时候，温饶已经上前将她买了下来。
黑色的眼睛，实在是让他太有亲切感了。
奴隶被拍卖的时候，是不允许穿衣服的，所以那个女孩，就一直是坐在地上，用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身体，温饶让阿诺去买了一块鲜艳的布匹，裹住她的身体之后，才让她站了起来。这个罗兰的女孩，在看向温饶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愿意跟我走吗？”温饶也只把这当成一次随手之劳。如果他不买下这个女孩，那么这个女孩很有可能会沦落到十分不堪的境地。
罗兰的女孩点了点头。
在温饶把她带回王宫中的神殿里时，这个女孩都一直在发抖。
阿诺看温饶像是要把这个女孩带回神殿里的样子，十分犹豫的开口说道，“神官要把她带回神殿里吗？”
“嗯。”温饶说，“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这个女孩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其他贵族买下奴隶之后，都会在一到三年之内，为奴隶们绑上镣铐，烫上奴隶的印记，但是神官大人，明显是不会这么做的。
“只是什么？”
阿诺把这当成了神官的善意，他说不出阻拦的话，“没什么。您要小心一些。”
温饶在听到阿诺这句话的时候，还纳闷了一会，小心？小心这个女孩偷东西吗。实在不怪他戒备低，而是这个罗兰的女孩，在从罗兰被送到奴里安的路上，就已经被折磨的憔悴不堪，站都有些站不稳。
温饶把她安排成了神殿中的女仆，因为语言不通，让她做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活。在相安无事的半个月之后，连阿诺都要放下戒备的时候，这个女孩忽然干了一件大事。
她在宴会的时候，突然出现，抓着匕首向国王扑去。
扮演背景板的温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在众人惊呼的时候，王妃已经上前用身体挡住了她的匕首。这匕首本来是要刺向国王的心脏的，因为王妃的突然出现，让匕首偏离了一下，只是刺伤了王妃的肩膀。
抓着匕首的罗兰女孩被抓住了按在地上，因为她在神殿的时候，几乎不说话，温饶以为是语言不通，但这个时候，她忽然发了疯的叫骂起来——
“你这个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因为你们，我才被逼离开罗兰！”
侍卫夺走了她手上的匕首，用脚踩踏她的后背，将她碾在地上。王妃的受伤，让国王大怒，他召来自己最信任的希尔曼王子，让他去查这个奴隶的来历。
温饶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了阿诺让他小心的意思。他因为黑色的眼睛，动了恻隐之心，却没想到为自己招来了一场灾祸。
在愤怒的国王下令要严惩这个奴隶的主人的时候，温饶站了起来，“她是我的奴隶。”
宴会在一瞬安静了下来，站在国王身旁的希尔曼王子和王妃一起看了过来。王妃捂着肩膀，远远的看着他，“神官大人——”
温饶从座位后走了出来，他知道这个奴隶的来历，按照希尔曼王子的办事手段，很快就会被查出来。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他不如现在就主动承认。温饶走到宴会中间，向着国王和王妃跪了下去，“因为我的失职，将她带进了王宫。是我的错。”
黑袍里滑下来的银发，因为他头垂的极低，几乎要垂落到了地上。
王妃想要庇护他，一直在和国王说，“是那个奴隶，利用神官大人的同情心犯下的罪，和神官大人无关。”
奴隶刺杀国王这样的大事，即使王妃也轻易的敷衍不下去。再加上希尔曼王子还在这里呢。
“但这个刺杀国王的奴隶，是由神官带进宫中的，这是事实。”希尔曼平静的说道。
刚才还气氛热烈的宴会，此刻忽然沉寂了下去。
“即使他是神官，他的身份也不能成为他免罪的理由。不然以后，贵族们都管理不好自己的奴隶，将奴隶做的事推给自己的善心和失误，那王室的安全，由谁来保证呢？”
于情于理，希尔曼说的话都非常公正。只是因为他定罪的对象是神官，就让王妃产生了一种，他是故意报复神官的错觉。
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的国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希尔曼说得对。”
温饶从穿越到这里开始，都还没遭受到任何险阻，现在一来就遇上了这样的情况，让他的心态在此刻也发生了变化。
“刺伤王室，将判处绞刑——”
国王的声音还没落地，王妃失态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不！我不同意！”
希尔曼王子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国王会直接说出绞刑。
温饶收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忍不住发起抖来。难道他就要因为这样的事死掉吗？不！
“不过，神官治好了我的病，也为奴里安解除过一次巫师的诅咒。我将宽恕他，免除他的绞刑，但作为惩罚，他还是会受到鞭刑。”
一直发抖的温饶，在此刻终于停止了颤抖。他额头上的冷汗，此刻也已经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到了地上。
他才不想死。无论怎么样，他都想活着。
王妃也松了一口气，她捂着伤口，看着温饶。温饶也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了了，在旁人眼中，他脸上的神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既然这是你的奴隶，就由你来处置吧。”国王仁慈的说道。
温饶看了一眼被侍卫压在地上的奴隶一眼，他将她买下来，带回宫中，给她庇护，让她免遭奴隶会受到的种种凄惨对待。但她竟然差点害死了他。这实在是嘲讽极了。
温饶走了过去，他对那些侍卫说，“让她起来。”
侍卫抓着奴隶的手臂，让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温饶从这个罗兰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看到了不甘，对于她来说，他也是个害她国破家亡的坏蛋，仅此而已。
温饶和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着，因为这双眼睛，他才将她买了下来。但现在——
“锵——”
侍卫腰间的宽剑被温饶拔了出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将剑捅进了这个女孩的腹部。
他也差点死了呀。
大量的鲜血，从剑鞘上流了下来，沾满了温饶雪白一片的手掌。他转过身，平静的向国王行了一个礼。意思是他已经处理好了自己的奴隶。